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慌忙接过那文书细看。
都官从事掌监察举劾百官之责,陈皎代理其职查他,挑不出任何毛病。
郑县令这才意识到,对方是有备而来。
他一时腿软,犹如烂泥跌坐到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陈皎居高临下笑了笑,朝边上的胡宴做了个手势,“拖下去监管起来。”
胡宴立马上前,像拎小鸡仔似的把他提走。
整个衙门很快就被官兵们掌控,接下来是吴应中的主场,就从关押在大牢里的犯人开始清查。
那些犯人有些是杀人犯,有些则是轻罪者,因着能给衙门带来进账,故而被关押压榨。
现在吴应中挨个审案,该放的放,该关的继续关。
这些人受狱卒勒索,纷纷吐露他们在牢里分三六九等情形,指认狱卒罪名。
一半人被刑满释放,还有一半人继续关押。
当然,狱卒也填充了好几个进来。
之前砸了不少钱银坐牢的秦小郎君可算熬到出狱的日子,秦家人前来接他回家,激动不已。
那秦小郎君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因家里头砸钱坐牢,日子过得还行,不曾吃苦头。
徐昭把他撵走,警告道:“你小子日后少吃些马尿犯浑,这回遇到我们算你走运,若不然,你秦家的家当只怕都得填进去。”
秦小郎君忙道:“军爷说得是,草民以后再也不敢了。”
徐昭:“回去了好生孝敬你爹娘,一根独苗,莫要再让父母操心。”
秦家父母连忙说感谢,欢欢喜喜把独子领了回去。
城里的百姓听到风声无不议论,那秦家领着独子回村后,秦小郎君同村里人说起牢里的情形,听得众人乍舌。
他口若悬河道:“可多亏九娘子替我们伸冤,我出来前已经有十多位刑满释放了,若不然,还不知得关到几时呢。”
邻里好奇问:“当真没花钱银就出来了?”
秦父庆幸道:“这回一厘都没花,那军爷还特地叮嘱长新,叫他以后孝敬父母,勿要再惹是生非。”
众人听得稀奇,全都围拢七嘴八舌议论衙门里的情形。
与此同时,衙门里的陈皎则耐心翻阅荀主簿呈上来的账册。
马春在一旁伺候,趁着她休息的间隙,无比自豪道:“小娘子当真了不得,竟然能代理做官了。”
陈皎端起茶盏,失笑道:“我这哪里算是官?”
马春:“怎么不算了,把县令都监禁起来清查,贼威风!”
陈皎抿茶不语,马春忽地问道:“奴婢就是好奇,家主竟然会放权给一个女郎,这可是前所未见。”
陈皎愣了愣,眯起眼看着她憨厚的脸,冷不丁问了一句:“你知道年猪吗?”
马春:“???”
陈皎给她打比喻,说道:“有些猪崽得养到过年的时候才宰,但有些猪要养许久才能宰,马春你知道其中的原由吗?”
马春应道:“是因为肥得慢?”
陈皎点头,随即露出似笑非笑。
她当然不会跟她说,养猪是淮安王的政治手段,而老百姓则是一茬又一茬的韭菜,只要没有伤到根基,割了总会再长出来。
这些“猪”若要增膘,势必得吃“韭菜”,只要不激起民变,淮安王通常是睁只眼闭只眼,任由这群猪自主发挥。
一旦猪长肥了,收割的镰刀就会毫不犹豫割到肥猪们的脖子上,血与肉统统进淮安王的腰包,而下面的“韭菜”们无不感恩戴德,贪官总算被屠。
他们以为日子可以过得轻松些了,可是下一头猪又来了。
老百姓永远都悟不透其中的道理,为什么他们辛苦努力了一辈子,弯下的腰永远都直不起来。
而陈皎,想要借助淮安王收割肥猪的镰刀,进行反向收割。
那个便宜爹教会她什么叫黑吃黑,而她,则会让他领教什么叫以下犯上。
字面上的那种。
以下,犯上。
第26章 陈九娘刨坟
仅仅两三日,吴应中就把牢里的烂账清理干净了。
接下来他又开始翻阅近年来已经结案的记录,但凡有疑点的,皆扒出来重审。
去年时疫州府里下放得有钱银补贴,陈皎从账册里发现可疑之处,也一并丢给他复查。
不仅如此,百姓听闻父母官被查,有不服气的老百姓壮大胆子二次上告。
一家姓何的夫妻原是在东街那边靠卖豆腐为生,前两年何大郎生了一场重病,为治病把家底掏空了。
当时他们的闺女何月年仅十四岁,主动去往士绅王家做丫鬟,签的是活契。
那何月在王家当差半年,每月都有五百钱月例,帮家里头渡过难关。
起初何家夫妇还能见一见女儿,哪晓得后来怎么都见不着人了。
王家月例照给,却总找理由搪塞,何大郎不禁生疑,数次交涉无果,便告到了衙门。
结果王家竟然说何月自己跟外男私奔跑了,他们也不知情形,可把何大郎气得半死。
好好的一个闺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郑县令把事情压了下来,草草结案。何大郎悔不当初,曾私下里偷偷打探,却无女儿踪迹。
现在得知郑县令被清查,夫妻俩又一次前往衙门,恳请上头主持公道。
也该他们运气好,恰逢陈皎外出碰见二人求助,便随口问了一嘴。
夫妻说起闺女的情形,何大郎连连抹泪,陈皎吩咐道:“把二人领到吴主记那儿去。”
马春应是,当即差人把他们带给吴应中。
这还是第一个牵连到士绅的案子,鉴于陈皎想搞士绅群体,吴应中对何家的情形特别上心。
事情是前年发生的,吴应中翻阅档案,确实发现了不少疑点。
傍晚陈皎回来,吴应中就何家的事一番讨论。
陈皎看过档案后,觉得何家闺女多半遇难了,说道:“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女郎,凭白无故没有了踪迹,且她平日跟家中关系尚可,断然没有理由私奔。”
吴应中捋胡子,“明日差人走一趟王家,查问个清楚。”
陈皎点头,“此案疑点重重,确实值得推敲。”
二人又说起这些日郑县令手下判的糊涂案,吴应中说他嘴巴硬得很,怎么都撬不开。
陈皎轻哼一声,“他承不承认已经不重要了,你只需把一笔笔账清算出来。”
吴应中忽地说道:“只怕县里的士绅和薛家坐不住了。”
陈皎:“坐不住才好。”顿了顿,“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要谨慎行事。”
说罢看向他,“让胡宴他们继续蹲守,都给我沉住气,我就不信摸不到大鱼。”
她怀疑魏县的山匪跟当地的官绅有牵连,当初才来时被进犯,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翌日李士永受了差遣,带着王学华和于二毛去往何家了解王士绅那边的情况。
夫妻把三人请进院子,备上茶水招待,李士永坐到方凳上,问:“你们家的何小娘子是在王家做什么活计?”
何大郎答道:“她是内院的粗使丫鬟,上头的管事是一个婆子,姓冯。”
王学华好奇问:“你俩见不着人,那去问过冯婆子吗?”
何大郎:“问过好几回,每次她都搪塞,后来回数多了,连见都不愿见了。”
李士永觉得冯婆子作为何月的管事,肯定是晓得她的去向的,当即又问冯婆子的情况。
何大郎一一应答。
三人在这里耽搁了一个多时辰,决定去冯婆子那里打探。
他们行事的方式可没有衙门差役那般和软,手段极其粗暴。
当天冯婆子下值得迟,等她回到家天都已经黑了。她的儿子和儿媳妇皆被捆绑起来,听到外头的响动,嘴里发出“呜呜”声。
冯婆子刚进院子就意识到不对劲,试探喊了两声。
厢房里的二人连忙回应,冯婆子听到声响,立马进来探情形。
哪晓得一只大手不知从哪里伸了出来,忽地捂住了她的嘴,用蛮力把她拽进了屋里。
油灯照亮了昏暗,一家子像鹌鹑似的被扔到了一块儿。
见到屋里的三个壮汉,冯婆子委实被吓得够呛。
李士永给王学华使眼色,他出去把大门反锁了。
冯婆子年近六十,虽生得壮硕,到底害怕丧命,恐慌道:“各位英雄好汉,我们家平头百姓,实在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各位,还请各位指条明路。”
李士永双手抱胸,说道:“指明路也无妨,不过我问过你儿子,他不老实。”
冯婆子紧张地看向自家儿子,她那报应儿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近来又染上了五石散,糟心得要命。
以为是报应儿惹来的祸事,冯婆子怒目骂道:“你这混账东西,究竟干了什么混账事,把诸位英雄给招惹了?”
程刚哭丧摇头,于二毛把他嘴里勒紧的破布取掉,他急忙辩解道:“阿娘,我没有啊!我都不认识他们!”
冯婆子压根就不信他的鬼话,气恼道:“诸位英雄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冯氏绝无半点怨言!”
程刚急了,“阿娘,我真没招惹他们,是你出了岔子!”
此话一出,冯婆子拔高声音,尖声问:“混账东西,你老娘能出什么岔子?!”
话语一落,李士永就问:“十里巷何大昌家的闺女何月,可是在你手里当差?”
听到这话,冯婆子愣了愣,有些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