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溪音原本还在疑惑,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吗?这么大家都这么开心?
还是徐棠说:“今日是考验的最后一日, 过了今日,大家伙终于能歇口气了。”
赵溪音恍然:“原来是这样。”
孙宜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虽说是最后一日,可还有整整三顿膳食要做呢,还没到最安全的时候。”
饶是如此, 厨娘们也开心, 三十日都熬过来了, 还差这么一日吗?就跟爬了座高山似的,终于能望见山顶了。
况且这些日子有赵溪音指点厨艺, 大家的厨艺都有不同程度的提升,退菜的事情已经很少发生了。
用大家的原话说,有赵御厨在,大家就有主心骨。
对比一个月前,厨娘们能明显感觉到,如今的司膳司氛围好太多了,没了潘影儿、走了娄娥等人,剩下的厨娘相处很是愉快。
只要几位女官不在, 司膳司就是六局一司最快乐的地方。
今日不赶巧,偏偏郭掌膳来了,一来就端起女官的架子,大厨房的氛围瞬间紧绷起来。
郭掌膳背着手, 在大厨房蹓跶着巡视, 拿着官架子训话:“虽说今日是最后一日, 可你们也得小心谨慎着些,若是被训斥或者退菜, 本官可不会留情面,照样会把你们赶出去。”
以前女官训斥这样的话,厨娘们觉得很正常,现在不一样了。
司膳司实行这样的政策,是为了提升厨娘们的厨艺、拯救在后宫的口碑、挽回在六局一司的面子没错吧?为何几位女官从不指导厨艺,反而以此作为耍横的手段?
赵溪音身为一介小厨娘,都能指导大家的厨艺,几位女官是吃白食的吗?
于是纷纷用鄙视的目光偷偷看向郭掌膳。
郭掌膳在大厨房耍够了威风才出去,又在院子、地窖、后院等几个地方吹毛求疵,把杂役也训斥了一通。
厨娘们低声抱怨,杂役们更是敢怒不敢言。
徐棠挨了下赵溪音:“她来做什么?难不成是专门来耍官威的?”
赵溪音还真有所耳闻,昨日文才人给皇后进献可乐饮子,皇后喝着很不错,便让她多做些来,在坤宁宫招待嫔妃。
她去坤宁宫送饮子时,听文才人说起玉嫔小厨房的庖厨,因家中有事告假出宫,这两日怕是只能让司膳司送膳了。
玉嫔的侍膳厨娘正是郭掌膳,郭掌膳今日来,大概是给玉嫔做膳食的。
徐棠听后笑了声:“原来和咱们一样,是来做膳食的,她久不做膳食,厨艺当真不会生疏吗?”
赵溪音想的是:“怕是连食材在哪搁着都搞不清楚了。”
诚如赵溪音所想,郭掌膳对整个司膳司生疏得很,偏偏她又盲目自信,在院中一直蹓跶到巳时一刻,才开始做午膳。
刚一着手,她就觉得不对劲,先是蒙口鼻的面巾找不到,又是惯用的厨具没有提前洗净……这些事还能吩咐杂役来做,三四个杂役被她指挥得团团转,比平时累多了。
继而又是食材不知道在哪放,午膳她预备做一道炒鸡,鸡倒是让杂役提前剁出来了,青椒和沙姜却不知道在哪。
食材通常都是厨娘们自己取放,杂役也不十分清楚。
郭掌膳气急,只能去问厨娘。
被问到的厨娘故意气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青椒嘛……我也记不清了。”
“似乎上林苑送来后放在地窖,也许是在冰窖,又或许用光了。”
“哦,我想起来了,青椒被孙御厨用光了。”
郭掌膳:“……”
不早说!
一般厨娘会根据当日送来的食材决定做什么膳食,郭掌膳临时起意,又自持身份嘚瑟得很,根本没有事先检查食材。
她头疼地指使杂役:“去,去尚膳监给我借几个青椒,顺便把沙姜也借来。”
杂役气的翻了个白眼,哪个厨娘做饭有她这么折腾人,还得去借食材,怕是要被尚膳监的人笑话死了。
徐棠小声说:“我真服了,司膳司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名声,要被郭掌膳败光了。”
可不嘛,司膳司在宫中地位越来越高,甚至能给皇上做御膳,本就被尚膳监视作眼中钉,郭掌膳还要跑到对家那里借食材,这不是送上门让对家笑话吗?
她这一通骚操作下来,真不如随手指派个厨娘给玉嫔做膳来的方便。
……一番人仰马翻的折腾,郭掌膳的准备工作总算结束了。
一瞧日晷,时间已经来到巳时半,也就是上午十一点,手脚麻利的厨娘已经做好膳食,准备装盘送膳了。
郭掌膳急了,才想起来她的鸡肉根本没提前腌制,直接炒倒也不是不行,就是味道会打折扣。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她手忙脚乱地开始倒油,还不忘“教导”其他厨娘:“你们莫要急着送膳,多检查膳食,若是有不妥,回来把你们全赶出宫!”
厨娘们哪会不明白她的企图,这是让大家都等她呢,显得她送膳不会太晚。
没有人买她那一套,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谢谢郭掌膳提点,我们都检查好了。”
而后众厨娘提起食盒,纷纷出门,刚一出门,众人便对视一眼,再也憋不住笑,在司膳司留下一串银铃笑声。
大厨房只剩郭掌膳一人,满头大汗地炒着菜,听到毫不遮掩的笑声气得脸都涨红了,口中骂骂咧咧:“一群小贱蹄子,看回来怎么收拾你们!”
赵溪音和徐棠一起去永和宫送膳。
如今徐棠和孙宜的厨艺能独当一面,分别给丽美人和文才人侍膳不成问题,赵溪音则给鲁婕妤做。
永和宫正殿住的就是玉嫔,赵溪音拐进东殿时,朝正殿方向张望一眼,瞧见正殿的宫女正等在宫门口。
等这么早做什么呢?郭掌膳怕是还要半个时辰,那鸡才能收汁。
东殿,鲁婕妤照旧穿着那件青绿色的宽袍大袖,斜斜倚在窗下,随意支起一条腿,姿态闲适。
旁边的小案上还搁着南瓜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
见赵溪音来,她颇为亲热地叫了声:“溪音来了。”
赵溪音一愣,鲁婕妤现在的状态,可比先前好上太多了。
大约是瞧见赵溪音诧异的表情,鲁婕妤笑道:“以前活得太紧张,现在我很自在。”
赵溪音也笑道:“那边好。”
鲁婕妤站起身,走到膳桌前坐下,满眼期待地问:“今儿是什么膳食啊?”
“裤带面。”赵溪音说,“婕妤听过吗?”
鲁婕妤“呀”了声,脸上尽是惊喜:“怎会没听过?这裤带面西安府老字号做的才正宗,我小时候最喜欢吃了。”
又是小时候,赵溪音忍不住问:“婕妤吃过的西安府美食,怎么都是在小时候?”
鲁婕妤突然愣住,而后轻声说:“大约十二岁以后,我便再也没吃过这些食物。”
似是觉得这是个不开心的话题,她又把话题岔开:“对了,我叫人准备了两匹绸缎和一些银馃子,都是给你的,待会儿别忘记带走。”
“给我?”
鲁婕妤笑着道:“昨日坤宁宫的汽水,我知你的用心良苦。”
赵溪音了然,笑说:“顺手的事,婕妤不必放在心上。”
“对你来说是顺手的事,对我来说却是恩情。”鲁婕妤道,“我还给文才人、丽美人都备下了礼物,午后让人给她们也送去。”
鲁婕妤这些日子不得宠,除了司膳司,其他司局可给着脸色看呢,手头上着实不宽裕,即便这样,她仍旧把最好的东西给了赵溪音等对她有恩的人。
趁赵溪音摆放膳食的空隙,鲁婕妤碎碎念叨:“我一谢你赵御厨,谢你在我失宠抑郁时,送来救命的膳食,救我于将死;二谢丽美人,大度原谅我的过失;三谢文才人,不计前嫌为我说话……所以你们,谁都不能推辞我的谢礼。”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不礼貌了,赵溪音大大方方道谢:“如此,溪音就收下谢礼。”
鲁婕妤顺利把谢礼送出去,终于能安心吃面,这可是从前最爱吃的裤带面,她忍不住搓搓手,迫不及待拿起筷子。
裤带面是以油泼的方式做成,味道和油泼面较为相似,不同的是面条很宽,足足有两三寸宽。
裤带面,顾名思义,像裤带一样又宽又长。
鲁婕妤熟练地把面拌匀,挑起一根“裤带”塞进口中,樱桃小口勉强和面同宽,要边嚼边咽才能把正根面吞入腹中。
面香混着热油香,还有辣子和蒜末的香味,味道简直不要太好,直接勾起了她的童年回忆。
“来瓣蒜!”鲁婕妤道。
赵溪音来的时候备蒜头了,就在食盒里搁着,只是不确定鲁婕妤会不会吃,毕竟后妃很少有不顾形象吃大蒜的。
她哭笑不得地把蒜递给宫女,由宫女去皮后递给鲁婕妤。
鲁婕妤咔嚓咬掉半颗,就着面吃得欢快,所谓“吃面不就蒜,味道少一半”,就着蒜吃面,那滋味才叫好、才叫正宗。
“慢着点吃。”赵溪音哭笑不得。
鲁婕妤吃得太夸张,不一会儿,碗中的面就去了大半,剩下一两条面她竟舍不得吃了,抬起头问:“溪音,你说吃裤带面的女人很下贱吗?”
赵溪音震惊:“怎么会这样问?吃任何美食都不下贱啊。”
鲁婕妤用鼻音喃喃:“可是我爹这样说。”
赵溪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什么样的父亲,才会对亲生女儿说出这种话讽刺的话,只是因为吃个面而已。
“他说女子吃了裤带面,将来就会钻男人的裤带,只有下贱的女子才会吃这种玩意儿。”鲁婕妤闷闷道,“可我就是很喜欢吃啊。”
赵溪音一股同情涌上心头,忍不住抱了抱眼前的嫔妃,轻声安慰:“他说得不对,你爱吃什么就吃什么,食物没有下贱,人更没有。”
鲁婕妤鼻子一酸,差点落泪,下一秒,她就把广袖往上一挽,颇为豪放道:“我才不在意,我这不又开始吃了吗?”
“只要你想吃,我随时做了给你送来。”
赵溪音走出东殿时,心中还感慨万千,鲁婕妤小时候是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中啊。
刚出宫门,就看到郭掌膳的身影匆匆而过。
已是午时一刻,郭掌膳的膳食终于送来了。
玉嫔的宫女在正殿门口等了半个时辰,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到送膳的人来直接不满道:“咱们娘娘宫里的小厨房奉膳向来准时,从没迟到过,怎么司膳司如此懒怠,竟能迟到这么久?”
郭掌膳虽是女官,在嫔妃的宫女面前也得唯唯诺诺,何况今日这事本就是她错了,连忙陪笑:“好饭不怕晚,这道菜费功夫,因此耽搁了一会儿。”
宫女不依不饶:“旁的厨娘半个时辰前就来送膳了,就你迟。”
郭掌膳点头哈腰地跟上,唯唯诺诺地解释着,跟在司膳司拿官架子的模样半点大相径庭。
赵溪音回到司膳司,见到厨娘们聚集在一起说笑。
有人见她回来,招手叫道:“赵御厨,快来。”
考验最后一日,而且已经过了早膳和午膳,压在厨娘们身上的大山彻底没了,每个人的心情都格外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