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徐主席更加不满意了:“你们不能这样子呀,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你们怎么能当书呆子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可不是合格的大学生。”
叶菁菁从包里翻出了一封信,递给徐主席:“学校里说的是这个。”
徐主席眼睛老花的厉害,老花镜又放在书房里头了,她懒得再去找,招呼党爱芳:“爱芳,你帮我念念。”
这个春节,党爱芳也不敢留在筒子楼。
倒不是怕叶友德又要上门纠缠,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被打断腿了,他现在还瘫在床上呢。
可正因为他瘫了,街道办怕他跟两个小的死在家里没人管,影响不好;所以特别积极地撺掇党爱芳复婚,好充分体现女性燃烧自己填火坑的人生价值。
吓得党爱芳都不敢回了。
生怕自己耳根子软,真稀里糊涂复了婚,女儿会直接抬脚走人,再也不回来了。
唉,她在西津的时候自己,这个当妈的都无可奈何。
何况她马上就要出国了呢。
党爱芳拿起信纸,一字一句地往下念。
念着念着,在徐主席家的干部和干部家属们,表情都微妙起来了。
叶菁菁和谢广白都不吭声,就在旁边默默地剥瓜子吃。
等到党爱芳念完最后一个字,还是徐主席先打破的沉默。
老太太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是大学生的脑袋瓜子好使啊,我这个老太婆就想不到这一点。”
从头到尾,人家都没提让干部教育好家属。是想不到吗?不,是因为人家从头到尾都不相信你能教育!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前面几十年都没教育好,现在几句话就能教育好了?痴人说梦!
人家对你们的人品道德家教不抱任何幻想,人家就从犯罪场所入手。让你们不要一人占几套房,空的房子专门留给不肖子孙当淫·窝。
徐主席再一次叹气。
这回哪怕党爱芳反应素来迟钝,都意识到了不对劲,赶紧开口张罗:“吃饭吧。”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对对对,该吃饭了。”
党爱芳赶紧起身系围裙,大过年的,上桌的虽然都是大菜,事先做好,现在热热就行;但还是要炒两个新鲜菜,让大家换换口。
果然,一桌子的鸡鸭鱼肉,最受欢迎的还是水芹炒木耳,和荠菜拌香干。
等到吃过午饭以后,徐主席把叶菁菁和谢广白叫到了书房里,本意是想叮嘱他们,出国以后也不要被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迷了眼,要记得报效祖国。
结果老太太一开口,又变成了:“我惭愧呀,我竟然没想到房子的事。”
听到这一条的时候,她都感觉天上响起了一道雷,直直劈向她的头心。
她为什么想不到?因为她不缺房子住,她现在住的就是小洋楼。
为什么大学生们能想到?因为大学生们不仅自己家里缺房子,在学校住集体宿舍,甚至有的大学生集体宿舍都住不上,只能摸黑住防空洞。
他们自己切身感受到了缺房子的苦,所以才会对房子敏感。
但她也应该知道啊。
作为妇联主席,她去工厂慰问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有的工人为了争取到一间单位分房,和单位领导吵得不可开交,甚至人脑子打出狗脑子。
当时她是怎么想的呢?当时她只觉得职工尤其是女同志,要讲道理,有话要好好说,实在不该如此斯文扫地。甚至做出把小孩往领导家里一丢,逼迫领导分房的举动,完全是泼妇行为了,也不嫌丢脸。
现在再仔细回想一回,徐主席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谁是小丑?他们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干部,看在世人眼里,才是何不食肉糜的小丑吧。
徐主席心中翻江倒海,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对着面前的年轻人,对着他们清澈的目光,她惭愧她羞耻,千言万语最终只凝成了一句话:“不要忘了你们从哪儿来,永远不要忘了你们的根在哪里。”
这话,她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要给中央写信,她要自我反省,为什么她想不到房子的问题?
因为搞特权,谋私利,生活特殊化,已经在部分干部中变成了常态。她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也跟着丧失了警惕性。
尤其是现在,文化的革命结束了。
像她这样在革命中受到迫害,现在平反的老干部当中,有为数不少的一部分人,认为自己吃了大亏,子女也被连累,上不了大学也没好工作,趁着自己手上有权,要多多照顾家里人。
这种想法,就是把自己和人民对立起来了。
全国的老百姓,有多少人子女上了好大学又有好工作的?那是少之又少。
剩下的人怎么办?他们不想照顾子女吗?他们手上没权,不能公权私用,难道要杀人放火抢劫搞钱去照顾子女吗?
徐主席越想越多,从特权问题想到了住房困局,这一条条,都关系着国计民生啊。
叶菁菁和谢广白看老太太陷入沉思,晓得没他们的事儿了,立刻悄咪咪地退出了书房。
林志远一瞧见他俩出来,立刻凑上前提议:“要不要出去逛逛?”
天底下的年轻人都不乐意跟长辈待在一起,尤其是过年的时候。
叶菁菁摇头谢绝:“我不逛,我要去工人夜校。”
林志远立刻来了精神:“我也去看看。”
叶菁菁继续摇头:“是空的,里面没人,新盖的教学楼。”
腊月才竣工,薛琴特地今天约她去的。好歹让她出国前也看看,他们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学校。
结果林志远更兴致盎然了:“你们还盖新学校了!真厉害!带我去看看吧。”
得,他就是不乐意跟长辈们待着,非要出门儿。
第259章 怎么就解决不了 办法就摆在面前
叶菁菁没办法, 只能把这超龄好奇宝宝也捎上。
她出了大门,站在路边等着的薛琴立刻招手。
呃,其实年轻人真的都不怎么乐意跟长辈打交道。
哪怕薛琴这样别人家的小孩, 大过年的,她都不想敲徐主席的家门。
因为她也觉得跟那么多长辈打招呼寒暄, 听人家或真诚或言不由衷的关心, 实在是浪费时间也没啥意义。
所以她坚持在门口等叶菁菁。
看到林志远的时候,她颇为惊讶:“你不会跟我们一块去吧?”
林志远满脸正气:“我就是想去看看新的工人夜校啊。”
薛琴想翻白眼, 又觉得不礼貌到底忍住了,索性挽住叶菁菁的胳膊, 把人拉到公交车站旁边去吐槽:“这人大过年的,不在他姑姑家待着,干嘛呢?”
叶菁菁这才想起来, 哦, 林志远跟薛琴还相亲过呢。
“他不会又来跟你相亲吧?”
薛琴直接呸了一声:“大过年的,你能不能说点好的?我俩不是一个国家的, 我俩的目标都是大学生。”
叶菁菁哈哈:“那你不已经是函授大学生了嘛。”
“那不一样。”薛琴有目标的,“得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叶菁菁又八卦:“那他不行的话,你自己找个大学生就是了。咱们厂现在这么多大学生,你就没挑中一个?”
薛琴重重地叹气:“不行啊,他们以前什么样子我再清楚不过了,我看着就没办法生出崇拜的心。”
叶菁菁奇了怪了:“你要崇拜他们干什么?不是图腾。”
薛琴一个小白眼给她:“我要觉得他厉害呀,你就不觉得谢大夫厉害?”
虽然她嫌弃谢广白,但她得承认谢医生确实厉害呀。
叶菁菁抓抓脸, 老实承认:“他给人看病的时候,还是挺厉害的。”
“那不就结了。”薛琴骄傲地挺起胸膛,十分有原则, “我也要找一个我觉得他厉害的人。”
叶菁菁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点头祝福:“那祝你好运吧。”
感情的事情,是最讲不来的。
新的工人夜校,位置有点儿偏。从西大坐公交车过去,不仅要转车,中途还要穿过纺织厂的生活区。
下了公交车走了没多久,林志远就跟个好奇宝宝一样,伸手指着路旁:“那是什么?”
今年应该算暖春,反正大年初一也不冷,尤其是下午的阳光晒在人身上,穿着棉衣往前走都觉得热。
所以路旁的人家并没有关门,都是开着门,就着天光干活。
叶菁菁瞅了一眼,十分佩服:“哇!大年初一大家还干活呀。”
旁边的人家在干嘛呢?那位年轻的姑娘正在织布,哦不,具体点讲,叫缂丝。
薛琴顺着看过去,点点头,颇为自豪:“那当然,现在纺织厂就没闲的人家。回城的知青跟着师傅学会了缂丝手艺,都打了织机,在家里缂丝呢。”
她说着就忍不住夸奖叶菁菁,“还是你脑袋瓜子灵光,你说的项目都太好了,找不到厂房都能做。”
不管缂丝做日本和服腰带,还是用茭瓜叶子做工艺品,亦或者拿贝壳作风铃以及纽扣,工人们都可以在厂里拿了原料之后,回自己家做。
多好啊,省了盖厂房的麻烦。
想想他们工人夜校的建筑过程,那简直就是一把辛酸泪。
林志远听的困惑不已:“你们做这些干什么?”
“出口日本啊!”薛琴本来看他挺不顺眼的,这会儿因为要炫耀,也不嫌弃他了。
她自豪地指着纺织厂的方向,“我们厂新引进的生产线,就是靠这些换回来的。我们做的这些,在日本可受欢迎了。”
嘿!不枉费他们特地找艺术学院的教授帮忙设计呀。
人家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弄出来的东西她说不出哪儿好,但就是对日本人的胃口。伊藤百货要了第一批之后,很快便追加订单。
所以虽然现在箱包厂还没有盖好,没开始正式生产,伊藤家在国内的商业活动已经开始了。
除此之外,通过东棉介绍的客商,也陆续开始给他们下订单。
他们的事业啊,蒸蒸日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