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应中听出她话中有话,却也没有多问,只道:“也请九娘子珍重。”
陈皎目送他们离去。
待一行人走远后,她歪着头仰望晴空万里,打算跟便宜爹摊牌。
她为惠州付出了那么多,便宜爹不想她参政,用完就丢,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这不,之前陈贤树问自家老子陈皎的位置,在陈恩的认知里,一个女人无论她有多能干,最终的归属还是家庭。
现在南方还差一州就统一了,陈皎已经没了大用处,因为许州是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的。
可是她前期确实为惠州付出过不少,从魏县整顿开始,惠州就进入图强的星光大道。先是平闵州叛乱,智取通州,而后又跟方家里应外合夺取京城。如此种种,她确实风里来雨里去,立下汗马功劳,这是有目共睹的。
如果她是儿郎,安插一个职位倒也无可厚非。可她是女儿身,倘若以后称帝,她便是公主,让一个公主参政,势必会出乱子。
陈恩还是偏向于把她好吃好喝供养着,就像陈贤乐那般,今年她都二十三岁了,也该挑郎君成家才行,以后生养子嗣,也能傍身。
下午陈恩把陈皎叫过去,原本想开口提她的婚事,谁知陈皎忽然跪地,说道:“儿有一求,还请爹准允。”
陈恩:“且先起来,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陈皎不起,只道:“爹应会打我。”
陈恩皱眉,试探问:“闯祸了?”
陈皎摇头,“儿想出去闯祸。”
陈恩:“……”
陈皎:“爹还记得当初你发兵给我去魏县一事吗?”
陈恩点头,“怎么不记得,当时你非得向我讨一百兵过去。”
陈皎笑了笑,“那时候爹不允,旁人也说我是女儿家,带兵出去生事,简直是胡作非为。”
这话把陈恩逗笑了,起身上前扶她,“你莫要卖关子,有什么话就直说。”
陈皎起身道:“儿是什么性子,爹也晓得,现如今南方大局安定,王府里人才济济,儿想趁热打铁,替爹挣更多的地盘。”
此话一出,陈恩问:“你想动许州?”
陈皎摇头,说道:“中原才是汉人的故乡。”
陈恩愣住,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不可思议道:“你想上中原?”
陈皎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儿想攻中原。”
陈恩跟见鬼似的后退两步,板脸道:“胡闹,以如今南方的国力,岂能跟中原抗衡?”
陈皎:“爹都没有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又道,“当初所有人都不看好我去魏县,可是事实证明我行,惠州也因此而做出了很大的改变,从而才有后续的强盛。”
陈恩懊恼道:“去中原岂能跟去魏县相提并论?中原是胡人的天下,你带兵过去无异于作死,甚至还会连累南方。”
陈皎:“爹,你可曾想过,万一胡人挥军南下呢?”
陈恩没好气道:“等胡人打过来再说!”
陈皎闭嘴,她早就料到便宜爹不会准允,也没再继续说什么,只问道:“爹是不是打算替女儿寻夫家嫁人,相夫教子了?”
陈恩看着她没有吭声,似乎有些心虚。
陈皎的眼神变冷,一字一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也不想去伺候男人,爹若非要逼我,那我便吊死在城门口,让天下人好好看看我陈九娘的下场。”
这话把陈恩激怒,气恼道:“你要反天!”
陈皎恨声道:“诚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在我陈九娘有用之时,爹绝口不提嫁人。而今南方已平,爹可安枕无忧了,便想女儿安分老实,学相夫教子的那套。
“爹,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我何曾让你费过心?
“我在外风里来雨里去,从十六岁到二十三岁,八年来我没有一刻停息,胸中所谋的皆是惠州的荣辱。
“这些年来我奔波在外,从未恃宠而骄,参与过州府内政,只一门心思扩张,盼着惠州图强,盼着爹能早日登顶。
“爹,我陈九娘于惠州而言,绝不曾辜负,也不曾对不住你。可是你却让儿心寒,卸磨杀驴。曾经我拼命闯出去,你让我闯了,现在却想把我重新关回去。
“爹,放出去的鸟儿在外头野惯了,我受不了那笼子。你若执意而为,我必当以死相博,天下人自会评断。”
说罢行礼离去。
陈恩委实被她的态度气坏了,愤怒道:“九娘!”
“陈皎!”
陈皎不予理会,陈恩气恼之下砸碎了杯盏,破口大骂道:“反了!这是要造反!”
外头的高展听着里头的杯盏碎裂声,垂首不语。就算陈皎从他的身边走过,都不敢吭声。
恰逢六房赵氏过来,高展已经提醒过她陈恩的心情,她还是去作死。
当时陈恩跂坐在榻上,一脸阴鸷。他已经很久都不曾像今日这般生过气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那个女儿愈发无法无天,难以压制。
讽刺的是她的野性,却是他一手养出来的。
赵氏见他黑着一张脸,上前讨好。陈恩瞧着她就心烦,不耐道:“你来做什么?”
赵氏委屈说起陈八娘在夫家的鸡毛蒜皮,听得陈恩暴躁,一脚把她踹开,骂道:“这些后宅之事去找主母,莫要来烦我!”
赵氏红了眼眶,道:“家主偏心,待五娘和九娘处处偏袒,八娘在夫家过不下去了,却不闻不问。”
陈恩没好气道:“八娘早年小产亏了身子无法生养,你总得让人夫家留后传宗接代。纳妾生子天经地义,大不了去母留子养在八娘手里,她却不乐意,非得瞎折腾,若是过不下去了就和离!”
说罢指着她,气恼道:“你们这帮婆娘个个都不省心,刚刚九娘还跟我闹,你又来闹,有完没完?!”
见他这般动怒,赵氏不敢吭声。陈恩看她不顺眼,不痛快道:“滚!”
赵氏不敢惹恼他,只得窝囊离去,陈恩大声道:“高展,去把余奉桢叫来!”
高展应是。
第86章 双杀
没过多久余奉桢被叫了过来,见陈恩面目阴沉,不由得绷紧了皮,他行礼道:“不知主公召属下有何吩咐?”
陈恩看着他,做了个“坐”的手势,奉余桢跪坐到榻上,陈恩不痛快道:“先前九娘跟我吵了一架,她想请命去中原。”
此话一出,余奉桢诧异道:“去中原作甚?”
陈恩没好气道:“送死。”
余奉桢闭嘴。
陈恩:“你说她是不是疯了,就算现在把南方的所有国力都搭上去,也没法跟中原的胡人抗衡。她却求我派兵与她去攻打胡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余奉桢皱眉,糟心道:“现如今南方才刚刚安稳,哪来的钱财砸进中原去?”
陈恩不满道:“那就是个无底洞,她若想图许州还好,离得近,就算出了岔子也能及时拉回来。可是中原皆是胡人的地盘,一旦发兵过去,无异于白白送死。
“往日她任性,我尽数忍下,唯独这回断不能由着她去,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余奉桢点头,赞许道:“主公说得有道理,攻打中原需得把国力都压进去。眼下许州未图,就算要打,也得先打许州,万万没有去伐中原的道理,九娘子此举着实叫人匪夷所思。”
陈恩缓缓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所以我说她是疯子,这些年纵着她,愈发无法无天了。”又道,“她一个女郎家,日后总要有夫家傍身,我连她的婚事都不敢提,说什么若逼她嫁人,便要吊死在城门口,让天下人评判。你听听,这都是些什么忤逆话,简直把我气死!”
余奉桢难以置信,“她当真这般说的?”
陈恩愠恼道:“我诓你作甚?”
余奉桢闭嘴。
陈恩叉腰,愈发愤慨,“当初我许她从后宅走出去,反倒成了过错。现在南方安稳,她也该消停了,要什么我许她什么,却还不乐意,她究竟想干什么?”
余奉桢捋胡子,深思道:“九娘子跟寻常女郎不同,主公仔细想想她来时的路,哪一条不是反常理?
“她若有心安于后宅,当年就不会跳出来了,如今既然见识过外头的世面,主公若让她嫁人相夫教子,多半会逆反。
“可是这么多年来九娘子不仅在民间有口碑,也亲手扶持了不少文臣武将。说句难听的话,她的名声和才干甚至比郎君们要好。若主公处理不慎,激起她的愤怒,恐造下是非来。”
这话陈恩不爱听,拧眉道:“她敢!”
余奉桢:“许州未图,这会儿正是用人的时候。像方家、吴应中那些有才干之人,主公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折断九娘子的羽翼。
“还有裴长秀、徐昭这些武将,日后大有用处。可是他们都是被九娘子一手提拔起来的,若主公在这个时候父女生出嫌隙,对这些人势必会有影响。
“还请主公三思,暂且忍耐,断不可父女反目。就算日后要剪羽,也绝不是现在。”
他一番苦口婆心,把陈恩心底的愤怒压了下去,不耐问:“那你说这个烫手山芋该往哪里扔?”
余奉桢也有些发愁,说道:“九娘子这样的人,断不可让她参政,若不然那帮文臣武将多半会与她站队,只怕连主公都压不住。”
陈恩发出灵魂拷问,头大如斗道:“我这个做老子的还不敢让她嫁人,那把她塞到哪里才合适?”
余奉桢:“……”
这着实是一道难题,打不得,杀不得,哄又哄不住,还真成了烫手山芋。
两人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过了多久,余奉桢才道:“若主公信得过,可否让属下与九娘子议一议此事?”
陈恩:“也罢,你问问她,究竟想干什么。”
余奉桢点头。
于是他亲自走了一趟陈皎的府邸,当时陈皎正在人工湖那边投喂锦鲤,脑中算计着自己若跟便宜爹翻脸后能用的筹码。
忽听家奴来报,说余奉桢前来拜访,陈皎一点都不意外,扭头道:“把他请过来。”
家奴毕恭毕敬退了下去。
约莫过了茶盏功夫,余奉桢才背着手过来了,老远就笑盈盈道:“郡主好雅兴啊。”
陈皎看向他,也和颜悦色道:“今日休沐,余老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余奉桢行礼,陈皎回礼,“实不相瞒,主公动怒,我这老儿挨了一顿训。”
陈皎挑眉,开门见山道:“若余老来当说客,劝我陈九娘嫁人相夫教子,那便不用费口舌了。”
余奉桢连连摆手,忙道:“九娘子巾帼不让须眉,你的才干有目共睹,天下儿郎若能与你并肩而行的只怕没有。”
陈皎嗤鼻,似笑非笑道:“你这是抬举我,还是打趣我?”
余奉桢严肃道:“自然是抬举。”顿了顿,“主公同我说起九娘子想出兵中原,余某其实满腹疑问。”
陈皎做“请”的手势,“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