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嫔慌忙止住夸张地吃相,慢悠悠道:“还成,差点能和我那小厨房相比。”
还“差点”,那您来这吃饭做什么?
文才人和丽美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恰在此时,第二波菜上来了,这回是烤五花肉。
相比羊肉的紧致,五花冒的油更多,红白相间的肉吃起来更肥嫩。
赵溪音担心主子们口里油腻,准备了小薄饼、紫苏叶和生菜叶,大小皆如巴掌般,卷着五花肉来吃,能很大程度上解腻。
鲁婕妤和文才人都是北方之地长大的姑娘,毫不犹豫选了面食小薄饼,按照赵溪音所教,饼子对折再对折,蘸上干料或酱料后再展开,把肉串搁在饼子上握住,签字一抽,肉便全留在了饼子上。
饶是这样还不算完,还要再在五花肉旁边搁上小葱段,清清白白的小葱最是解腻,也是北方之地所钟爱的食材,这般之后,便能把饼子卷上了。
饼子被卷得鼓鼓囊囊,一口要下半个,塞得口中也是鼓鼓囊囊,嚼起来既有五花肉肥嫩的肉香,又有其他各种食材来解腻,故而口中只剩下缤纷的香,丝毫不会腻。
玉嫔和丽美人各自选了生菜叶和紫苏叶来卷肉,虽少了面饼的香味,却多了菜叶自然的清香,味道也不差。
马步鱼、黑牛肉、鹌鹑蛋……烧烤串一样样上桌,嫔妃们吃得欢天喜地,兴致高昂,边吃边聊哪种肉串和蘸料的口味更胜一筹,话题热络不断。
“串”过三巡,赵溪音挥手上了甜果酒。
这些酒都从冰窖里启出来的,在外面放置了一段时间,不那么冰,只带着些许凉意,正是适合饮用的时候。
刚酿制几个月的果酒,度数也不会太高,女子喝了不会伤身子。
但赵溪音没料到的是,嫔妃中有个一碗醉……
果酒刚呈上来时,嫔妃们都很欢喜,凉凉甜甜的酒饮子,哪个女子会不爱?
黄杏酒清新、杨梅酒酸甜,荔枝酒清甜……刚吃过烧烤的口腔经过甜酒的洗礼,犹如在旱地上浇上一汪清泉,浑身上下都畅快起来。
文才人单手持碗,十分豪爽地喝一声:“良宵美景,美食在侧,当干一大白!”
丽美人捧起小碗,痴痴笑着:“干一大白。”
鲁婕妤姿态随意地支起一条长腿,持酒碗的手松松搭在膝头,闻言也把自己的酒碗添满:“干!”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再看玉嫔,也不知她饮下了多少酒,此刻正抱着酒坛子傻乐,把其他三人挨个指一遍,笑着说:“都喝酒,我也喝酒,大家都喝酒。”
丽美人反应过来,问:“这、这是喝醉了吧?”
另外两人细细一瞅,眼神都涣散了,可不是醉了。
不料玉嫔听到这句话,突然诈尸似的嚎了一声:“我没醉!我才不会醉!”
鲁婕妤更加肯定:“就是醉了。”
文才人有点无奈又有点嫌弃:“这才喝了几碗啊,就醉成这样,把她扶回去歇息吧。”
立刻有宫女前去搀扶。
玉嫔喝了酒,跟出笼的兔子似的,胡乱蹬踹,把前来搀扶的宫女全都轰走。
“我不走,我还没吃够呢。”她又抓起一串饱满的烤菜心,咔嚓咔嚓吃起来,菜心上刷满了酱汁,沾得她脸颊上到处都是,跟花猫似的,“真好吃,比我小厨房的膳食好吃多了。”
鲁婕妤忙躲到一边去,不让大花猫把她飘逸的纱衣给弄脏污:“酒后吐真言啊,先前不是一直说司膳司的饭菜不如小厨房吗?”
玉嫔一手拎着烤串,一手抱着酒碗,舌头打弯说:“好吃个……屁、屁呀,没吃你那大盘鸡之前,我也以为陈厨子做的好吃,吃过大盘鸡还知道,我就是那、井底之蛙!”
丽美人和文才人听得直乐,笑出声来。
周围一众伺候的宫女也低头抿嘴笑着。
鲁婕妤问:“你是说,你承认大盘鸡比你的红烧鱼好吃?兰州拉面比你的王八汤美味?”
喝醉的玉嫔太实诚了,点头如捣蒜:“那必须得承认。”
她实在是太好玩了,文才人忍不住道:“婕妤你快问她,来东殿蹭饭是的真实缘由是什么?”
鲁婕妤嘴角微扬,问道:“你来东殿用膳,真是因为陈厨子告假吗?”
“骗、骗你们哒!”玉嫔傻乐道,“陈厨子已经被我赶、赶出去了!”
丽美人“啊”了声:“那不是你找了许久的好厨子吗?”
宫中很多嫔妃都对玉嫔小厨房的陈厨子有印象,因为她总是炫耀,可到如今,总被炫耀的厨子竟早就被她赶出去了。
“对啊,为什么?”文才人也问。
“做得一般呗。”鲁婕妤说。
她吃过陈厨子做的红烧鱼和龟肉汤,只能算是中等水平,别说和赵溪音没法比,就是和徐棠都比不上。
“留着陈厨子干嘛?做的膳食不如司膳司,工钱还贼贵,傻子才养着他呢。”玉嫔嘟嘟囔囔地抱怨。
几位嫔妃听得忍俊不禁。
往常,玉嫔才不会嫌养厨子贵,即便真的贵,也不会说出来,毕竟嫔位呢,张口闭口谈钱多跌份儿。
可现在醉了酒,什么心里话都敢往外嚷嚷,面子都不要了。
丽美人笑得肚子疼,倒在文才人腿上直不起腰:“不行了,太好笑了。”
文才人也憋笑憋得痛苦:“等玉嫔酒醒记起说过的话,该是何等表情?”
玉嫔歪了歪头,似乎没听明白她俩在说什么,只觉得大家都十分高兴,因此自己也傻笑起来:“好吃!吃过神仙味道,谁还甘于平凡!”
语气十足十的抑扬顿挫,宛如女诗人,平白惹出一众笑声。
鲁婕妤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好啦,别闹腾了,回寝殿睡觉去。”
臂弯里的人还要挣扎,鲁婕妤却说:“你敢把酱汁弄在我衣裳上,往后就再也别来东殿蹭饭。”
玉嫔瞬间老实了,支棱着手和头不去碰鲁婕妤的衣裳。
文才人“啧啧”两声:“还得是鲁婕妤,才能治得住玉嫔娘娘啊。”
鲁婕妤瞧怀中人那生硬的模样,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回头对文丽二人道:“你们先吃先喝,我把这个烦人精弄回自己寝殿……那荔枝酒给我留着。”
……
玉嫔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天都黑了。
她合衣睡在榻上,外袍被人脱了,只留干净的里衣,手和脸颊还算干净,应该也是被宫女打水净洗过。
“我怎么睡着了?”她嘟囔着起身,觉得头还有些晕晕的,但不是特别痛。
贴身丫鬟赶忙捧了茶盏进来:“主子,您在东殿凉亭里醉酒,一觉睡到现在……来,喝些水润润口。”
玉嫔接过茶盏小口啜,口中还残留着荔枝酒的香甜,长发散落下来,弥散着淡淡的烧烤油烟味。
记忆慢慢回笼,她虽是个一杯醉,却不是喝断片那种,醉酒时发生的事、说过的话都记得。
玉嫔:“!”
天呢!她都在凉亭里说了什么“大话”?
说小厨房不如司膳司、承认陈厨子做的饭没有赵溪音好、坦白赶陈厨子出宫、直言来东殿不是因为禁足憋闷,而是馋鲁婕妤的膳食……一句句话语,醉酒时说的有多潇洒,现在想起来就有多羞愧!
玉嫔的茶水彻底喝不下去了,起身在殿内踱来踱去,口中喃喃道:“这可怎么办?鲁婕妤肯定笑话死我了,还有文才人和丽美人,嘶,我怎么能干出这么丢人的事,明知道不能喝酒还喝。”
她知道自己是个一杯醉,平日里都是滴酒不沾,都怪今日的烧烤太好吃,吃得她忘乎所以,果酒来时,把不能喝酒这茬忘得干干净净,一碗酒下肚都没想起来,只记得那清冽香甜的味道了。
“该死的鲁婕妤故意在本宫醉酒时套话,害本宫什么都往外说!”
玉嫔正气恼得耳根子红,贴身侍女却小声说:“主子,是鲁婕妤送您回的正殿。”
当时一众宫女近不得玉嫔的身,谁靠近都乱踢乱踹,玉嫔的贴身宫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样下去,她家主子的脸面要丢光了啊。
万一引来皇上,看到主子这幅模样,将来主子即便解了禁足,也无望复宠。
还好有鲁婕妤,一句话就把玉嫔制服,乖乖跟着回寝殿休息了。
这贴身宫女对鲁婕妤是有些感激的,故而也愿意辩解一句。
一提醒,玉嫔想起来了,好似一路搀扶送她回来的确实是鲁婕妤。
她的脸莫名有些红:“我的外袍……”
宫女回答:“是鲁婕妤给您脱的。”
那会儿玉嫔还正兴奋,宫女仍旧近不得身,鲁婕妤跟剥蒜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外袍给撕了下来。
玉嫔震惊:“我的手和脸不会也是鲁婕妤亲手擦的吧?!”
她有那么会照顾人?
宫女忙说:“那倒不是,是您睡着后,奴婢擦的。”
她心说鲁婕妤当时脸上嫌弃的表情都掩饰不住,还擦手擦脸,怎么可能嘛。
玉嫔放下心来,还好没有丢人丢到家。
得知是鲁婕妤送自己回来睡觉的,方才记得鲁婕妤套话那点愤恨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了。
不知想到什么,她勾唇轻笑了下:“走,去东殿。”
贴身丫鬟不解地抬起头:“主子,这么晚了,去东殿做什么?”
主子娘娘今日在凉亭脸都丢尽了,她还以为主子没脸再出门了,正好趁着禁足安心待在正殿,怎么还主动往东殿去?
玉嫔大步流星往前走:“本宫喝醉时被人戏耍,不得找回场子?”
东殿还亮着灯,鲁婕妤刚沐浴完,倚在贵妃榻上看书。
浅绿柔丝袍子松松垮垮穿在身上,漆黑如瀑的长发还没干透,垂落在榻上,正被丫鬟精心打理着,往上搽茉莉花油。
玉嫔进殿就闻到了茉莉花香:“灯下观书,窗下梳妆,婕妤妹妹好自在。”
鲁婕妤搁下书册,语调慵懒:“言语清晰,看来玉嫔酒醒了。”
她起身,依着规矩福了一福。
到现在,玉嫔已经不在乎醉酒的事了,相反,趁着醉酒把先前隐藏的事全都倒出来,反倒轻松了许多。
比如,她不用再瞒着陈厨子被赶出宫的事。
比如,她可以正大光明用司膳司厨娘做的膳食了。
玉嫔不见外地坐下,自己给自己到了盏茶:“是啊,酒醒了,酒醒后突然就想起一件事。”
鲁婕妤重新在贵妃椅上坐下,轻摇蒲扇:“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