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郢并不动怒,也未曾给与任何反应。
倒是宋老夫人看着孙儿,目光又落到那对父子身上,欲言又止。要说被打得惨,宋瑜才被打得最惨的,衣裳脏了,头发乱了,脸也青了,连眼睛都哭肿了,狼狈得像是被人给怎么着了一样。那小的浑身也脏兮兮的,脸上还有一道血口,跟他父亲一般可怜。反而自家这个一直嚷嚷的孙子,除了身上脏一点也见什么伤口。宋老夫人也不能昧着良心替孙子说话,只能缄默。
宋瑜不吱声,毕竟他是知道儿子揍人有多凶残的。宋允知也不出声,他深知对着疼爱自己的人哭喊有用;可若是对着不疼他的人,解释再多都是白费口舌。
唐玉姚哭了半天没见到人给他做主,感觉天都塌了,他都这么惨了祖父母还偏心旁人,这还了得?
余光瞥见父亲跟姨娘过来了,唐玉姚迅速放声大哭:“你们宁愿帮着外人也不帮着家里人,他一个外姓的野种难道比我还要重要吗?”
唐随风眉头微蹙,这话也太不好听了,玉姚何时学会了这等污言秽语?
方姨娘一脚踏入门槛便听到儿子这样的锥心之语,当即冲上去将儿子抱住,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好孩子,莫要哭了,只怪老天无眼将你托生到姨娘膝下,若不然也不必受如此委屈。连在家都不得安生,究竟是什么道理?这相府到底是姓唐还是姓宋?”
宋老夫人嫌弃地看着方姨娘,当她是死的?
怎么就不能姓宋?
唐懿携贺延庭赶到时,正好听到了这句。她目光飞快地掠过宋瑜父子,见到宋瑜那狼狈的模样后神色更冷了,随即回了方姨娘:“不论姓什么,总归不可能姓方。”
方姨娘哭声一顿,她从前还没怎么跟唐懿说过话,冷不丁被唐懿撅了一下,还有些茫然。
唐懿冷漠:“身上流着方家血脉的也不行。”
方姨娘不可置信地望着对方,随即爆发出惊天嚎哭。
她不活了,自她嫁给大老爷后,就从来没有被人这般羞辱过!什么叫方家血脉的都不行,她方家难道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吗?要被人如此轻蔑?如此羞辱!
唐随风呵斥道:“唐懿,你越界了。”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大房不问青红皂白欺负我们一家,还不许我实话实说了?自她进屋之后便呼天抢地,话里话外都在贬斥我们四人,大哥,你装聋也得装对地方!”唐懿今日火气属实有些大,唐随风的面子在她看来也不必顾忌了,甚至她都没准备给唐郢面子。
这相府,她真是呆够了!
宋瑜有些不安,心想是不是自己今日拿点心拿坏了事。唐郢跟宋老夫人毕竟是唐懿的亲生父母,唐随风还是她的亲哥哥,如今因着他闹成这样,宋瑜格外无助不安。
宋允知听到夫人如此硬气,却重新拾起自信。有人撑腰他就敞开说了,宋允知立马指着唐玉姚:“别以为谁哭声大谁便有理,方才分明是你撞了我父亲,撞了之后不仅言语辱骂,还动辄打人。你一口一个狗娘养的,骂得如此熟练,莫不是平常在家里也是这么唤你娘?”
唐玉姚得知宋允知竟然全都看到了,不由得语塞。
方姨娘却神色大怒:“你住口!”
宋允知哼了一声:“惯子如杀子,纵容孩子辱骂长辈,事后还倒打一耙。我看,不仅是你们方家没有教养,就连唐家的家规也有待考证。”
唐郢本来念他在皇上面前大出风头不愿多管,可见他这般口无遮拦,当即拍了桌子:“闭嘴,莫不是以为有陈素护着便无人敢动你了?这相府岂容你放肆?”
他是默认宋家父子住在府里,但绝不容许他们生出野心,更不允许他们寄住在相府反而对相府心生怨恨。
唐懿见父亲还执迷不悟,已心寒到极点:“既容不得,我等搬出去便是。”
贺延庭跟宋允知都震惊地看向唐懿,真的要搬出去了?他们不用待在这里受气了?
众人皆惊,唐郢已是怒不可遏,宋老夫人则豁然起身,震惊地看着女儿:“懿儿,你可莫要再胡说了。”
她生怕女儿得罪了丈夫,她这个夫君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真见罪于他,便是亲生子女也一样不会手软。
唐懿本也不想将事情做绝,她之所以一直留在此处,就是不想得罪父亲被报复。但是今日的事提醒了她,不破不立,一直畏畏缩缩躲在相府,同样不是人过的日子。她有手有脚,何必守在这不拿他们当人的相府里受罪?
宋瑜父子是她带来京城的,她不能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继续要求他们住在相府。
唐懿说得决绝:“自女儿回娘家后,前前后后受了多少冷眼,说句不中听的,便是相府的下人都比我们一家人地位高。扪心自问,女儿除去没有听从父亲之意联姻之外,不曾有半点对不住侯府、对不住父母的地方。没有谁生来就是傀儡,生恩养恩,与贺家联姻一次也足够偿还了,想来当年父亲跟兄长也没少从中捞好处。我有我的生活,你们既容不下我,我们一家也不必强留于此。彼此断开,你们少了个眼中钉,大家也都干净了。”
方姨娘早就不敢嚎了,甚至还捂住了孩子哭闹的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大姑奶奶若是真的一走了之,那玉姚今日闹出来的事可就大了。老爷事后报复起来,说不定还会迁怒玉姚……
唐郢赤红着眼,脸色阴森可怖,吓得贺延庭都往后退了一步,跟允哥儿还有宋瑜站在一块儿。只有唐懿,丝毫不惧什么。
唐郢见她骨头这样硬,甚至诡异地笑了一声:“很好,但愿日后你还能如此硬气。”
宋老夫人听到这话便知不妥,连忙道:“懿儿,快跟你父亲告罪。一家子亲骨头,有什么话不能坐在一起谈的,何必闹到这等地步呢?”
她甚至都埋怨上了大房,若不是他们闹事,女儿不会这般不分轻重。
唐懿迎着父亲的目光,一派坦然:“我唐懿天生便是硬骨头。”
她可以输,但总不会一直输。唐懿很清楚今日从相府走出去会面对什么,但她受够了,也不再惧怕所谓的威胁。即便丢了这教书的差事,她难道还寻不到出头之日吗?父亲虽官至丞相,可到底不能一手遮天,京城的权贵,从来就不止唐家一家。
父女二人都是分毫不让,偌大的堂内满是风雨欲来的压迫感。正院的下人都悄悄地退了,唐随风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怎么想,竟也没劝妹妹留下。
唐懿从正院留回了人后,便让莹秋跟忍冬收拾包袱准备搬出去了。
莹秋二人都没想到,宋瑜父子出门一趟竟然惹来这样大的变动。不过看宋瑜狼狈至此,便知事不怪他,要怪就怪相府的人都不近人情。也罢,出去也好,省得留在这里受气。白日里夫人要去教课,两位公子要去国子监读书,宋瑜一个人留在相府也着实可怜,若能离开,对他无疑是最好的。
他们一家的行囊少得可怜。
唐懿的嫁妆与多年积蓄都被收走了,至于那积蓄,唐懿从来也没指望能拿回来。就当是偿还府上多年的栽培吧,反正她已经问心无愧了。
唐懿转向乖乖坐在桌前的三人,道:“日后搬出去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相府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你们得做好准备。”
宋允知立马举手:“我不怕的。”
贺延庭不甘落后,也忙表示他也支持母亲的一切决定。
宋瑜眨了眨眼,本来有些担心唐懿得罪她父母,如今看到两个孩子统一了战线,也不由得改了心意:“我也不怕。”
唐懿总算有了笑意。
他们一家走得匆忙,等到唐随安被王氏叫回府已经迟了,妹妹一家连马车都宅子跟马车都雇好。唐随安本来想劝的,可是见他们准备这样齐全,便知搬家这事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筹谋。其实想想父亲近来举动,也不难理解小妹萌生搬离的念头,亏得小妹能忍,换了他,早就忍不住要大闹一场。
唐随安不劝了,转而开始骂老大:“这事就怪唐随风,要不是他把人宠得无法无天,你们也不必受这委屈。都这把年纪了,还越活越回去,真是拎不清,活该他官职几年都没动一下。”
唐懿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怪大哥。”
兄妹二人对视,彼此心里都明白这事怨谁。为什么旁人家的父母都愿意为了子女倾尽所有,他们家的,反而恨不得榨干子女身上仅存的一点价值,说来都不免可笑。
唐随安目送妹妹一家离去,回程之后还看到大房的几个丫鬟鬼鬼祟祟在那儿打探。唐随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谁派过来的,当下不由分说将她们给骂了一顿。他已不在乎那偏心的老大跟搅事的方姨娘一家会怎么想,反正他们又不能拿自己怎么样。真闹翻了,他比唐懿还要更狠心。
唐懿一家人连夜搬离了侯府,住进了唐懿一早打听好的宅子里。他们的钱只够租半年,不过这也尽够了,剩下的还有首饰铺子顶着,走一步算一步。只是打扫花费了不少时间,等到将床铺置办妥当后,几个人也彻底累瘫了。
入夜,宋允知躺在他爹的床上,掀开他爹的衣裳看到胳膊腰腹处青一块红一块,又是一阵憋屈,还是觉得当时揍唐玉姚没揍够本。
宋瑜虽然疼得慌,但还是安慰宋允知:“没事,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一点儿都不疼。这两天我在家躲着,好好养一养就行了,你快跟我说说今儿国子监的事,是怎么拿的头名的,陛下又是怎么夸你的?”
宋允知闷闷地倒在枕头上,无精打采地将之前吹嘘的话复述一遍。他爹听得很高兴,但他说得却不开心。宋允知不想看到他爹这样委屈,忽然,宋允知记起来一件事:“系统,我的奖励是不是发了?”
系统:“早就发了,只是你骑射过后光顾着吹牛,都没来得及检查。”
宋允知想来,这回的奖励之一是什么写作技能,他灵机一动:“这个奖励能否转赠?”
系统微讶:“你要转给你爹?”
宋允知点头:“我本来想找点生意给我爹做的,但是观唐郢之意肯定会报复回来。做生意风险太大,而且我爹其实也不擅长做生意,倒是看他挺多愁善感的,是个写话本子的好手。不如你将这个天赋转赠给我爹吧,让他写话本赚钱如何?”
系统没料到他脑筋转得这么快:“也不是不行,只是给了你爹,你不就没了吗?”
“我不用!日后又不是没有任务了,我还可以再争取。”宋允知提及做任务也不再颓废了,经此一事,他已然明白地位跟权力的作用了,他要保护他爹,就必须做出成绩才行,至少要比现在强大。读书,是他为数不多的出路。
至于他爹,完全可以走畅销作家的路子,有了自己的事业,他爹便能从心底立起来了。宋允知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他怎么能这么聪明呢?怪不得大家说他是神童,他果然就是个神童!
第32章 战意 国子监的生死仇敌
系统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书库开通之后首次查阅的书竟然是……话本。它原本以为宋允知会查经书,查算术,再不济也是查农桑,唯独没想过这小屁孩思维竟然如此跳脱。
宋允知为了让他爹迅速的熟悉话本写作,特意从系统那儿捞了不少文笔剧情兼备的话本子。拿到手后宋允知随意翻看了一下,觉得没问题后,第二日便寻了个借口将东西送给他爹,顺带还将系统都天赋奖励安到他爹身上。
宋瑜未曾察觉丝毫,更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儿子点亮了一个崭新的天赋。
唐懿今日仍旧去教书去了,贺延庭跑来跟宋瑜父子俩凑成一堆,见到这些话本子不由得嗤之以鼻:“这些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宋允知立马嚷嚷开了:“你这是瞧不起谁?话本也不是谁人都能写的,一本脍炙人口的好书不知能卖得多吃香,扬名之后,即便足不出户也能日进斗金。”
缺钱的贺延庭耳朵悄悄竖了起来,半晌后黏到宋允知身旁:“写话本真的这般赚钱?”
“骗你作甚?”不过宋允知的目标并不是贺延庭,而是他爹。宋允知卖力的给他爹推荐这些话本子,还鼓励他爹多写多练。
宋瑜一想到要写字儿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见儿子兴头这样大,还满心期待想让他试,又实在不忍心拒绝。也罢,姑且试一试吧,等到儿子知道他写不出什么好东西,自然也就不会再执着了。
宋瑜对自己向来没有什么指望。在他看来,靠自己的文笔挣钱,还不如期待一番贺延庭呢。依他看,那小子似乎动了点心思,可惜允哥儿没看出来。
这一整日,不仅宋瑜在观摩话本,连贺延庭都没有闲着。
虽然母亲每个月也会给他零花钱,但是对于花钱大手大脚的贺延庭而言,多少零花都是不够用的。贺延庭还比较好面子,时常会请同窗吃些好的、送点东西,一来二去,能用在自己身上的钱则更少了。若能写话本子赚一笔,哪怕不能赚到金盆满钵,至少也不用再像如今这样捉襟见肘。
这段时间以来贺延庭算是看明白了,他们整个寝房四个人都穷得叮当响。江亦行跟他们也就罢了,最让贺延庭不能理解的是,随春生分明家底殷实怎么也穷成这样?不论是允哥儿还是随春生,本质上都是个馋鬼。若是他富裕起来,在四人之中的地位必能扶摇直上。
贺延庭铆足了劲想要去闯一闯,这一整日甚至一整晚都在看话本子。其实刚看第一本的时候他就发现这玩意儿还真挺好看的,有些故事曲折回肠,催人泪下,叫人欲罢不能。
翌日,贺延庭上课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回想故事情节,思及狐仙跟求生爱而不得的仙凡恋,贺延庭觉得心都碎了,忍不住潸然泪下。
好虐。
正在讲课的先生:“……”
先生甚至反思了一番,自己方才确实没有不妥之言,也没有嘲讽任何一位学子,所以这人怎么了?
贺延庭上课的时候都在认真构思情节,然而等他真正落笔时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硬写也写得干巴巴的,完全没有他方才在脑中构思的那样流畅生动。他费劲地望着自己写出来的一坨东西,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回事,明明方才设想的时候很顺利呀?
难道是他文笔差?这不可能。
宋允知还不知道他的话本给贺延庭带来怎样的影响,他今日自来学堂后便一直拿着陛下送给他的折扇,宛若一个纨绔公子一般轻摇着,务必让王承台第一眼就能看到。
当日王承台早早离去,他深以为憾,如今总算是能在他跟前好好炫耀一番了。
宋允知觉得自己这摇扇的动作超凡脱俗,却不知落在随春生跟江亦行眼中有多好笑。
矮墩墩的小孩儿学着大人模样,要多矫揉造作有多矫揉造作。不过俩人看宋允知玩得高兴,也就没管他气不气王承台了,真要被气到那也只能说明王承台气度不佳,跟个小孩子计较,要不要脸啊?
王承台还真想不要脸地当众抽宋允知几下,他本以为歇息一日自己就能忘了骑射的事,但现在看来,他还是太小瞧宋允知那个狗崽子了。这小崽子实在是太招人恨了,王承台恨他恨得牙痒痒,偏偏这家伙拿着陛下的赏赐,又是陛下亲口认定的头名,他即便再不服也不能质疑什么。真是憋屈,王承台怎么都想不通,为何遇上宋允知后事事都能如此憋屈。
这家伙莫不是天生克他?
宋允知嘚瑟了好久之后,才有人过来问他脸上的伤怎么回事,宋允知满不在乎地道:“昨儿下午回去打闹时不小心摔的。”
活该!王承台在心里接道,没准是被人故意挠得也不一定,可惜,怎么就不用点力呢,直接将他的脸挠毁了该多好,也省得这家伙在自己跟前晃来晃去惹人厌烦了。
宋允知脸上的伤口确实碍眼,为着这件事,他今儿一天不知解释了多少遍,去喂倔驴的时候都被马厩的小吏问了一同,后来去见他先生时又被先生逮着好一通盘根问底。先生不好糊弄,宋允知只得将实情说明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们跟唐府的人打了一架,赢了,最后搬出去了。
宋允知言简意赅,陈素听完却听懂了弟子所受的委屈,当下对唐郢更为不齿。跟一个孩子计较,他唐郢也做得出。陈素担心对方不肯善罢甘休,再三叮嘱宋允知:“日后唐郢若是对你们一家不利,你只管告诉我便是,先生给你出头。”
宋允知听得心头欢喜,对着先生又是抱又是哄,甜言蜜语不断,使出了十二分的本领,他从前讨他爹欢心的时候也是这些招数。招不在老,管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