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侯夫人不自在地挪动一下身子,看向一旁的钱夫人,她有些后悔答应钱家不吃皇后中秋宴的事了,皇后没有家世,为难皇后可以,但不能为难自己的胃吧?
老天爷啊,美食当前却吃不到,这可太煎熬了!
不少人耐不住皇后的诱惑,已经掀开盖子品尝起来。
皇后继续说:“本宫曾听赵尚食说,做佛跳墙的食材中,有上好的鲍鱼、鱼翅、花胶、瑶柱、海参……这可都是好东西,滋阴养颜、延缓衰老,益气和胃,最适合咱们女子食用。”
这句话一出,端侯夫人彻底没了抵抗力,当即拿起勺子大快朵颐。
浓稠的黄色汤汁是炖了一日一夜的精华,入口那叫一个鲜香,口感又是十足十的爽滑细腻。
海参、鱼翅、鲍鱼……这些物件虽然口味偏淡,但胜在营养价值高,仿佛吃一口就能年轻一岁,吃一口,就能漂亮一份。
夫人们都是夫家小姐出身,谁会不爱惜自己的容颜,就是为了皇后美容养颜这句话,也得把一整罐的佛跳墙吃得干干净净。
自己的容貌才最重要,夫君的仕途算个屁,牺牲自己让男人仕途顺遂,到头来说不定还给自己找一屋子的小妾妹妹,不划算,太不划算。
好东西先吃到自己肚子里才叫划算。
端侯夫人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听见钱夫人的一声低喝:“你做什么?!咱们不是说好了吗?”
端侯夫人自知理亏,陪笑说:“这、这怎么忍得住嘛。”
“忍不住也得忍啊!我都也忍了?”钱夫人饿到现在,也饿出了脾气,说话没兜住,“你们侯府礼都收了,现在却把我独独架到火上了?你们侯府就是这样的做派?”
端侯夫人也来气了:“瞧你们想的损招,筵席上什么都不吃,这不是要饿死自己吗?夫人我有胃病,饿不得的,你想饿自己饿着吧。”
钱夫人气血上头:“端侯爷怎么有你这样的夫人?方才果饮都没忍住,现在佛跳墙一上又忍不住了,忍不了小节,怎么成大事?”
“要成大事的是你们家,是你们钱家野心大,想谋算太子之位!”端侯夫人也不惯着,“怎么?想跟我们家撕破脸啊?”
右列这边动静逐渐大起来,贵妃在对面看得干着急。
皇后慢悠悠地喝着香浓的汤汁,坐山观虎斗。
贵妃娘家不是党羽众多吗?经此一遭,怕是要和势力最大的端侯府撕破脸了,树倒猢狲散,其他家也不会只跟随柱国将军府,聚起来的势力怎么也得凋零得七七八八。
柱国将军还在北境驻守,他的好夫人、好女儿却在京中败家,不知道老将军班师回朝,看到这样的景象,会不会气得一命呜呼。
“咦?”皇后佯装刚发现,“钱夫人和端侯夫人聊这么火热,在说什么趣事呢?”
端侯夫人心里存着气:“禀皇后娘娘,将军夫人嫌这佛跳墙不好喝,不肯喝呢!”
钱夫人慌忙说:“妾身没有,妾身只是觉得今日的菜,不、不甚合胃口。”
这话一出,连贵妃都变了脸色,若是大家都不肯吃,可以说是皇后准备的筵席差劲,可现在大家都吃得这么香,再这么说,这不是自己作吗?
皇后只是一笑:“既然钱夫人吃不惯宫中的菜,便把她的菜都撤了吧,给夫人继续泡茶,明前龙井。”
立刻有宫女把钱夫人食案上的菜全撤了,只留一杯热茶。
钱夫人眼瞅着那盅佛跳墙被撤走,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傻,左右贵妃的计划是不成了,为何不吃了那盏佛跳墙,至少别委屈了自己的肚子啊。
钱夫人肚子饿得咕咕叫,食案上又没了菜,连那盏橘子水都没了,只剩一盏苦涩的茶水。
她忍了又忍,肚子实在饿得紧,只好端起茶水垫肚子……
筵席接近尾声时,朱明哲来了。
一众嫔妃命妇都没料到皇上会来,纷纷站起来问安,贵妃更是凑上前去:“皇上怎么来啦?前朝的筵席结束了?”
“比你们结束得早点儿。”朱明哲略过贵妃,径直走到凤座旁,把皇后虚扶起来,“瞧你们其乐融融,可见皇后操办的筵席不错,皇后辛苦了。”
夫人们都是人精,谁看不出来皇上对皇后的尊重,京中都说贵妃最是得宠,皇后被皇上冷遇多年,如今亲眼见到,事实竟不是这样。
贵妃没传言那么得宠,皇后更没传言那般受冷待。
看来站队庆王和太子的选择,还是要好好观望,起码不能一味巴结柱国将军家,而得罪了皇后和太子。
皇后谦和地说:“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帝后和谐,落在贵妃眼里如同火烧,按照原计划她此刻本该向皇上告状,说皇后操办的筵席差劲,许多人都没动一筷子。
可环视一圈,杯盘狼藉,许多人面前的盘子都见了底,说筵席不好吃,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于是只能忍着愤恨,说不出一句话,好好的计划,至此全然失败。
朱明哲大手一挥:“今日是中秋,朕让光禄寺备下了月饼,尔等也带回去给家中孩子尝尝,你们家中的马车想必还等在宫门外,且随夫君一道回去吧。”
众命妇纷纷辞行告退,女眷的筵席也就此落下帷幕。
只是这一日发生诸多事宜,皇后和贵妃两党到底拥护哪家,回去可有的琢磨呢。
第82章 月饼(一)
忙忙碌碌的一日总算在黄昏时清净下来, 落日余晖,晚霞晕染了半边天。
赵溪音坐在司膳司门前的石阶上,手肘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脸上挂着平静闲适的笑容。
好几日的筵席筹办不可谓不累,尤其还要留神对付贵妃的阴谋诡计。
此刻事毕,倒更显得此时的宁静难能可贵,连心里都像撒了一层月辉一样, 静谧安详。
厨房门前的石阶一向擦拭得很干净, 地方又大又敞亮, 厨娘们最喜欢在闲适的时候坐在这里歇脚。
见赵溪音在这儿,厨娘们陆续围坐过来, 各自找地方坐下。
都劳累好几日连,没人主动说话,要么你枕在我肩头、要么我倚在你膝上,歪歪斜斜靠在一起,安静地享受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光。
不知歇息连多久,宫道上传来齐刷刷的脚步声,这个时候来司膳司的,不是汤岱还能有谁。
赵溪音直起身子:“走吧, 领赏去。”
徐棠笑说:“咱们赵尚食领赏赐都领出经验了,听脚步声都能知道。”
厨娘们振奋精神,纷纷起身,虽说司膳司拿赏赐是常事, 远没有第一次领到赏赐时的激动, 但谁会嫌赏赐多呢?就跟每个月领月钱时一样, 还会很令人欢欣喜悦的。
汤岱是朱明哲的贴身太监,这趟是帮皇后送赏赐, 他对赵溪音说:“皇后娘娘说赵尚食主持筹办的中秋宴极好,是要重赏的,又觉得自己赏赐不够郑重,在皇上那里过了明路,这些赏赐都算御赐。”
赵溪音客气道:“皇后娘娘是国母,赏什么都是郑重的,当然,有皇上的夹持,更是司膳司的荣幸。”
汤岱侧身指着身后的一排小太监,手中俱是捧着银钱:“您是尚食,就由您来论功行赏。”
赵溪音让厨娘们把赏赐接下,笑说:“给汤总管和各位公公包些上好的月饼来。”
司膳司的月饼有资格赏赐给王公大臣,自然是好的,汤岱笑逐颜开:“赵尚食客气。”
汤岱十分有耐心地等着月饼,一看身上就没旁的差事了,赵溪音问:“总管不用去尚膳监颁赏?”
汤岱“嗨”了声:“尚膳监哪有赏赐?虽说前朝后宫的中秋筵席是尚膳监和司膳司的责任,但司膳司出彩,皇后有意厚赏,尚膳监嘛,中规中矩,实在没什么可赏的。”
徐棠闻言,好奇地过来问:“汤总管,尚膳监没赏啊?只有咱们司膳司有赏?”
汤岱如何看不出小姑娘得意的心思,笑眯眯说:“是啊,司膳司独一份。”
徐棠乐呵了:“尚膳监那些小人,一向看不惯咱们女御厨,觉得咱们女子就该龟缩在他们后边,这回好了,头筹被咱们拔了,真是解气。”
赵溪音听着也解气,因有外人在,场面话还是得说:“汤总管见笑了,咱们司的姑娘年纪都小,嘴上没把门的。”
宫里做事的姑娘年纪都不大,司膳司这些厨娘最小十八/九岁的年纪,不算小了,分明是赵尚食护犊子,舍不得说手下的姑娘们一句。
他怎会看不出来,笑说:“徐司膳性子爽直,这话说得倒也不假。”
汤岱领着人走后,赵溪音得分赏,她发赏赐一向干脆利落,但许是今儿高兴,也想多说两句。
她站上石阶,声音并不十分高:“咱们人不多,两次御厨擢选也才不到五十人,比不得尚膳监一百多人的规模,却一次次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姑娘们在我心里,都是顶顶好的。”
“从前我觉得司膳司不好,从上到下透着腐烂,现在却天朗气清,我真是、真是离开一日都念得慌……”
徐棠站在离赵溪音最近的地方,瞧着石阶上的姑娘。
今年初春,她也是站在这个位置,看着上方的人,那时候站在上面的是胡尚食,一脸倨傲地训话,下面的厨娘们却犹如一只只病猫。
如今台上换了人,真情实感地说着话,丝毫没有训话的架势,更让人感慨司膳司一路走来的变化。
所谓物是人非,也有一重积极的意思。
赵溪音讲得很简短,相比于六局一司其他女官,她的口才显得逊色,与其长篇大论,不如分钱来的实在。
“我就说这么多,银钱的话,让徐司膳分吧。”
司膳司大院爆发出一阵欢呼,没有什么比拿到银子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月上柳梢,赵溪音拎着一包月饼出宫去,回家跟阿娘团圆。
经过宫中的月湖时,被月下美景迷住,驻足看了片刻。
满月、柳树、湖面、微风,她忍不住赞叹:“月光洒在湖面上,多像一把碎银啊。”
说完,忽听得一声轻笑:“赵尚食果真与众不同。”
“谁?”赵溪音转身回头,却见轻柔的垂柳下款款走出一位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月光下俊俏得不像话,她诧异道,“太子殿下?”
朱巡略带歉意地一躬身:“惊扰赵尚食了。”
赵溪音颇为奇怪,这位太子殿下见着自己一向没那么和善,时常转身就走,今日竟主动过来说话。
虽说和太子殿下一同陪伴了庄太后几日,对方对自己也是敬而远之,话都说不上几句。
她拿眼瞧了瞧朱巡,男人模样的确养眼,但她也没到被美色谜得走不动道的地步,旁人少言寡语,难不成自己还要倒贴上去?没这个道理。
赵溪音屈膝一福:“太子殿下抬举我了,既然殿下要在月湖赏月,我便不打扰了,告辞。”
朱巡下意识挽留:“你、你别急着走。”
稀奇了,今儿太子殿下竟不是锯嘴的葫芦,赵溪音回头:“殿下有事?”
朱巡说话的语气带着歉意:“在下刚才唐突赵尚食了,并没有说尚食爱财的意思,只是觉得人人都夸月下湖面波光粼粼,偏偏赵尚食把此景比作一把碎银,实在清新脱俗。”
赵溪音噗嗤一声笑了,她还当什么严肃的事呢,原来是为着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想来是我平时野惯了,没那么多矜贵的讲究,并不觉得殿下有唐突的地方。”
“那就好。”朱巡说,“尚食一见到我就走,我还以为尚食瞧不惯我呢。”
赵溪音神情精彩,她们司膳司的姑娘虽不是铁娘子,也是个个直率豪爽,太子一介男子,竟有这般多繁文缛节。
她还没说太子见着她转身就走呢,对方竟然先委屈上了。
忽然,她福至心灵,想到一种可能来,太子好几次见着自己转身就走,不是讨厌自己,而是……羞涩?
她的目光带着些狡黠,再次打量起面前的男子:神情谦和、眼神微垂,拇指不住摩挲着食指的指骨,着实是一个羞赧大男孩的模样。
若不是月光下瞧不清,怀疑他的耳朵也是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