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知被她搓揉得脸蛋痛痛的,挣扎出来后老实道:“原本是经商的。”
王氏越发来了兴致:“哦,那现在不经商了?”
宋允知点点头:“现在破产了,我跟我爹被赶出来了,不过幸好遇到了夫人,要不然我跟我爹就得流落街头啦。”
那……那是挺惨的,王氏脸上的笑都僵了一瞬,想说英雄救美又觉得不妥,不过没多久就调整回来:“如何能流落街头呢,你家里没有别的长辈么?”
“原本有祖父母的,还有娘。”
王氏听到这句“原本”,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她的嘴总比脑子快了一步:“现在呢?”
宋允知叹气,如小扇子一般的睫毛下垂,显得羸弱又可怜:“都病故了。”
王氏愧疚地想给自己两个耳刮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虽然嘴碎脾气差,但本性不坏,对于戳到人家痛处很有些愧疚,越想越觉得自己方才问的话伤了人,很想及时补救却又恐多说多错,把人家孩子伤得更深。
宋允知又道:“不过,我还有个二叔。”
王氏眼睛一亮:“原来二叔还活着呐?”
宋老夫人跟谢氏不忍直视,贺延庭也烦得很,他既烦二舅母刨根问底,又烦宋允知家世登不上台面。这家伙现在还顶着他弟弟的名头,说出这些家丑来,真是丢人现眼!
宋允知:“二叔就是把我们赶出家门的人,他还霸占了祖父留给我们的家产,甚至还联合官员想将我爹流放。”
王氏:“……”
怎么还有兄弟阋墙?她讪讪地将宋允知给让了出去,以他们路途辛苦为由,叫大嫂给看着喂点茶水点心。
天可怜见,早知道她就不问了,谁能想到这对父子俩遭遇这般凄惨?明儿丈夫回来她一定好好跟他说一说。
谢氏知道王氏性子,也没怪她胡乱问话,接下孩子后并未给他喝浓茶,而是叫人呈了两杯蜜水给他们解渴。
宋允知享受着甜滋滋的蜜水,冲谢氏讨好地笑了笑。
谢氏并未给予什么回应。
宋允知也不介意,跑了这么一路他也饿了,捧着桌上蓬松绵软的蜂糖糕吃得肚子饱饱。
许是看在这对父子命运坎坷的份儿上,宋老夫人大发慈悲,先叫人收拾了屋舍给他们住下。相府的下人刚走,贺延庭便气势汹汹地冲入父子俩的住处,指责方才宋允知胡说八道。
宋允知掐腰回击:“我不过是如实回答!”
贺延庭:“蠢得要死,你这样说,他们如何能瞧得上我们?”
宋允知掷地有声:“你才蠢,我从不骗人!”
贺延庭:“说谎,你昨儿骗母亲说自己挑灯夜读,但其实酉时过半你就睡着了。”
宋允知缩了缩脑袋,但一想不对,成绩差的都不心虚,他为何要心虚。为了显得有底气,宋允知直接爬上凳子跟贺延庭对峙:“我早睡早起是为了更好地读书,你懂什么?功课不好的人不许说话!”
贺延庭气炸了,扬言叫行家法。
宋允知扯了个鬼脸:“怕你作甚?”
宋瑜除了担心儿子张牙舞爪地会从凳子上掉下来,别的一概不管。两个孩子之间闹出来的口角,他要是插手就变了味道了。
半个时辰后,唐懿神色凝重地回来了。正在吵架的两个孩子外加宋瑜都有点紧张,因为随之而来的还有相府的下人,来了之后直接将唐懿带回来的箱子全搬走了,陆陆续续搬了快有三刻钟。
期间,两个孩子都不大敢吱声,直到这群人将东西全搬走之后,唐懿才神色倦怠地叫人掩上了门。
贺延庭见母亲这般,也不闹事了,乖乖地坐在宋允知身边。
唐懿揉了揉额头,转过身同他们说明了缘由。方才她跟父亲起了争执,父亲一怒之下收了唐懿的嫁妆还有一应财物,逼着她低头,可唐懿死不悔改,于是便闹成了这样的僵局。她深知这还只是个开始,父亲政务繁忙,腾不出手来教训他们,等他闲暇下来,他们四人的日子还会更不好过。
对面三人略显慌张,宋允知小声问:“那夫人您还有私房钱吗?”
唐懿:“暂时没了。”
这下就连贺延庭也坐不住了,没钱了怎么办?看外祖父那样子肯定连他这个亲外孙也要跟着连坐,那日后下场有多惨是可以想见的。
唐懿压了压手:“只是这些日子需节省一些而已,我在途中已同礼部尚书夫人合伙开了首饰铺子,如今一切准备妥当,只等五日后开业。另外,户部侍郎家的夫人与我也是旧相识,答应想法子给我们解决户籍,等到赚钱后我们便出去另立门户。长公主不日归京,待她回来后,便不怕父亲再针对了,只这段日子需要受点罪。”
其实除此之外,唐懿还托人给她打听了京城里头有哪些好夫子,可挑来挑去却发现好夫子大多在国子监里。
本朝国子监已改革,生源年龄降低到了十三岁,但年龄也不甚严,若真有神童,哪怕六岁稚龄也可以入校。至于身份,原本国子监主要招收的是七品以上官员子弟,改革之后,平民学子也可以入国子监读书,若是成绩优异还可以进国子学,只是名额不多,只有几十而已。
国子监祭酒陈素陈大人最近也有意收一关门弟子,但对方向来要求极高,唐懿不敢奢求这个名额,可国子监入学名额还是可以争取一番。
她得提前给两个孩子谋条后路。
系统真是大开眼界,这唐懿的脑子不知道比眼前三人高出多少倍,尚在途中就已经预料到入京之后各种事态发展,提前疏通该疏通的人脉。跟着这样的人,不知道多有安全感。
宋瑜跟宋允知还没担忧多久,便又开始躺平了。
有人管着,真好。
只有贺延庭有些担心,半晌支支吾吾地问:“真要离了相府啊?”
大树底下好乘凉,他担心母亲自立门户后日子更是一落千丈。
唐懿知道他在琢磨什么,扯了扯嘴角:“相府没你想得那么好,你外祖父更不会顾念祖孙情谊,等明日你就知道了。”
其实不用等到明日,晚间宋瑜父子俩就深切地体会到了差别。中午用膳还算丰盛,等到晚上用膳却只剩下粗茶淡饭了。
四个人围坐桌前,却只有唐懿一个人动筷。
贺延庭欲哭无泪,宋允知之前点心吃多了还有点撑得慌,至于宋瑜……他是真的吃不下去这么粗糙的饭菜,从前在大牢里逼着自己吃都咽不下去,更不用说如今已然出来。
唐懿安慰他们:“等铺子开业就会好转的。”
她连私房钱都被收走了,连加餐都成了奢望,唯一指望的就是铺子了,但愿接下来能一切顺利。
第9章 惩罚 任务失败,失去味觉三日
相府之中,还未曾有人敢这般违拗唐郢。也就是唐懿还是相府唯一的大姑娘,且当众撵人徒惹笑料,若不然,唐郢早就容不下他们了。
因为唐郢事先有交代,相府的人对唐懿一家态度大变,晚上铺床、烧水,都是莹秋跟忍冬亲自去的。两个丫鬟对相府也很有意见,大姑奶奶回娘家不殷切些就罢了,反而这样摆脸色,是什么道理?
最后反而是唐懿过来宽慰她们:“意料之中的事了,没什么好失落的。只等外头的事敲定,这相府咱们不住也罢。”
她知道父亲在等着她先低头,可是唐懿不会如了他的意。嫁去贺延家的十来年是她人生最无望的时光,她原本肆意洒脱的人生,愣是因为错嫁荒废了去,连性情都变了许多。如今好不容易和离,唐懿如何肯听父亲的意思再去联姻?她只恨自己不够强大,不够有权势,否则,何必守在娘家受人冷眼?
晚间,宋允知跟他爹睡在一块儿,听他爹腹诽相府寒碜,都不给他们好被褥,弄得人睡在上面还磨得慌,浑身都不舒服。
系统又开始评价:“你爹真是个豌豆王子。”
宋允知问什么是豌豆王子,系统就把豌豆公主的故事告诉了他。明明是笑话宋瑜矫情,结果宋允知听来却很得意——他爹命真好,真有福气!可不是谁都有这种被富养的命的。而且,他们都落魄到这个地步了还有夫人带着他们翻身,福气加倍!
宋允知抱着他爹,想要蹭一蹭好运道。
系统看他还挺乐呵,对他的脑回路表示服气。
一院之隔,宋老夫人也在埋怨唐郢。不过她老人家知道丈夫什么性子,并不敢抱怨得太过,连话都不敢说太重,免得他一发怒真将那家子给撵出去。
唐郢听完根本不为所动,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宽宏大量了,若是两个儿子敢这般胡闹丢了他的脸,他早就打断他们的腿扔出去了,岂会容忍他们继续住在府里?他甚至道:“你若是得空多去劝劝她。我给她挑的人夫婿不仅家世显赫,才能也出众,总比这个家产败光一无是处的宋瑜强。亏得她活了这么大,孰轻孰重都分不清,真是白养了她一场。”
宋老夫人闻言心中憋闷,丈夫选的人是不多,就是比女儿大了十岁且模样也一般,可宋老夫人一辈子听从丈夫的话听惯了,不好反驳。
过了一会儿,唐郢又改口:“罢了,先不要去管她,且让她冷静三五日,谁也不许搭理他们,让老大跟老二媳妇也不许去,由着他们自生自灭。”
等吃了教训,才知道悔过。
翌日,相府待唐懿一家人又冷淡了许多。贺延庭早上闹脾气不吃那粗糙的窝窝头,跑去他外祖母那边寻求安慰,结果不仅人没见到,还挨了一通冷嘲热讽。
贺延庭心都凉了半截,回程的时候拼命忍着才没掉下眼泪。
父亲在监狱里关着,母亲有了新丈夫,现在连外祖母都不要他了。贺延庭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儿,彷徨又无助。他任由自己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甚至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现在死了,母亲跟外祖母他们会不会追悔莫及?
贺延庭顺着自己现在就死掉的设想一路往下延申,畅想母亲跟外祖母是如何在他的尸体面前痛哭流涕、互相指责。他心中有种报复的快感,但同时心里又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头一样,越想越难受,最后成功把自己给虐哭了。
他真惨……
回到住处之后,贺延庭眼睛还有点猩红。他决定不搭理任何有一个人,冷漠骄傲地独自承受。结果刚进院便发现母亲出门了,忍冬告诉他,母亲今日约见了礼部尚书的夫人,估摸今儿傍晚才能回来。
贺延庭哼了一声,略显失望,但是又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一脚跨进大门。
里头的小屁孩跟他爹还在戏耍玩闹。这么大点地方,难得那小屁孩也玩得开,正拿着木箭射树干上的牌子。他一射中,宋瑜便很给面子地鼓掌。
贺延庭失神地看着这一幕,印象中,他跟自己父亲从未有过如此融洽的时光。他本该狠狠鄙视这对父子的,可看到他们感情这般好,贺延庭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权势重要,还是亲情重要了。他一直觉得前者更重要,但其实,后者他从未拥有过。
见贺延庭回来,宋瑜出于礼貌立马邀请对方一起玩:“虽只是胡闹,但也别有趣味,玩多了只当练习箭术,庭哥儿要不要试试?”
这破东西有什么好玩的?贺延庭才嫌弃完,转念一想,这小屁孩没什么见识,只要跟他爹在一起,不管去哪儿都能自得其乐,哪怕没有弓箭,他蹲在地上数蚂蚁都能乐呵地数一天。他才不跟没什么见识的父子俩一块玩呢,他就算玩也得玩投壶这类游戏才不至于失了格调。
贺延庭抬着下巴,趾高气扬地回去了。
宋瑜也不生气,自己儿子是知道他跟唐懿的真实关系,但是贺延庭不知道,他只怕还在责怪自己一家抢了他的母亲。但这也不怪旁人,怨只怨贺延庭嘴巴大,藏不住事。
宋允知靠过来,神秘兮兮:“好哭鬼刚刚哭过。”
宋瑜疑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好哭鬼指的是谁,敲了敲儿子脑袋:“别给人起绰号。”
宋允知根本没往心里去,就起就起,谁让好哭鬼对他爹没有礼貌?初次见面,他对这个好哭鬼还有点子惧怕,但后来看多了他在夫人面前装孙子,宋允知心中那点敬畏瞬间烟消云散了,跟他吵架甚至打架都不在怕的。
贺延庭离开后,宋允知又高高兴兴地玩了一整天,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有点不对劲。玩乐的时候时候没空想,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才震惊地发现——自己失去味觉了!
系统闲闲地开口:“你才知道啊?”
宋允知生气:“是你捣的鬼?”
系统“嘁”了一声:“我哪有这个本事,你是自己接了任务又不做,如今时限已经过了,自动惩罚你失去味觉三日。”
宋允知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任务,他这几天光顾着玩都把这事儿都给忘了。失去味觉,原来是这种感受,他忽然鬼头鬼脑地砸吧两下嘴,随即看向桌上的粗茶淡饭。
系统说完,有点担心这熊孩子会被吓坏,很贴心地又来了一句:“不过你若是诚心悔过,努力完成任务的话,我还可以放宽时限,只要你能及时学完,这个惩罚依旧可以收回。”
宋允知已是灵机一动:“我失去味觉的话,岂不是吃不出这些菜难吃了?”
他真是个天才!
系统:“……”
大意了,这兔崽子克它。
宋允知为了气系统,赶紧又吃了几口饭,装作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看得旁边的贺延庭跟宋瑜都频频投来匪夷所思的目光。
宋瑜甚至心痛不已,儿子为了不让他担心,已经这般勉强自己了。是他无能,如今连一口好吃的都不能给儿子挣回来。
宋允知只是为了跟系统较劲儿,故意狠吃了几口,但很快他就发现,失去味觉之后原本的难吃的东西更难吃了,味同嚼蜡,实难下咽,这跟咀嚼鞋帮子有什么区别?把系统气得自闭不说话之后,宋允知便没了兴趣也不肯再吃了。
他其实都有点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但是为了不浪费,纠结了很久还是咽下去了。
宋瑜看到儿子为难的神色,更加笃定儿子是为了安自己的心才勉强自己,遂暗暗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