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太乱了,大家害怕,都跑散了。”
“去找找,找到一起带过来,别乱跑,别跟秦军说话。”呼延脱心疼地看着那满地尸体,那里面有多少是死于须卜氏,又有多少是死于落马踩踏、失手错伤,他都没法数。
他愣愣地看着被炸得破破烂烂的城墙,和最高处随风飘扬的黑色旗帜,心里一阵阵地后怕,又一阵阵地发慌。
“那不是蒙恬的旗帜……”呼延脱喃喃自语,“没有蒙恬的标记……”
“那自然不是蒙恬将军的军旗。”郦食其像一只地鼠似的,冒了出来,远离战场,心情不错地解释道,“大秦每支军队的军旗图案与颜色都有明显差别,为了方便传讯,有的将军还有殊荣,可以在军旗角落添加自己的姓氏。蒙将军的旗帜上,就有玄鸟和蒙字。”
“这个旗帜,比蒙恬的看起来还要华丽贵重……”呼延脱虽然不了解大秦军队内部的事,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这大常的尺寸非同一般,绣着日月星辰及诸多图案,九条长长的锦缎如凤凰的尾羽般舒展开来,极为精美绚丽。
这绝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规格。
“那是自然。”郦食其骄傲地仰头,与有荣焉,好像把旗帜插在龙城的是他自己一样。
呼延脱张口结舌,居然心生怯意。
没有亲历过战场的人可能很难明白,死亡是一件多么可怕、又多么寻常的事。
刚刚还活生生的、你的亲朋好友,可能转眼就被一箭封喉,摔落马下,你来不及为他哀悼一句,就可能丧生于迎面而来的锋利刀光里。
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体。
活着的尸体在垂死挣扎,死掉的活人在崩溃逃亡。
当你的箭穿不透敌军的铠甲,而敌军的冲锋转瞬即至时,胜负就已经分了。
跑,快跑,再不跑的话,就只有死。
须卜氏的战线很快全盘崩溃,他们的族人向着四面八方奔逃,慌不择路。
“追吗?”
“等等。”李世民甩了一下手上的血迹,环顾四周,精准地定位到了鬼鬼祟祟向他挥手的郦食其,“也该让咱们的盟友活动活动了。”
他平复了一下躁动的血气,尽量平静地打马过去,对呼延脱笑道:“我答应你的事,有没有做到?”
呼延脱张了张口:“……”
【不是在担心进龙城有埋伏吗?现在没有埋伏了吧?】
【现在是没埋伏了,现在没有龙城了。】
【二凤:快夸我!】
【这个呼延脱也太不上道了,要是换个情商高的,就该一顿马屁拍上去。】
【呼延氏这一波也挂了不少人呢,他怎么夸得出口?】
【要是没有陛下帮忙,呼延脱死定了好不好?救命之恩,没让他跪下磕一个就不错了。】
“这……龙城……”呼延脱心情复杂,总觉得自己像是引狼入室了,但情势逼人,又无法可想,只能干巴巴问道,“你们要占龙城?”
“你会让我们占吗?”李世民笑眯眯。
“我……我们……”呼延脱当然不想让,但是眼下这状况,难道容得下他想不想?
“方才火药爆炸时,不慎惊动了呼延氏的部族,造成些许混乱伤亡,这确实是我思虑不周,在此给首领道个歉。”李世民微微低首,客客气气道,“须卜氏的溃兵四散而逃,我们人手有限,草原茫茫,还望阁下能帮忙收个尾。”
“……怎么收尾?”呼延脱心一颤,“全杀光?”
“那倒不用,有你们帮忙,我们就可以接收俘虏了。”李世民微微一笑,“先前不收,是没有人手和粮草,如今有龙城,还有你们呼延氏,就可以收俘虏和牛羊了。”
“你们想怎么样?”呼延脱小心翼翼地问。
“与其问我们想怎么样,倒不如说首领你想怎么样。”李世民反问,“你是想当座上宾,还是阶下囚?”
【在满频马赛克的战场上,问出这话,还能有第二个答案吗?】
【就是在阳间跳舞和在阴间跳舞的区别呗。】
【好死不如赖活着,死道友不死贫道。】
呼延脱艰难道:“那自然是想当宾客……”
“很明智的选择。”李世民颔首,“既然如此,追击溃兵的任务就交给你们呼延氏了。割耳代首,以做标记,只要有功的,都能得到丰厚的战利品。”
“你不会再袭击我们吧?”呼延脱不放心。
“不会。”李世民肯定道,“我可与你盟誓,前提是你们呼延氏不能挡我的路,妨碍我们大秦的利益。”
“可我们怎么知道有没有挡你们的路?”呼延脱试探着问。
“这个嘛……”李世民见他乖觉,也就笑了笑,“漠南这一片,还有通往西域的所有重要地点,我们大秦都想要。”
“你们大秦的胃口也太大了!那月氏……”呼延脱的脸色变幻莫测,忍不住惊叫。
“月氏也一样。”李世民淡淡道,“它最好乖一点,老老实实把那几个地方吐出来,否则的话,就跟今天的龙城一样。”
“可你们离得那么远,怎么可能把手伸得这么长呢?”呼延脱不敢相信。
“大秦统一天下之前,六国也是这么想的。现在呢?”李世民轻描淡写道,“草原这么大,总会有人放牧的。大秦的人口是填不满草原的,我知道。但,决定哪些人能活下来,能安安稳稳地在草原放牧,这个权力在我们大秦。你明白吗?”
“你们也太霸道了!我们胡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跑马喂羊,逐水而居,繁衍生息……凭什么现在还要看你们大秦脸色才能过活?”呼延脱忍无可忍地质问。
“凭什么?”李世民轻笑,“凭我能把你们赶尽杀绝,全部赶出漠南。”
“首领应该觉得高兴才是。”郦食其老神在在,“我们陛下如此仁慈慷慨,愿意助呼延氏一臂之力,帮你们度过生死难关,还愿意手下留情,接受呼延氏的投诚,让你们继续生存在家乡。——这么宽厚的君主,可是很少见的。首领应当庆幸,而不是愤怒,因为,若是换了一位更狠辣的帝王,可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宽厚?仁慈?慷慨?”呼延脱气得浑身发抖。
“自然。”郦食其干脆利落道,“若非陛下仁慈,方才一战,首领你焉有命在?”
呼延脱脸色巨变,不可置信地瞪着李世民。
“你、你是……”
第77章 单于冒顿vs项羽
与此同时,草原的其他人在做什么呢?
阴山,匈奴王庭。
这是个特殊时期,冒顿即便是在自己王帐中,也全副武装,随时准备战斗,丝毫不松懈。
“急报!”
“进来。”
“大单于,不好了,我们派去东胡的兵马全军覆没了,只逃出两个人回来报信。”
“什么?”冒顿一惊,“把人带过来问问怎么回事。”
两个死里逃生的幸存者满身狼狈,灰头土脸、语无伦次地汇报起前因后果来。
“我们按大单于的命令,追击呼衍,将至赤峰的时候,突然杀出两支很厉害的骑兵来,左右包抄,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为首的尤其凶悍,骑着一匹通体黑色、鬃毛一缕白的马,力大无比,巨弓铁戟,无人能是他一合之敌。他的铁戟竟然直接刺穿了千长的皮甲,把他挑了起来,抡飞出去……”
幸存者的哆哆嗦嗦,颠三倒四,伴随着他们还残留着惊惧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敌人有多残暴。
“千长被杀,其他人呢?”冒顿沉声问,“他一人再勇猛,难道不能齐心协力围剿吗?”
“他们人太多了,全都是骑兵,弓马娴熟,我们并不占什么优势。反而因为千长被杀,大家都有点慌,没想到敌人那么快那么凶悍……”侥幸活下来的人羞愧难当,支支吾吾。
“所以你们就自乱阵脚了?”冒顿压抑着恼火,接着问,“对方有多少人?”
“可能是几千,也可能是上万……”
“你们连对方多少人都没看清?!”冒顿咬牙。
“大单于恕罪,不是我们贪生怕死,只是那人实在……”
“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冒顿敏锐地打断了他,“对方既然这般棘手,你们足足三千人,就只逃回来你们两个?”
“这……我、我们也不知道……也许还有其他人,走散了……”两人忙不迭解释道,都很茫然的样子。
“对方的旗帜上写的什么?”冒顿问。
“没有旗帜……”
“对,我们没有看到旗帜。”
两人的声音此起彼伏,互相验证着彼此的说法。
“马匹、铠甲、兵器、语言呢?别跟我说你们什么也不知道。”冒顿冷冷地审视他们。
两人胆怯地瑟缩成一团,绞尽脑汁地回想作答:“他们铠甲外着东胡的衣袍,兵器瞧着像大秦的,都蒙着脸,马匹有胡马,也有中原的马……口音混杂,实在分不清……”
“东胡和大秦……”冒顿心里一紧,马上对右贤王骨屠道,“秦使身边的行人令灌婴带着呼衍逃到东胡去了,如果东胡王选择出兵相助呼衍,局势对我们而言很不利。”
兰氏的骨屠道:“东胡王狡诈贪婪,未必会一心一意,秦使能去说服他,我们也可以。只要东胡王把呼衍交出来,咱们可以适当给点好处。”
“只怕已经晚了。”冒顿沉声皱眉,“如果那是东胡的兵马,那东胡已经和我们撕破脸了;如果那不是东胡的兵马,那大秦为了保护呼衍居然派精锐到赤峰地界了……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越界到如此地步,这是一个很不吉利的征兆……”
“是啊,这个大秦的皇帝才继位几个月,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动作就这么大,也不怕闪了腰。”骨屠附和着。
“他这个时机掐得未免也太准了,好像早就知道我要动手似的。”冒顿喃喃,“那个灌婴,跟呼衍的贴身侍卫似的,走到哪跟到哪,一有危险就把人救走了……”
“单于觉得有人走漏了消息?”骨屠惊讶道。
“秦人诡计多端,酷爱用间,之所以能灭掉实力强大的赵国,就是买通了奸细,谗言媚上,构陷离间,如今,不过是老把戏罢了。”冒顿冷笑,神色阴鸷,“只可惜,我们父子兄弟,本就离心离德,再老的把戏也很管用。”
离间离间,本就是离的,当然可以轻易用间。
猜疑和偏心的种子早就种下了,不管是外人还是内人,随便浇点水,就会疯长,顶破心脏,血肉模糊,直到取走性命为止。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先去龙城,还是先除掉呼衍?”骨屠问着比他小十来岁的单于。
冒顿目光炯炯,来回踱步思量:“呼衍是必须要除的,他一日不死,呼延氏一日不安分;龙城那边有须卜吾看着,应该出不了大问题。呼延脱行事瞻前顾后,多思少谋,胆小怕事,只要呼衍死了,他就掀不起浪来。”
“那我们派兵去东胡要人吗?”
“不,我亲自去。”冒顿果断道,“无论那挡路的兵马是谁的,只要把他们打败,东胡王就会乖乖把呼衍的人头送过来以示诚意。”
“那龙城……”
“龙城就在那里,它又没长腿,一时半会跑不掉。就让呼延脱和其他部族等着吧,有须卜吾在,拖两个月不是问题。”冒顿不以为意,“到时候,谁还敢责怪我迟到不成?”
“那我跟你一起去?”骨屠忙道。
“不,你留在这里,做出一副我还在王庭的样子。”冒顿命令道,“随时等我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