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哧——”
谢广白没憋住,直接笑出了声。
笑得叶菁菁脸上都挂不住了。
他见势不妙,赶紧告辞:“那个,叶同志,明天早上七点半,我们在中央大街的粮油店碰头啊。”
他跑了,叶菁菁只能怨念地看着薛干事:“你怎么能拆自己人的台呢?”
薛琴这才反应过来,她们才是一窝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该一致枪口对外。
她嘿嘿干笑,推着叶菁菁往楼上图书馆推:“好好好,是我不对。我亲自给您把衣服送上去。同志,要不要我伺候你更衣啊?”
“滚蛋!”叶菁菁都被她给说笑了。
但是图书馆的门一开,她又笑不出来了。
因为薛琴先是对着一屋子的临时工惊叹:“哇!你们这么多人还在一起学习啊!我还以为你们早停了。”
不等大家打哈哈糊弄过去,她又惊奇地指着小黑板上的三角导数题,满怀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学英语的新方法吗?”
纺织三厂的职工都知道,这群临时工正在兴头头地学英语。
大家还开玩笑说,以后厂里再进口外国的洋机器,都不用再让人家派技术员过来了。
老天爷啊,洋人的技术员可贵了。
人家一天的工资,恨不得咱们纺织厂的工人干上一年。
薛琴还在乐呵呵地笑。
图书馆里的临时工们,却一个个的,脸色在这笑声中,渐渐雪白。
虽然,他们相信叶菁菁的内部消息,肯定今年冬天会有一场高考。
但是,到目前为止,国家还没发通知啊。
这就好比1971年9月13日,林-副主席出逃坠机之前,谁敢diss他一句?
现在,国家没宣布重启高考,他们自己偷偷准备复习——
这就是典型的走白专道路,是要对抗工农兵推荐上大学制度!
第36章 跟着资料学 后来者自己上
一时间, 图书馆静得落针可闻。
众人都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他们都经历了文化大格命,太清楚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要有心人发酵,又被抓成反面典型的话, 后果究竟会有多严重。
薛琴终于后知后觉, 迟疑地扭头问叶菁菁:“那个,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没有。”叶菁菁深吸一口气, 打定了主意,“这不是学英语的办法, 这是数学的三角推导。”
临时工们眼前一黑,大姐,你不能这样啊!
高考的事情, 你虽然得到了内部消息, 但国家还没发通知呢。
现在大喇喇地说,我们是在准备高考——
这是生怕不被厂里拉出来, 当成反面典型啊。
你们想干嘛?你们是对于我们的国家政策有什么意见吗?
王凤珍都要恶从胆边生,伸手捂叶菁菁的嘴巴了。
叶菁菁却风轻云淡:“我们觉得要多学点工科的知识,比如说机械方面的。但是大家的数理化基础太薄弱了,拿到书我们都看不懂,我们就决定把基础补起来。”
众人忙不迭附和:“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儿。”
田宁更是夸张地强调:“哎呀,真是后悔,上学的时候有老师, 我们也没多学点。”
男临时工们跟着帮腔:“就是就是,我记得我那时候就学了点代数和三角方面的基本内容,物理学了手扶拖拉机的结构, 我还学了驾驶手扶拖拉机,准备将来上山下乡绣地球。”
图书馆里发出一阵哄笑声。
所以他们学渣,真的不怪他们呀。
当时老师就没教,而且中学教材就是《工业基础知识》和《农业基础知识》。
薛琴来了兴趣:“那你们怎么学啊?又没老师。”
“书就是最好的老师。”叶菁菁微微笑,“我们对着中学的课本,一边琢磨一边学,不懂的再一起讨论。”
薛琴瞬间支棱起来,兴冲冲地要求加入:“那我跟你们一块吧,我也没怎么学过。”
图书馆里的临时工瞬间卡壳,集体傻眼了。
喂喂喂,这位大小姐,你有没有搞错。
你一个工会的干事,学这些干嘛?哪怕你真想学工科知识,也没意义呀。
你是行政干部,又不会下车间。
你要真闲的无聊,去学个芭蕾舞,到时候厂里文艺汇演,你去跳《红色娘子军》也好啊。
你跑来学数理化,不是瞎胡闹嘛。
这可真冤枉了薛琴,她是捧着一颗火热的心,想要加入的。
她上的是行政班,每天八小时,到点下班,晚上拥有大量的自主时间。
偏偏她又是他们家的小女儿,她家根本用不着她做家务。
那大把的闲暇时光,她能干什么呢?
打牌、下棋,玩久了无聊。
看电影的话,她倒不是舍不得买电影票,而是翻来覆去都是老一套,早看腻了。
最要命的是,如此虚度光阴,她心里头发慌啊。
虽然在外人看来,以她的家庭条件,一辈子都可以高枕无忧。
但春江水暖鸭先知。
越是干部家庭出身的人,对时局变化越敏感。
从1966年开始,到今天为止,这11年的时间,她看多了今天你把我踩在脚下,明天我又翻身做主人,把你打成反动派的人间百态。
自从去年三位伟人相继去世后,他们家长辈都觉得风向又要变了。
但具体要怎么变,他们也说不清楚。
在这种氛围下,薛琴忍不住生出隐约的恐慌,她总觉得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说不定一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了。
当初“四人-帮”多么煊赫一时啊,现在呢,集体锒铛入狱。
她扪心自问,她能够当上干部,能够衣食无忧,难道是因为她比同龄人都优秀吗?
不不不。
是因为她的家庭,是因为她家里的长辈们,现在还在位置上,受上面领导重用。
否则,比她聪明厉害又刻苦肯钻的人一大堆,要怎么轮,才能轮到她呢。
在这种恐慌的自我认知引导下,薛琴觉得自己应该多抓点儿东西。
具体要抓住什么?她之前一直没琢磨明白。
现在,站在图书馆,看着这些刻苦学习的临时工,她突然间意识到,她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
以前,她还在心里,偷偷怜悯这些临时工,觉得他们前途渺茫。
此时此刻,她却觉得,应该被怜悯的是自己。
因为人家已经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已经开始奋斗。
自己却还在浑浑噩噩中。
薛琴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进来,她喜欢这种蓬勃向上的氛围。
感觉自己也能跟着,充满了精气神。
她信誓旦旦地保证:“我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
人家工会干事,大小也是个干部,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要他们怎么拒绝呢?
大家伙儿又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了叶菁菁身上。
结果这回叶菁菁当场上演大拉跨,她甚至都没挣扎一下,就笑容满面地点头应下:“好啊,欢迎欢迎。”
众人不由得在心中哀嚎。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且不说有这么一尊大佛在,他们以后说话,都要在肚子里过三遍。
单是大家都已经上了一个多月的课了,现在加入新人,课程进度要怎么推?
总不能让大家停下来,等她吧。
好在叶菁菁早有准备,她一沓子纸,递给薛琴:“这是我们之前学过的部分,你拿着先自己看。有什么不懂的,我们一起讨论。”
她拿给人的,是她的临时工学生记的课堂笔记。
有人笔记记得特别认真,其他人便借过去抄。
再加上作为一线工人,大家三班倒,轮到碰上中班就赶不上课。
所以后来他们就干脆分工合作,把课堂笔记整理在蜡纸上,用滚筒油印机印出来,分发给大家。
相当于整理出了各科的复习资料。
这样一来,哪怕有人赶不上课程,拿着资料回家,自己也能看着学。
薛琴却本能地畏难:“我,我自己哪能看得懂?”
她有几斤几两重,她自己心里头还没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