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事牵扯得有些深,竟跟大姑奶奶那边有关。唐管事不好自作主张,于是趁着相爷回府,立马上报给对方。
宋老夫人闻言都替女儿捏一把汗,这都什么事?
少时,方启明被带去了唐郢跟前,别看方启明平日里嚣张,真对上了唐郢,不过片刻间便将实情吐露了干净,包括那两个小孩是如何主动找上他,如何让他提供吃食、账本怎么做以及这些日子他贪了多少等等。方启明虽然害怕相爷,但是心底真不见得有多慌,就冲着他那对双胞胎的外甥,相爷应当也不会对他如何,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不是?
这一泄密,倒霉的便是贺延庭跟宋允知了。
唐管事带着人来院子里请他们三人的时候,唯有宋瑜懵了,他怀疑对方在说笑:“唐管事,你们是不是听岔了,我家这两个孩子怎么可能会做假账呢?他们平日里可乖得要命。”
系统:是挺要命的。
唐管事也微微一笑:“宋公子别急,是真是假过去一对口供便知,相爷不会冤枉了好人。”
宋瑜正想叫人去寻唐懿回来,告诉她相府有人要谋害他们,接过转过头就看到两个孩子贼眉鼠眼地瞅着他。
宋瑜心里一个咯噔……不会吧?
宋允知抱歉地笑了笑,其实是会的。
宋瑜抛开慈父心肠,认认真真地想了想,越想越慌张,自家这个孩子好像鬼点子是有点多,往日在临州也时不时闹出点让人意料不到的坏事儿出来。宋瑜以为孩子来了相府后,人生地不熟的会收敛一些,没想到他不仅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了。这要怎么收场?
宋允知余光瞥见他爹茫然无措的样子,还挺心疼的,他是不是真的有点胡闹了?若是一家子老老实实受苦,他爹也不会为难了。
系统开口了:“你即便不做这事,你爹早晚也会被为难的。”
但宋允知还是很内疚,因为这回他爹被为难的症结,就在于他。
三个人被“请”了出去,莹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她才反应过来这两天自己跟忍冬分到的东西是怎么来的,不能跟去正院,莹秋便悄悄出了府。万幸她手上还有几个铜子儿,若不然连雇车去找姑娘的钱都没有了。真等到步行找到人,黄花菜都凉了。
步入正院后,三人便感觉周边投来了许多不善的目光,胆子大些的甚至对着宋瑜父子俩指指点点,鄙夷之意溢于言表。
贺延庭那点反骨又出来了,凶狠道:泣留柳舞灵八扒而捂“看什么看?”
丫鬟婆子这才一哄而散。
此刻,贺延庭对外祖家的不满也日渐浓厚,原本他年幼时两家走动密切,关系尚可,他对外祖家还是存有不少好感的,但是几年前伯府渐渐走了下坡路,外祖父对他的态度似乎就冷淡了许多,现如今父亲下狱,母亲携他们三人北上,外祖父一家的态度就更恶劣了。压根不是像对亲戚,而是对待仇人一般对付他们。
贺延庭心里也挺委屈,等他真见到了唐郢之后,这份委屈就变成了愤怒,他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委屈,只能以愤恨代替。
唐郢扫过一眼便知道这外孙在怨恨什么,心下一哂,他还真的跟自己那白眼狼女儿一模一样,无论如何都喂不熟,自己收留他们已是宽宏大量,却不想反而落了埋怨。至于为了贺延庭放过这对父子俩,唐郢想都不曾想过,他原就交代唐管事紧盯父子二人,找到他们的错处狠狠发落一番,即便没有这回假账一事,也会寻出来别的。
唐郢叫人将方启明带了上来:“府上的方管事做了假账贪污钱财,今日被人赃并获,他适才招供,说是你给他做的假账,借此索要吃食。”
贺延庭愤愤不平地剜了方启明一眼,没点子能耐扫尾还想贪污?真是不争气!
唐郢扫过那对父子俩,并不相信此事是他外孙做的。他外孙有多少本事唐郢心里清楚,他没能耐做出这样一份假账来;至于他女儿,本事倒是不小但是不屑于去做,如此想来,唯一的人选便是那个宋瑜了。
唐郢:“方管事交代了主谋是你,你可有什么要分辨,或者指认的?若说出同党外祖父可以既往不咎。”
说谎!
他这句话贺延庭一个字也不会相信,他若是供出宋允知,外祖父即便不将他们赶出去也得把他们剥层皮。母亲跟他提过相府的家法有多重,她年幼时一时不察得罪了位权贵,虽及时赔礼道歉却还是差点没被打得半死。
贺延庭不敢想,一个六岁的孩子受刑会带来什么结果,于是咬紧牙关:“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有我一个人。”
宋允知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贺延庭这家伙竟然这么讲义气吗?他有点感动,想要凑到对方身边跟他分摊战火,结果还没走近便被贺延庭给推回去了,贺延庭倔强地同唐郢道:“同他们都无关,外祖父要惩罚,便惩罚孙儿一人好了。”
这一刻,贺延庭并不高大的身影在宋允知眼中显得伟岸极了。
唐郢慢条斯理地道:“你既然说是你做的,也罢,你去唐管事那儿再作一份假账出来。你若是有本事做的出来,今日这事就算是了了。”
贺延庭跟宋允知面面相觑,忘记了这一茬了……
宋老夫人都急坏了:“你这孩子,不会就是不会,为何骗你外祖父,只将实情说来即可。”
贺延庭咬死不坦白,宋允知咬着手指头瑟瑟发抖。宋瑜心都快要蹦出来了,好家伙,该不会是他儿子一个人干的吧,这小子几时学会做假账了?
唐郢摇了摇头:“你是有情有义,但是这份情谊用错了地方,自己担了罪责,主谋却能安然无恙,被人当枪使了都还乐在其中,真是愚蠢。”
“是我又——”宋允知气不过,想要争辩,仍旧被贺延庭给捂住了嘴,他回头,冷冷道:“孙儿是不聪明,但是分得清谁是真心待我。”
宋老夫人担忧地看向丈夫,果然见丈夫的脸色已经黢黑一片了,她知道丈夫在气什么,下一刻便听他震怒地道:“我看你是被他们给迷了心智!”
他不想跟这个脑子不好使的外孙分辨什么,迅速将矛头对准罪魁祸首。
“你一介落魄商贾,入了相府的门都算三生有幸,怎敢在此胡作为非?果然商人奸诈贪婪的习性改不了,我当初就不该让你们父子二人进门,也怪唐懿糊涂,为了一张皮相将你这奸商败类引入府,如今教坏了我的外孙不提,更闹得家中鸡犬不宁!你若要点脸面,趁早离去,否则别怪本相手下无情。”
宋瑜被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又不善言辞骂不回去,偏他眼泪又多,又急又气之下,眼泪争先恐后地掉下来了。
宋老夫人也觉得老爷说话重了,可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敢打断。
反而是旁边的宋允知气炸了,挺着身子凶悍地上前维护他爹:“你自己约束不了府上的管事,就来迁怒于我们?钱财丢了不寻贪财之人的错处,反而揪着旁人多吃了几口饭的错,合着偌大的相府,就缺那几口好饭不成?说到底只是欲加之罪罢了。还左一句商贾,右一句商贾,你没买过商人的货还是没收过商人进献来的钱?”他不信这相府真就那么清贵!
唐郢猛得站起来,大的寡廉鲜耻,这个小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相府容不得你们这等克亲之人。”
克亲!
宋允知死死咬着嘴巴,直接被气哭,他最恨旁人说他克亲!宋允知年有时也曾听过这种风言风语,一度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克死了母亲,可是父亲特意安慰过他,说这是子虚乌有的话,他没有克死母亲!
没有。
系统都已经气得跳脚,恨不得对着唐郢破口大骂。年纪一大把了,还好意思跟个六岁小孩过不去,也不怕丢人现眼!
贺延庭也恨得要死,外祖父这么打宋瑜父子的脸,不就是将他们母子俩的面子往地上踩吗?什么祖孙情,都是笑话,贺延庭攥着拳头,眼眶也红了。
匆忙赶回来的唐懿刚到门口,便看到这一幕——她父亲盛气凌人,而她带回来的三人一个比一个惨,儿子眼眶猩红,宋瑜恼羞成怒说不出话只能流泪,那小家伙气急败,坏泪珠子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竟然被欺负成这样,唐懿头都大了。
她理了理因为匆忙赶路而凌乱的衣裳发髻,义无反顾地跨了进去,沉着声问道:“父亲想做什么?”
唐郢见她这么关心这对父子,也没给她留面子:“你来得正好,这对父子勾结方管事窃取府上钱财,你亲自将他们赶出去。”
唐懿稳稳地站在三人前面,对上父亲:“只怕不行。”
不等唐郢发怒,唐懿便笑着将宋允知牵到身边:“方才国子监祭酒陈大人叫人来传话,说是想见一见这孩子,想来是跟收徒有关。”
三人眼泪一收,唐郢也暗自错愕:“怎么会是他?”
唐懿似有种扬眉吐气之感:“这孩子虽年幼,却格外聪慧,正好入了陈大人的眼。”
唐郢还在取舍。
国子监祭酒官位虽不高,但是陈素此人文采出众,很受陛下的青睐。且这人多年来常驻国子监,弟子门生无数,毫无疑问是夏国文坛的中流砥柱,就连北边的胡人也对陈素的学问颇为推崇。
唐郢官至丞相,但其实出身并不高,陛下才登基不过三四年,调他上位不过是为了过渡而已。一旦寻到合适的人,他这个丞相怕是就做到头了。唐郢这一路汲汲营营爬上来的,反而远不及左相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若家中有人能跟文坛上的人经营好关系,拉近跟陛下的关系,倒也不错。
他不开口,但是宋老夫人打量他的意思,生怕他又改了主意不放人,立马道:“既然如此,快带这孩子去吧,免得叫陈大人久等。”
唐懿领着两个孩子就要准备离开,临走前,见宋允知拉着他父亲的手,一副父子俩分开不得的决绝,又见宋瑜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着实可怜。原本她只打算带小家伙的,看到儿子在哭顺手准备带过去,可若是再待一个宋瑜,人会不会太多了?毕竟陈大人只想见这小家伙的。
宋瑜伤心地抹了一把眼泪。
唐懿于是叹息一声:“你也跟着吧。”
宋瑜立马转悲为喜,儿子若是真的能拜师成功,他自然是想亲眼见一见的。
父子俩相视一笑。
四个人走得整整齐齐,谁也没落下。唐郢还在思索陈大人收一个无名之辈作为关门弟子的可能性,宋老夫人却失神地看着这一家人的背影。
她想,这个女儿估计在家留不住多久了。
第14章 拜师 顺利拜入国子监祭酒门下
唐懿四人走得匆忙,雇的马车更算得上简陋了,地方太小,容唐懿一个人坐绰绰有余,一下子上来四个人便显得格外拥挤。宋瑜跟唐懿两个个子都不小,坐在上面未免束手束脚。
为了显得宽敞一些,宋允知直接坐在他爹怀里。
两个小孩儿加上一个宋瑜自上了马车起便一直咬紧牙关不吭声,他们自己是知道假账是怎么回事,只怕夫人还不知情。
但是唐懿一直不问,他们都不好意思开口说。
三个人互相眼神交流了一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隔了一会儿,宋允知扛不住这么凝重的气氛,还是觉得得开口先道个歉。
事情是他做的,跟贺延庭其实没什么关系,对方只是被他拉下水罢了。
别看贺延庭方才在他外祖父处能毅然决然承担所有,但是在母亲跟前反而一言不发,生怕母亲会怪罪到他头上,眼下听到宋允知开口,他还不住地点头——是的是的,他的确是无辜的。
好在唐懿并没有怪罪,而且她早就猜测他们私下在做小动作了。其实,若不是父亲将她的嫁妆跟多年经营的财产都收走,这两个孩子也不至于馋到剑走偏锋,唐懿只交代道:“下次别再这般冒进了,尤其不能与方启明这等小人为伍。”
贺延庭终于冒了个头:“母亲,那方启明难道就一点儿事都没有么?”
“他已被罚俸数月,免了管事一职。”
“仅此而已?”贺延庭气恼万分:“那也太不公平了,外祖父方才对我们只差没有请家法,那真正犯事的人却舍不得动板子了。”
“动板子难道就算多严厉的惩罚了?”唐懿云淡风轻地问。
方家家世寻常,还不至于让父亲另眼相待。叫父亲在意的是那唐玉姚天资聪慧,小小年纪便师从大儒,父亲只盼着这孩子走他兄长的路子,日后高中进士光耀门楣。但要说多看重也不至于,毕竟他上面还有个真正优秀的兄长,现如今只是当个苗子培养,不必费心什么,只看着他不让其长歪就成了。
在父亲心里没有什么情分与否,有的只有家族利益。方管事日后依旧会留在侯府,但是正经差事是别指望了,算是全了方姨娘一家跟兄长的面子,还能换来对方感恩戴德,不亏。
贺延庭嘀嘀咕咕,嘴里仍然念叨着不公平。
唐懿道:“你外祖父眼里只在乎利益,不在乎公平。”
说完,她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宋允知。
宋允知往后缩了缩,撇过头,装作呆滞模样。
系统提醒:“唐懿的意思是,你今日之所以死里逃生是因为陈大人要见你,所以待会最好表现得积极一点,让陈大人一眼就相中。这样,你跟你爹日后在相府也能好过许多,懂了吧?”
宋允知苦着脸,他宁愿不懂,稀里糊涂地过着日子,今日到底要不要好好表现呢?
系统哈的一声笑出来:“你以还有的选?”
宋允知故作老成地叹息一声,他才六岁,怎么身上的担子就这般重了?
他真可怜。
系统只觉得大仇得报,这小崽子也有今天,老天开眼了!
马车行了许久,终于再次抵达国子监。宋瑜当初去相府都只觉得平常,来了这国子监反而肃然起敬。他虽然是个不成器的,但是对于读书人却很尊重,一想到儿子未来可能进国子监读书便暗自兴奋。
看来杜山长跟唐懿说得都是真的,儿子当真头脑聪慧,跟他大不相同,原来之前都是他耽误了儿子。罪过罪过,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了,往后唐懿不论布置多少功课他都不会心疼儿子。
国子监分东西两侧,两边都有一道中轴线。四人自西侧的集贤门而入,穿过太学门,最终畅通无阻地抵达经师堂,此处便是国子监各学生员外授课的地方。
令人意外的是,陈素屋中竟然不止他一人。
国子监司业薄修德听闻陈素终于看中一个学生,赶忙跑过来一验真假。他只希望这次能成,否则陈素一直挑一直选,闹得他们也跟着鸡犬不宁,每日不知多少人过来叫他们引荐,真是烦得要死。要他说,随便选一个得了,也就陈大人挑剔又龟毛,都择了一年有余,非得选一个举世无双的神童出来,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神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