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史延锦憋了满腹牢骚,背着手来回踱步,恨恨道:“那陈九娘着实狂妄,一介女流之辈,开口就向我通州讨人,她算什么葱?!”
黄斌也道:“是啊,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若是不配合她,听她的语气,是想祸水东引。”
史延锦怒目道:“她敢!若把闵州的乱子引过来,我通州定跟淮安王没完!”
一直没有吭声的朱韵忍不住道:“主公,惠州养着上万的兵呐,你可曾想过,朝廷为何让淮安王发兵过来平乱,他们离闵州这般远,而不是让通州想办法去平?”
史延锦闭了嘴。
这些年通州背靠惠州,日子也是过得胆战心惊,没有人能在猛虎旁边酣睡。
史延锦才干平庸,只能猥琐发育,在背地里养私兵,但规模始终养不起来。此举一旦被惠州和朝廷察觉,他是活不过三日的。
现在陈九娘过来施压,纵使史延锦不甘心,还是不敢闹得太过,因为他们占理,明面上受朝廷之令平乱,通州不配合平乱被趁机清理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就是怕陈九娘祸水东引,那绝对是大杀器。
朱韵只想赶紧把那群瘟神打发走,苦口婆心劝史延锦道:“主公,倘若陈九娘只求告示,应允她也无妨。
“一来闵州乱七八糟,咱们州内的百姓不一定愿意过去;二来若她背地里使手段,通州是防不胜防的;三来则是万一她扣帽子状告到朝廷,那便是无妄之灾;四来淮安王老远发兵过来肯定憋着满腹埋怨,若通州成为他的出气筒,那才叫冤枉。”
他句句诚恳,字字都是现实,搞得史延锦挺无语。
黄斌不太高兴,阴阳怪气道:“朱治中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朱韵也是个硬茬儿,回道:“不若明日黄别驾亲自去回绝陈九娘,依我之见,把他们拿下才更好。”
黄斌懊恼道:“你!”
史延锦头大道:“你俩别吵吵!”
两人闭了嘴。
最终史延锦还是服了软,于翌日让朱韵去官舍与陈九娘他们商议此事,陈皎没有出面,而是让崔珏处理。
崔珏非常体贴,已经把要发放的告示写好了,通州只需把它发到各郡县即可。
朱韵心中复杂,崔珏好脾气道:“大家都是为了闵州安稳而努力,还请朱治中体恤闵州百姓的不易 。”
朱韵道:“崔别驾言之有理,只是不知那些百姓愿不愿意过去。”
崔珏淡淡道:“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包括我们惠州,也会发放告示,只要他们想去闵州扎根,官府就不会阻拦,毕竟得给他们留一条生路不是?”
朱韵应是。
崔珏继续道:“想来朱治中也是明事理之人,之所以此举,实在是无奈。就如九娘子所言那般,若光靠平乱而不治理,那闵州之乱就断不了根。
“王府既然派人来了,就盼着能从源头上掐断大乘教,让当地百姓有地耕种,有粮收。只要他们的饭碗有食吃,自不会冒风险去作乱。”
朱韵点头,“崔别驾仁心仁德,是闵州之福。”
崔珏意味深长道:“通州有朱治中,也是通州之幸。”
朱韵沉默不语。
把事情协商妥当后,谢必宗从外头回来,恰巧朱韵离去,谢必宗看了他一眼,去到崔珏屋里。
崔珏见他回来,问道:“如何?”
谢必宗行礼道:“属下探听过了,朱治中比黄别驾的口碑要好得多,且二人不太和睦。”
崔珏点头,“不睦才好。”
谢必宗把探听来的州府消息尽数告知,不一会儿陈皎过来,崔珏做手势,谢必宗退下了。
陈皎进门就问:“事情谈妥了?”
崔珏回答道:“朱治中说下午就把告示贴出去。”
陈皎满意道:“算他们识相。”
崔珏严肃道:“待闵州的局势稳定之后,通州内也该布局了。”
陈皎点头,“既然来了,自然不能白跑一趟,我留人在这边多打听着些。”
崔珏:“通州七郡,若能融会贯通,他日惠州必当强大。”
陈皎挑眉,“我爹最是重利,就是这么被你忽悠过来的?”
崔珏板脸道:“请九娘子慎言,崔某行事从不会光耍嘴皮子。”
陈皎撇嘴,“你休要跟我装正经。”又道,“你骨子里的那点小心思,当我陈九娘看不透?”
崔珏:“……”
陈皎有心让他难堪,忽地上前,说道:“崔郎君想不想听听我爹是怎么评价你的?”
崔珏露出警惕的眼神,试探问:“养的一条狗?”
陈皎摇头,兴致盎然道:“我问他怕不怕我俩搅合到一块儿去了,你猜他是怎么答的?”
崔珏沉默,表情多少有点微妙,本以为她会八卦,哪曾想那厮讨厌得要命,知道吊起了他的好奇,故意道:“你猜。”
崔珏:“……”
他故意装作没甚兴致的样子,淡淡道:“崔某不敢越雷池半步。”
陈皎坏透了,故意吊着他的胃口,“你最好如此。”说罢做了一个剪刀手。
崔珏:“……”
真讨厌!
待她离去后,崔珏满腹牢骚,心想明明是你故意来招惹我的,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但又惊异于她的大胆,居然敢用这事去试探淮安王的底线。他实在好奇淮安王是什么反应,但陈皎那厮又故意不说,着实令他懊恼。
第二日众人打道回府。
话说那告示贴出去后确实激起千层巨浪,成为了通州百姓时下热议的话题。
人们围到告示前,议论纷纷,有妇人半信半疑道:“当真去了闵州就能分得田地吗?”
旁边的年轻小郎君回她,“告示上都写着呢,只要在通州没有田地的,不论什么户籍,都能下户到闵州分得自耕地。”
众人七嘴八舌,有人道:“闵州这般乱,谁愿意过去落户啊?”
“是啊,听说那边的暴民可怕得很,见人就杀,在这个节骨眼上过去,不是送死吗?”
“我还听说衙门都被砸了,当官的都被杀了呢。”
“闵州连连生乱,当地人只怕都死得差不多了,咱们通州人若过去分田地,不是发死人财吗?”
这话惹得众人哄笑。
“这年头,管他什么财,若能分得百亩田地,那也是白捡的便宜啊。”
“你当便宜这么好捡?那边秩序混乱,若是运气倒霉的,只怕一过去就丢了小命,这边苦是苦了些,好歹能得安稳。”
“不是说朝廷已经派兵去平乱了吗,听说是惠州那边派的兵。”
“朝廷的兵管屁用,之前不是平过乱,结果如何,还不是又来了,一茬比一茬厉害,我等屁民哪受得住这般冲击?”
人们意见不一,一些人觉得可以去发死人财,一些人则看热闹,怕丢了性命。
在陈皎等人返回闵州的途中,通州的告示陆续张贴到郡县,甚至是乡里。
有些日子过得艰难,实在没得办法的百姓动了心思,心想只要落户到闵州就能拿田地,委实是白捡的便宜。
这不,一家佃农想摆脱入不敷出的日子,寻求闵州的出路,但需要极大的勇气去冒这场险,因为不仅要离乡背井,还得预防路途中出意外。
在他们犹豫不决时,隔壁同是佃农的两口子表示待秋收后,就打算卖粮前往闵州搏一搏前程。
刘家娘子姜氏瞻前顾后道:“我就是怕,听说闵州到处都是死人。”
周氏说道:“这年头哪里没有死人呢?”又道,“就是因为人死得太多,田地没有人耕种,这才把咱们通州人放些过去,若不然哪里捡得到这种便宜?”
“王娘子话糙理不糙。”
“嗐,我们两口子商量好了,等秋收上了粮税,就把户头下了,拿到闵州去碰碰运气,万一运气好捡到了便宜,以后卖了地也是一笔不小的钱银,总比继续耗在这里强。”
周氏两口子是商议好的,他们年轻些,胆子也要大点,反正眼下脚上也没鞋穿,万一过去能讨到一双鞋,冒次风险也是值得。
不少人抱着这种心理,开始筹谋秋收后去往闵州。一来上交粮税后下户更容易,二来可以卖粮筹备路费。
最先有动静的是临近九岗郡的百姓,一些避难的闵州人听说分田地一事,纷纷回去了。还有一些通州百姓也想去讨便宜,因着不限户籍,少许贱籍贫民也寻到了出路。
整理户籍重新分配田地是一项非常繁杂的任务,衙门里的众人忙得像陀螺似的,将废墟重新复原。
陈皎带来的人全部都散落到九岗郡各地把这片满目疮痍的废墟修复。
现在用人紧缺,人们临时搭建草台班子,像有些衙门压根就没有县令,他们抓会识字断文的读书人来帮衬,甚至连十一岁小子都不放过,简直丧心病狂。
那齐宜冲躲过了义军抢掠,却没躲过这群草台班子。方孝宣简直是个大聪明,差人探听周边谁会识字写文的,十一岁的齐宜冲被捉来衙门帮忙记录户籍档案。
齐宜冲:“……”
他觉得这个世道有点魔幻。
方孝宣受陈皎洗礼,也学到了厚颜无耻的真传,对齐宜冲进行洗脑,说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又说他是闵州人,现在当该担当起读书人应有的责任云云。
齐宜冲无比诚恳道:“方主记,我如今还未成年,恐难……”
一沓厚厚的蓝底账册丢到了他手里,他彻底闭了嘴。
有一些县里的情况则要好许多,至少还有书吏在,他们只需要执行命令就可以了。
同时郡里也张贴了告示,当地人如果没有田地的,只需要到里正或衙门那里登记,查明实情便可分得田地,人均四十亩起步。
陈皎用田地来吸引人们回归,简单粗暴却有效。此举不仅把通州周边的百姓吸引过来了,也给当地百姓重新振作的勇气。
目前九岗郡内治安严厉,但凡发现扰乱秩序偷鸡摸狗者,格杀勿论。
分配田地的告示挨着贴到泰安郡,在他们治内期间,沈乾敏带兵把中幽那边的小部分义军歼灭,维护了当地太平。
陈皎等人去到泰安,与徐昭会了一面,双方说起各自的情形。
目前徐昭他们并不想跟义军的主力较量,先从周边力量薄弱的地方入侵,再将其分散。
这个思路陈皎是赞许的,说道:“你们的计划甚好,不过我想把进展拉得更快些,就用田地做诱饵,动摇那些义军的军心。”
徐昭好奇问:“此话何解?”
陈皎:“把谣言散布出去,就说通州人前来分田地了,但凡名下没有田地的户主都能分得人均四十亩的田地,我就不信他们不会动心。”
徐昭失笑,“定有人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