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跟妻子,他封妻荫子,不就是为了他们能够过得更好吗?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王新不想如了宋允知的意,他嘴硬道:“你别想蛊.惑我,不论我们陛下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忠于他。”
他这条命就是陛下救的,他誓死追随陛下。
宋允知哼哼两声:“做个忠臣不如做个能臣,他走的这条路若是注定一败涂地,你还支持他做什么?真正有本事的臣子,是该未雨绸缪,替你家主子想好后路。你家陛下如今推行均田制,要强制征收地主的土地,如今那些地主恨他恨的要死。是从百姓的角度出发自然是件好事,但是争议太大,原先的地主也需要安抚,你不替他将这事儿摆平了,反倒在这里盯着我,可见也是个没用的。”
王新哑口无言了,他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没用?他跟刘易生自诩陛下身边的左膀右臂,但是跟宋允知比起来,他这个右臂确实不太行。且如今北边的这些人,好像也确实是急需安抚。
要不,他下去令人调查一番?
若情况果真紧急,他还是早点替陛下想点法子吧。
宋允知瞥了他一眼:“我若是你们齐国的大臣,见到朝野乱成这样,肯定趁势而起,彻底挤掉你们俩成为你们陛下最信任的人。”
王新心中七上八下的,只是听了这话之后,不服输地来了一句:“胡说,陛下不管怎么样,都是最信重我们的。”
宋允知耸了耸肩膀:“但愿如此。”
郑廷既然派王新过来盯着他,便说明这人郑廷确实很信重。王新本人没什么心眼子,对郑廷也是忠心耿耿,对付他,不需要什么别的法子,甚至都不用挑拨离间,引导他去做他以为对的事情就足够了。
帮助郑廷将这些地主安抚好,便是对郑廷最有利、对时局最有利的事情,他相信王新会自己想明白。
只是郑廷自己肯定是不希望看到这一幕,他这人异常极端,憎恶的东西不仅自己憎恶,也会强迫身边的人跟着憎恶,否则于他而言便是背叛。
翌日,宋允知又被郑廷带着。
这家伙带着他抄了好几个地方权贵,一边抄家还一边跟宋允知细数他们犯过的种种罪孽。在郑廷这儿,从来都是一人犯错祸及全族。他们既然享受了剥夺百姓带来的优渥生活,便得承担相应的报应。
宋允知听着郑廷还在滔滔不绝地给自己灌输他的善恶观,并没什么反应,只是时不时点头应和。
郑廷于是说得更起劲了,他知道宋允知不赞成他,郑廷觉得自己也是个正派人士,他杀人都是光明正大地杀,不是正派是什么?
宋允知为人也正派,但是手段懦弱至极,而且对人性总是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幼稚得可笑。不过尽管如此,郑廷还是愿意同他分享,毕竟这孩子的脑袋瓜子确实好用。
夏国皇帝有一点没做错,他真的培养出了一个天才。若没有他,自己断然不会赢得这么轻松。
刘易生见陛下越来越器重宋允知,不论何事都要拉着他一同商议,心底暗自警惕。他跟陛下无话不谈,所以也没必要因为这些事情遮遮掩掩,所以又去提醒了几次,让陛下尽量远着点儿宋允知,切不可因为对方有几分本事便将他视为自己人。
郑廷含笑着应下,还没说上两句,就见宋允知已经过来了。
他止住刘易生的话:“这些事往后无需再提,朕心中有数。”
刘易生满腹忧虑,陛下真的能做到心中有数吗?
宋允知过来后,刘易生便不太高兴地退下了。宋允知还追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随即同郑廷打趣:“看来是我最近风头正盛,碍着陛下左膀右臂的眼了。”
郑廷皱眉:“易生不是这样的人。”
“从前不会,不代表今后不会。之前陛下身边最信重他们,可是如今你跟前的能人越来越多,他们为了自己的地位,少不得要做一些过激之事。我在夏国朝中也是见惯了这等党同伐异之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郑廷扫了宋允知一眼,不知是警告还是其他,只再次强调:“易生跟你们夏国官员不一样。”
他的人,自然不会结党营私,也不屑于对旁人出手。
宋允知勾了勾嘴角,那就拭目以待好了。
他让程武想法子接近林祁盛等人,让卢蒙盯着王新,自己则全心全意地招刘易生的恨意。其实,宋允知更希望从徐太后那边下手,可惜那位徐太后深入浅出,不大理会朝政,个性也有些孤僻,宋允知几次三番想要偶遇都失败了。
只有刘易生,这家伙对自己心存芥蒂,所以总是盯着他,简直无所不在。若是不对他下手,都对不住宋允知这些日子遭受的冷眼。
宋允知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故意气人这般快乐,他从前可是半点儿没有体会过,他从前再气人他都是无意之举,本心不在此。
可眼下不同,宋允知仗着郑廷想要拉拢他,肆无忌惮地给对方出主意,他的想法往往又有奇效,郑廷想不听都不行。
未免郑廷怀疑,宋允知还是频频劝说他放弃攻打夏国,郑廷以为宋允知的讨好就是为了夏国着想。一面假意答应,一面又旁人练兵备兵。
他准备在入冬前进攻夏国。
等到将那些人都杀了,将这天下局势重新洗牌,他才能真正安心。至于宋允知,该给的体面他也会给,可他若想护着夏国皇室,那也是不可能的。他也很想看看,夏国那些人会不会贪生怕死,会不会跪在地上痛哭求饶。
若能看到这一幕,付出再多的代价都值得。
大概是表里不一生出的那点愧疚,让郑廷对宋允知格外放纵,甚至允许对方与他同吃。
宋允知为了气刘易生,捏着鼻子跟郑廷吃了几顿饭,吃得他显些消化不良。不过效果显著,刘易生最近告状的频率越来越高。
郑廷本来还能硬气地表示,他的人跟夏国大臣不一样,不搞党争,不嫉妒旁人得势,但是一次又一次的打脸让郑廷开始说不出话了。
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宋允知于是又再添了一把火,他开始踩着刘易生的底线,接触齐国的其他臣子,甚至企图扶持他们上位。
朝中百废待兴,意味着有无穷无尽的机会。齐国这些臣子除了郑廷的旧部,更有地方上举荐过来的、毛遂自荐的、更有起义军将领……这些人差的就是一个出人的机会,这机会,宋允知可以给。
他只负责提意见,具体落实轮不到他,谁抢到谁能出头,更能在郑廷跟前露脸。汉人之中永远不缺能力出类拔萃者,一旦让他们找到往上爬的可能,刘易生再想压制可就难了。
刘易生对宋允知越发容忍不了,他想不出宋允知这样做的理由,若说他要挑拨离间,他又确实做了不少对齐国有益的事情,况且他提拔也都是有能之人,任谁也挑不出错。
可刘易生就是看不惯他。
他不承认自己是畏惧旁人分权,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心胸狭隘,遂只以宋允知别有用心为由,屡屡在郑廷跟前进言。如今还是进言,若宋允知再不悔改,刘易生生怕自己有一日升起灭口的冲动。
与此同时,唐郢等人也顺利抵达京城。
迎接他们的不仅有文武百官,更有使臣的家人,他们都在等着亲友平安归来。
第132章 力挺 为宋允知分辩
唐郢等人刚到京城,甚至尚未来得及入城门,便被人团团围住。
他们先前被堵在齐国不得回程时,众人便牵挂着他们的安危,毕竟这批使臣可不在少数,前后加在一块儿总共有三四十人。如今听闻他们回来,各家的亲友都已经迫不及待过来接人了。
然而来了才发现,一共只有十一人回程。有人耐不住性子,跑去马车旁踮着脚打量,都没看到多余的人影。一起出去的人,怎么还能分批回来?
江亦行望着这些翘首以盼的人,心中自责至极。他算是这些人里的最幸运的那一个,因为允哥儿的缘故,从来没有被齐国人刁难过。后面又因为挨了允哥儿侍卫的一计手刀,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醒来之后才听到了如此噩耗。
即便是从他人口中听到,江亦行也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因为没看到人,所以众人都质疑声越来越大。唐郢面色凝重,一度怯于开口解释。可他是丞相,是领着这群人出使齐国的带头人,所以即便他不想开口,也必须给众人一个交代。
唐郢望着各家中人,羞愧道:“唐某对不住各位。”
这话一出,众人心中便是一紧。再一细看,除了唐郢之外,其他人神色也不对,甚至都不敢抬头多看他们一眼。
一股不详的预感萦绕在众人心头,或许是这念头过于可怕,他们竟然不大敢正视。
还是前来迎接侄儿的冯尚书狠了狠心,一鼓作气质问道:“唐丞相只管说出了什么事,这么多人出使齐国,怎不能一声交代都没有?是不是他们被人绊住了脚,还没来得及回来?”
“他们……”唐郢低头,无言以对,“他们被郑廷杀害了,回不来了。”
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原来是有人受不住,已经晕死了过去。
更有人情绪上头,冲上来质问:“我家老爷是使臣,是朝廷命官,齐国怎么可能贸然对他们下手。便是两国交战,也不斩来使,况且如今两国并无战事,怎么可能会要他们的性命?”
这是还不愿意接受现实,觉得唐郢在说笑的。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喊话完了,黄御史也被人盯上。唐郢问不出什么,他们就换一个人去质问:“黄大人您说,我们家老爷没事儿的对不对?他齐国皇帝跟咱们家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会害我们家老爷?”
“我们家孩子更老实,自小到大便没做过坏事儿,从来都是谨小慎微,更不会招了谁的眼。”
黄御史被他们问得狼狈不堪,他也知道眼下不论说什么都安抚不了这些人。可是那些同僚就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杀的,他们也不能让无辜惨死的人起死复生。
黄御史一声不吭,由他们扑过来捶打。
他心里的沉痛懊悔也不比这些人少,当初出行前,他们是有多笃定自己定然能大胜而归,可到头来,不仅没有奈何得了郑廷,还折了这么多条人命进去。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去的。黄御史颓唐道:“实在对不住。”
“人没了,对不住有什么用?”
凭什么他们家的人都没了,这些人却能平平安安?愤怒之下,不少人便对唐丞相等人起了疑,当即质问他们为何不跟着一块儿死。
事到如今也不必顾及什么脸面了,再难听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唐郢早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死了这么多人,他们能平安回来肯定得遭受非议。中立些的,会认为他们贪生怕死,必是想了龌龊的法子才能回来;极端一点的,或许会觉得是他们害了那些人。
唐郢只能耐着性子,同他们解释齐国人动手的原因。可这杀人的借口本就荒诞,他们虽然是世家,但是从来没有得罪过郑廷,其他人没办法想象为什么会有人对世家抱有如此大的恨意,以至于宁愿不要名声,也要将世家中人置于死地。
唐郢的这个理由,所有人都不接受。
质疑、谩骂,此起彼伏。
唐郢望着冯尚书等同僚,再三申明:“真的只是这个原因,那郑廷是个疯子,做事不讲章法,他真的只是因为憎恨世家才动的手……”
唐郢为人虽然汲汲营营,但是对外却姿态高傲,他当上宰相后,还是头一次这样姿态卑微。
冯丞相即便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是唐郢他们做的,是齐国人不当人,但是情感上,他们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打击。
忽然间,又有人问了一句:“那宋知州回来了吗?”
江亦行立马看向对方。
说话的是位老太爷,虽上了年纪,可眼神实在锐利,不过兴许是因为家中人出了事,这份锐利便多了几分刻薄。
因为涉及允哥儿,江亦行不再沉默,他解释道:“宋大人被齐国给扣住了。”
“他没被杀?”
江亦行有些生气,难道允哥儿活该被杀?深吸一口气,江亦行生硬地回了句:“没有。”
“这么多人出使齐国,被害了一批,送回来了一批,唯独只有宋大人被扣了下来,齐国皇帝对他还真是特别。”
这人的话倒是勾起了旁人的回忆,于是又有人道:“听闻齐国一开始就是冲着宋大人去的,没准咱们家里的人也是因为宋大人的缘故被害。”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谁又能说得准呢?只要没人证明,宋允知便洗脱不了嫌疑。家人被害的愤懑,急需要找一个倾泻口,而宋允知,俨然成了他们转移怒火的焦点。
这些话说的还真是诛心,江亦行气得脸都红了。若是由着他们胡乱揣测,允哥儿的名声可就要不得了,江亦行怒道:“宋大人如今还被齐国扣押,生死未卜,你们却这般恶意揣测,实在叫人心寒。当初他本可以不去,若不是那些闹事者眼馋齐国的土地,逼着他不得不远走他乡,他如今还好好的待在光州,何必以身犯险?”
要江亦行说,后面来的这群使臣也是没事找事。若他们不闹腾,不在朝中上窜下跳的,又怎么可能会被派去齐国,更不可能丢了性命。可见世间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江亦行这般护着宋允知,更是碍了旁人的眼,一时便有人将他打成宋允知一派。
眼瞅着要吵起来,唐郢连忙出面:“此事确实同宋大人没有关系,诸位同僚被害乃是郑廷暴戾无道,宋大人虽然多方回旋,但是终究没能将人救下。”
唐郢之前是挺不当人的,还因为看不惯宋允知常跟对方对着干,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不能乱说:“本相以自己的名誉担保,此事的确跟宋知州无关。”
黄御史也咬牙,站出来同宋允知说话。他能活着离开齐国,必然是因为宋允知求情,哪怕可以同僚记恨,他也得说一句公道话。
余下人见状,纷纷出面澄清。
一共十一个人,全都力证宋允知的清白。
尽管这些受害者家仍旧不愿意相信,可是他们毕竟没有证据,这脏水泼到一半儿也就歇了。只是恨意还未消,这事儿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了。
唐郢挣脱了这些人的阻挠,立马带人进宫给陛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