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礼愕然地看着他们,劝了半天没劝动,只好把百姓拦在城内,率军往长安的通化门外走了几里,显得正式一点,比较有庄重肃穆的氛围。
玄甲军远远地出现在了地平线上,旌旗招展,疾驰如风,临近长安城外迅速降低速度,在烟尘滚滚中,马蹄声连成一片,甲光辉煌灿烂,令行禁止,不动如山。
为首的几位将领虎背熊腰,渊渟岳峙,个个神武不凡。
陈玄礼心里一紧,感觉自己莫名矮了一头,好像被比下去了似的。
“来者止步!”他按例询问,“这里是长安,请问来者何人?引兵至此,所为何事?”
那位身份不明的秦王殿下闻言取下了头盔,向陈玄礼粲然一笑:“我乃秦王李世民,前两日在洛阳俘虏了叛逆安禄山,特地送过来给长安诸君处置。军队不能进城吗?”
陈玄礼一时失去了声音,好像被志怪传说中的仙鬼夺取了舌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直到二凤又笑着问了一遍:“是不是不能带军队入长安?”
“是、是的……按规矩……”陈玄礼结结巴巴道。
“哦。”二凤很好说话,和蔼可亲地向后道,“那你们在这里等我。”
“那不成!万一有人起了歹心伤到你咋办?”尉迟敬德的大嗓门一吼,陈玄礼心肝都为之一颤。
“确实不妥,这个长安毕竟不是我们的长安,人手不够不安全。”秦叔宝也道,“怎么也得带个三五百的,保护你的安全。”
“听说朝中有奸臣,天子也宠信奸臣,若是有人进谏谗言,让禁军对你动手可怎么办?”王君廓想得更多,“长安毕竟是禁军的地盘,你心慈手软,倘若不忍心对天子动手,而致自己于危险之中,那就是我们的过错了。”
“是这个道理。”李世绩补了一句。
陈玄礼:“……”
我还在这里啊喂!你们就这么大声蛐蛐天子和禁军,没人管管我吗?
“天子也姓李,不至于对我动手的。你们放心。”二凤乐呵呵地安抚众将。
“我们不放心!”王君廓脱口而出。
他们迅速商议了一下,二凤好声好气地说服了大家,留翟长孙和三千玄甲军在城外,带着五百人和几位将军入城了。
陈玄礼:“……”
行吧。什么?规矩?不知道啊。他感觉再叭叭一句,尉迟敬德的马槊就要把他脑袋开瓢了。
二凤一进城,就受到了长安百姓的热烈欢迎。
大姑娘小媳妇的鲜花香囊手帕漫天乱飞,花瓣跟不要钱似的撒得到处都是。
都六月了,也不知道她们哪来的这么多花?
他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这扑面而来的花瓣雨,就被一个长者塞了个酒杯,里面还有紫莹莹的一汪酒水。
“陛下!尝尝咱家自己酿的葡萄酒!”
“陛下你好年轻啊!”
“陛下,这是我一大早采的莲花!”
“陛下吃果子吗?俺娘做的酥糖果子可好吃了,送给你!”
“陛下!我曾祖父腿脚不好没法出来,他托我向您问好,感谢您收复了洛阳!我兄长就在洛阳当县令,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这是我为陛下写的诗!临摹的飞白体!陛下您看看!”
……
陈玄礼僵硬地看着眼前狂热的人群,眼前一黑又一黑。
“你们刚刚不是说,你们带了武器,打起来会帮忙的吗?”他幽怨地问,“你们说的帮忙,就是用花瓣和香囊熏死他吗?还是用美酒佳肴撑死他?”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至少那些游侠儿确实是带了武器的。”有人振振有词道。
陈玄礼面无表情地转头看那些市井游侠,这帮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眼睛里cuacua冒光,争先恐后地挤到二凤面前,大呼小叫。
“我们也可以帮忙的,陛下!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大明宫我们也敢闯!”
“我们也敢!管它是玄武门还是什么门,我们都敢冲!”
陈玄礼:“……”
二凤:“……”
众将军:“……”
尉迟敬德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摸摸脑袋,忍不住道:“我可能是耳朵出毛病了,我好像听见有人在禁卫军面前说要闯大明宫?”
“那我耳朵也出毛病了,我也听见了。”秦叔宝道。
“我也……”程知节欲言又止。
“你们耳朵没出毛病,禁卫军都听见了。”王君廓感慨道,“真不知道如今的天子听了做何感想?”
“禁卫军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李世绩问。
“怎么没有?你看那几个嘴角都要翘上天了,偷偷扇了安禄山几个嘴巴子,然后凑到我们殿下边上去,帮他摘花瓣拿手帕酒杯去了。”王君廓乐道。
“嘿!那可不行!万一有刺客混进去咋办?我可不许他们抢我位置。”尉迟敬德刚聊了两句天,就发现自己位置被抢了,连忙挤过去再抢回来。
王君廓收了笑,叹了口气。
“怎么了?”二凤奇怪地问,“百姓热情,不好吗?”
“殿下,你有没有想过,百姓们太过热情,不肯放你走怎么办?”王君廓问了个很离谱又很刁钻的问题。
“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谁知道我们怎么跑到这儿来的?”二凤道,“叛乱平定了,就行了吧?”
“这可不好说。”王君廓含糊道,“等会到了朝堂上,殿下务必要小心谨慎一点,决不能掉以轻心。”
二凤嘴上答应着,实则觉得没什么大事,他就是好奇现在的长安和朝廷什么样,就带着安禄山过来瞧瞧而已,又没打算抢皇位,大不了把俘虏一丢,他走就是了。
皇帝也是他后世子孙,还能对他动手不成?
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进了大明宫,跟溜溜达达回自己家一样,前呼后拥,谈笑自若,比李亨还像太子,比李隆基还像皇帝。
往兴庆宫这么一走,卸甲解刀,从从容容,风姿天成,看得满朝屏息,不敢直视,又忍不住一直偷看。
“你、你是……”李隆基控制不住地站起来,大惊失色。
他几十年的涵养瞬间破功,紧张得像个毛头小子。
“我乃秦王李世民。”二凤这句话说了好多遍了,张口就来,笑语盈盈道,“我把安禄山带来了,你把他的人头砍下来传给其他地方的叛军看,应该能更快地平息叛乱。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也可以再……”
“大胆!你这个逆贼竟敢冒充太宗皇帝!禁卫军何在?还不拿下!”杨国忠大声呼喝。
全场一片死寂,静得宛如坟场。
陈玄礼汗湿后背,张口结舌,手紧紧地攥着长刀,指尖微微颤抖,却一动不动。
他当然可以不动,杨国忠是贵妃的兄长不错,也是大唐的宰相不错,但禁卫军只需要听从大唐天子的命令,就算是宰相,在没有诏令的情况下,也无权调动禁卫军。
李世民只微微而笑,漫不经心地看向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李隆基:“如此对待有功之臣,这就是开元盛世、天宝风流吗?难怪会半道而折,祸害百姓。”
“休要胡言乱语、妖言惑众!”李隆基的脸色几度变幻,咬牙道,“你不过是趁乱起兵,冒充开国之君,意图谋反而已……”
陈玄礼的冷汗涔涔而下,而此时神色慌乱六神无主的,又何止他一个?
满朝文武,哪还有坐得住的?
“来人!将这乱臣贼子拿下!”李隆基喝道。
“果然。”王君廓一点也不意外,他自己性情狡黠,就容易多想,眼下看到这情景也算意料之中。
尉迟敬德二话不说,摆开了架势,虽然武器都留在了殿外,但随时准备夺两把武器,一把送他们秦王殿下,另一把再自己用。
秦叔宝和李世绩不动声色地移步,封锁了四面八方可能的危机,不需要多看一眼,就已经把最年轻的秦王护在了中间。
程知节啐了一口:“晦气!大唐怎么会有这么烂怂的皇帝?真是堕了我们殿下的威名。”
几位将军都准备好要反杀了,但禁卫军居然没有反应。
李隆基不可置信地望向陈玄礼:“爱卿为何还不动手?”
手无寸铁的二凤淡定地环顾四周,文官们把手里的笏板紧了紧,纠结地偷眼瞧他,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把笏板扔给他,或者假装不小心掉到地上让谁捡走……
武将们上朝也是不带武器的,但他们神色挣扎得更厉害,绷紧了身体,仿佛随时准备动手,但又不能确定会对谁动手。
最艰难的是禁卫军,尤其是陈玄礼,活生生被架在火上烤,嘴唇哆嗦着,恨不得直接晕过去。
“臣、臣……”
他“臣”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举目四顾,惶惶不安地向周围寻求帮助。
“陈玄礼!”李隆基怒斥。
陈玄礼的手和心一同乱颤,却忽地对上了二凤的眼神。
秦王负手而立,气定神闲地向他一笑。
整个大明宫,好像都因为他的存在而亮了起来。
这让陈玄礼怎么下得去手?
正在这时,太子李亨开口了。
第90章 假如二凤穿越到安史之乱(7)
在这个紧张尴尬的时刻,太子李亨开口道:“父皇且慢,到底是叛逆还是有功,且给几位来客一个分说的机会,省得别人以为我们诛杀功臣,伤了臣子们的忠心。”
他考虑得还是比较有道理的,不管对方是谁,前脚刚收复洛阳,后脚就把安禄山父子的命送到长安来,结果当皇帝的却对这样的功臣说杀就杀了,你让满朝文武怎么想,让长安和洛阳的百姓怎么想?
但凡有点胆气的,都得戳着你脊梁骨骂。
李隆基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不,他是太明白了,明白得太多了!
一看到这个所谓秦王的容貌气度,他心里就止不住地发慌,刹那之间他就意识到自己现在很危险。
不能让这个人再多说一句话,不能让他有机会赢得朝臣们的心,不能让他动摇自己的统治!
安禄山史思明他们都是叛逆,全天下所有的忠臣良将都会去全力去平叛,以大唐的军队和国力来说,叛乱迟早会平的,李隆基确信这一点。
但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