项羽原本坚持要拒绝的,但是一听这话,顿时有点心动。
他是真的很想看大秦的乐子,要是能顺手把秦君和李斯给杀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咸阳城最近很热闹。
虽然这是大秦的都城,但是热闹到这个地步确实也很罕见。
来自全国各地、口音千奇百怪的人都流入了咸阳。
城尉的压力一下子变得无比巨大。
每天光检查符传,搜检武器就是一笔很大的工程。
“武器不能带吗?”
“当然不能了。这可是咸阳,满大街的人都带着武器,像什么话?”
“可我们是来考武举的呀,没有武器考什么呢?空手吗?”
“这……朝廷律法,黔首不得私藏武器。”
“可我们是来考武举的呀?没有武器考什么?”
“你就只会说这一句话吗?”
“本来就是嘛。”
城尉纠结得头发都快掉光了,好在公子的命令下来了。
“所有自称考武举的,都过来这边报名登记,把你身上所带的武器,哪怕是一根针,也给我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旦在城里闹事,不仅武器要没收,人也要下狱。听懂了没有?”
“懂懂懂,我们马上去登记。”
……
虽然还是有点忙乱,但勉强还在掌控之内。
就这样过了十几天,带武器进城的人越来越多,城尉心头直跳,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拿着刀枪剑戟的平头老百姓在路上走。
自从商君变法以来,这场景多稀罕呢。
而人一多,武器一多,又怎么可能不生乱呢?
何况有不少都是六国的旧民,本身就有仇,那一言不合就吵架,吵了三句就动手。只要有两个人打架,就有可能变成两群人打架,然后一起被丢进咸阳监狱里。
廷尉上下叫苦不迭,为这乱七八糟的事情而心生埋怨。
终于有一日,廷尉登门拜访,找上了李斯。
李斯心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但还是笑容可掬地招待客人。
“廷尉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来喝茶?”
“唉。”廷尉重重地叹了口气。
“廷尉因何叹气啊?”李斯明知故问。
“丞相近日是从来没出过门吗?”廷尉阴阳怪气,“这满大街能看到一百种种武器,街道市场每天处理的斗殴就有十几件,这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丞相还有心情喝茶呢?”
“那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李斯一脸无奈。
“丞相为百官之首,有规劝陛下的责任。你不管谁管呢?”廷尉不满。
“我管什么?我能管谁?”李斯苦笑。
“当然是管管我们这位头脑发热的陛下。”廷尉忍不住道,“你看看他登基之后的这几个策略,大赦天下,放出了一堆囚犯;改革律法,动摇国本不说,还弄得人心浮乱;停止修建骊山陵,真难为他想得出来,简直不孝已极!”
“廷尉慎言!”李斯神色一变。
“什么我慎言,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只是不敢说而已。丞相难道心里就没有非议吗?”廷尉愤愤不平。
李斯心道我虽有非议,也就在心里非议罢了,我可不像你,非要说出来。这不是找死吗?
他幽幽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廷尉却以为说中了他的心事,接着道:“改革军制,那就更是儿戏了。草原上匈奴那么多,始皇陛下在时遣蒙恬将军带三十万大军去抵御匈奴,并且修建长城,结果他一句话就解散了大军!——解散大军!我活了这一辈子,从来没听过这么离谱的决定!”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加重了那几个字。
李斯默默点了点头:“话虽如此,你这话对我说有什么用?当日在朝堂上怎么不力谏陛下?”
“那天我哪有这个机会?”廷尉说起这个更气,“陛下直接把修改律法的权力交给御史中丞了,什么时候问过我的意见?我才是廷尉!这修改律法本来应该是我的责任!”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
李斯再清楚不过,朝廷的一切纷争都是权力的纷争。
改革律法动摇的是法家的基本权利,而廷尉既然是大秦的廷尉,他就不可能不是法家的拥趸。
自商君变法以来,大秦的律法一直都非常严苛,好处是令行禁止不敢违抗,坏处是想要改革起来,确实有很多人反对。
廷尉就是反对的带头人之一。
廷尉为九卿之一,三公之下,司掌诏狱和律法,权力原本是很大的。
是的,“原本”。
自从新君上位之后,连丞相李斯都夹着尾巴做人,更别提廷尉了。
说句良心话,李斯真的不想掺和进这争端了,一不小心就是五马分尸的下场。
他有时候晚上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赵高和胡亥的人头,鲜血淋漓,死不瞑目地瞪着他。
北阙门的箭虽然没有射在李斯身上,但是赵高和胡亥的血却溅在了他的眼睛里。
李斯忘不了,也不敢忘。
他只想老老实实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混个善终,怎么就这么难呢?
李斯又想叹气了,他垂眸看着茶汤,一点想喝的意思都没有。
“廷尉既有异议,何不上奏陛下?”
“呵。”廷尉冷笑一声,“好像我上了奏,陛下就能看到似的。难不成他现在在咸阳宫?”
果然。李斯闭了闭眼,知道事情要糟。
“廷尉此言何意,陛下怎会不在咸阳宫呢?”他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廷尉定定地看着他,皱眉道:“丞相是认真的吗?陛下已经半个月没有上朝了,年纪轻轻的,生病的话要生这么久吗?”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嘛……”李斯不走心地敷衍着。
“丞相当我是瞎子吗?”廷尉嘲讽,“臣工们上的奏,批复的虽然是陛下的笔迹,盖的也是玉玺,但陛下这半个月来连个人影都没有,谁都不见,这不是欲盖弥彰吗?丞相这段时间以来,可有见到陛下?”
“这……确实没有。”李斯也不瞒他。
“我就知道没有。连丞相都见不到陛下,其他人就更见不到了。批复奏书的绝不可能是陛下,不过是公子在模仿陛下的笔迹罢了。”廷尉笃定。
李斯:“……”
笔迹这个事儿太复杂,他琢磨了很久都琢磨不透,还是继续琢磨吧,就不跟廷尉说了。
廷尉自己要找死,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万一走得太近,廷尉死时的血也溅他身上怎么办?
有胡亥跟赵高作为例子,就已经够了,他实在不想被卷进第二次谋反里了。
“公子虽然年幼,但处理公务也还算妥当,最近也没出什么问题吧?”李斯委婉道。
“丞相都说了公子年幼了,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廷尉言语辛辣,“如此多的朝政大事,难道是他一个小孩子能够决断的吗?”
那倒也未必。李斯腹诽,这位公子,可不是一般的公子,小瞧他的话,可是会吃大亏的。
李斯可是亲眼见到陛下和公子成天凑一起嘀嘀咕咕,那诏书都是公子誊抄的,玉玺都是公子随意动用的,公子的笔迹,那更是……
不想了,越想越头疼。
想不通,搞不明白。
“那廷尉今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呢?不仅仅只是为了发牢骚的吧。”李斯慢吞吞道。
“丞相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位荒唐的秦君,将大秦拖入深渊吗?律法为国之根本,军队乃国之铠甲,如今改弦更张,自毁长城,一旦匈奴南下,六国动乱,我大秦国之不国,如何得存?”廷尉痛心疾首。
李斯反应平平,看似忧伤苦闷地低首不语,似乎左右为难,下不了决心的样子。
实则他心里在想:嗯嗯嗯,你说的都对,但造反不要带我。
要死你们自己死,我不想死。我活得好好的,丞相的位置干得也稳稳的。不管新君和公子有什么秘密,也不关我的事。
就算他们当着我的面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我也只当没看见。
对,我看不见,我听不见,我傻,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扶苏公子到底是谁,也不知道那笔迹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陛下现在跑到荥阳救灾去了。
也不知道那灾救的怎么样了,我那倒霉孩子有没有犯什么大错,被陛下揪到尾巴?
那孩子应该不至于像廷尉这么蠢吧?而且还有公主在……
唉……烦死了。
“丞相因何沉默不语?改革律法的事,你为什么不反对呢?”廷尉咄咄逼人。
“御史大夫那天不是说了一句改革律法是廷尉的职责吗?被陛下驳回来了。”李斯缓缓道。
“冯劫?哼,他连自己下属御史中丞都争不过。那个御史大夫恐怕也干不久了,随时都有可能被顶替掉。”廷尉毫不客气道,“他御史中丞凭什么越权管辖,插手律法的事?他有什么权力?”
这就是问题的重点了。
从那□□会开始,李斯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廷尉才是司掌律法的,陛下却越过廷尉,也越过御史大夫,将制定新律的事交给御史中丞。
凭什么?这算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明摆着,这是信不过廷尉,想提拔自己的心腹了。
因为廷尉是法家,陛下信不过法家。
新的律法力求宽简仁恕,和旧的秦法完全是背道而驰,那原先掌管旧律的那些人呢,该怎么办?怎么处理?会是什么下场?
以廷尉为首的一干人等,如何能不惶惶?
对当官的这些人来说,失权无异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