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经历工业大摸底时代的人,她从来没觉得中国工业不行。
哪怕现在是1978年,她依然觉得行。
毕竟原子·弹都造出来了,工业水平不到一定的高度,你知道造的步骤都白搭。
叶菁菁积极撺掇:“这个真的要做,应用范围实在太广了。”
何教授还是摇头,相当耐心地跟异想天开的年轻人解释:“要做新项目,我们首先要搞清楚国外已经做到什么程度了。他们用的是什么办法,他们哪些技术已经实现了了。我们国内的情况,哪些单位都有哪些技术,都做了什么工作。”
“这些全部弄清楚之后,动物细胞培养的来龙去脉才可能搞通,这样才能做出一份能拿出手的技术报告。”
“然后,这份技术交上去,才可能申请到经费。才有下一步,组建团队,攻坚克难。”
叶菁菁没憋住,笑出了声:“教授,有经费吗?”
谢广白也跟着侧头笑,向上面要钱?不好意思,领导会脖子一梗,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何教授也哭笑不得:“流程是这个流程嘛。”
叶菁菁赶紧喊停:“算了吧,教授,我觉得与其指望上面批准,然后拨经费。你不如直接先找厂,敲出一套设备来。然后再打报告,告诉上级领导,看,我们是能做出来的。这个很有用,批钱吧,我们需要大规模生产。”
国家缺钱,到处都缺。
而搞科研这个事情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失败是正常,成功才是老天爷赏脸。
可一旦失败了,就意味着前面砸出去的钱等于打水漂了。
要是有钱,经费充足,那也就算了,失败乃成功之母嘛。
可没钱啊,穷啊,那当家做主的人可不得一分钱掰成两瓣花。
你得告诉领导,这事儿能成,我拿出证据证明它成了,然后领导才敢在你的申请上签上自己的大名啊。
何教授还是摆手:“你高估我们的工艺水平了。实话实说,真是没眼睛看。”
“那也敲出了原子·弹。我们缺的是——”
叶菁菁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词,“品控,产品品质稳定,大规模生产的能力,规范化生产。”
何教授点头:“你也晓得呀。”
“我们之所以缺乏,是因为提出要求的方向不对。”
叶菁菁强调,“我们搞攻坚克难。国外有个什么什么技术了,我们得证明我们也行。”
“我们成立一个小组,把相关的专业人士聚集到一起,不惜任何代价,把这项技术给攻克下来。”
“好,成功呢。接下来怎么办?把这项技术锁起来,放好了,证明我们就是有这个能力。”
“技术应用呢?没有。”
“然后与此同时,国外这项技术因为应用要求不断提高,技术跟着上涨。我们又被甩在后面了。”
“接下来,我们再按照国外的标准,重新组建团队,再一次攻坚克难,达到这个技术强度,接着把技术锁起来吃灰。”
“久而久之,这项技术就是实验室产品,一直没有应用到生产中去。那生产技能怎么可能会提高呢?都没上生产这个步骤。”
“但是现在搞体外动物细胞培养不一样啊。教授您也知道,这个应用范围非常广,国外搞得如火如荼,国内后面不管是大学,还是药厂,农业和医学都能用到。”
她之所以把农业和医学拎出来说,是因为现在的生物系有个口号就是服务农医,后两者是直接跟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的。
“既然能用上了,而且用得多,那工厂方面自然会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开始学人家先进的生产管理技术,稳定产品质量。”
“实话跟您说吧,上次说去日本的,就是去学他们的生产管理技术。你看这边,大学实验室把技术给攻克下来了。那边,工厂的生产管理跟上去了。到时候两边一起发力,这个体外细胞培养不就动起来了嘛。”
何教授听着,只能感慨,年轻人什么都敢想。
他们好像从来都看不到现实的困难一样。
可正因为如此,他们无所畏惧,他们没有条条框框。
叶菁菁说着说着,眼睛瞥到了自己的手表:“哎哟,教授,我还有点事儿,我先走了啊。那个动物细胞体外培养,现在就开始搞啊。”
她要走了还不忘给人支招,“要查外国资料的话,这么多学生呢,刚好给带上,教大家怎么搞科研啊。”
反正恢复高考后,各家大学各个专业都在摸索教材。
学什么,怎么学,都是可以商量的事儿。
谢广白也跟何教授打了声招呼,赶紧追上叶菁菁:“你干嘛去啊?”
“找薛琴啊。”叶菁菁理直气壮,“这个点儿,我在不过去的话,她下班回家了,我再过去就不方便了。”
谢广白当真一整个大无语:“那我干什么啊?”
“找资料啊。”叶菁菁一脸理所当然,还把自己的借书证塞给他,又安抚了他一把,“回来我给你带冰豆花。”
这可是纺织厂食堂的新产品,豆香味十足,好吃得很。
谢广白没办法,只能点头应下:“那八点钟我过去接你。”
叶菁菁在学校门口买了两只梨瓜,然后坐上公交车跑去纺织三厂。
一见到薛琴,她立刻把人脑袋扭过来,先发制人:“你个没良心的,我要不当自己是夜校人,我当初为什么志愿全报西津的大学?”
薛琴还气鼓鼓的呢,直接怼回头:“谁知道你留在西津是不是为了谢广白!”
“呵!我报北京的大学,他不能报啊?他本来就要考研的。是北京的大学不招研究生吗?”
薛琴的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难以置信:“他……他家在西津啊!”
叶菁菁奇了怪了:“北京的大学生都是北京本地人吗?”
薛琴觉得她没说到点子上:“那他就是跟你走诶。”
“有什么问题吗?”叶菁菁理解不能,“两个人要想在一起的,那肯定是一方将就另一方。”
“他将就你!”
叶菁菁立刻开始批评自己的小姐妹:“那又怎样?薛琴同志不是我说你呀,难不成你认为就应该是女同志将就男同志?”
反正她是不会这么想的。
当初她小姨决定回国发展的时候,她姨夫已经有一份美国大厂的工作,待遇各方面都相当不错。
但是最后姨夫还是配合小姨,回国找工作。
事实证明,他们两口子在国内发展的都很好。
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存在谁天生就应该将就谁,看的是权衡利弊,综合考虑。
总不能因为千百年来,女性往往是那个配合的角色,就以为女性配合是理所当然吧。
薛琴被她的气势给震撼到了,手指头举了半天,终于落下一句话:“有道理!”
“那行了吧,赶紧请我吃饭去。”
薛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难道不应该是叶菁菁请她吃饭吗?
她刚才还好生气的呢。
结果叶菁菁上大招:“谢广白去学校找我下馆子呢,我都没跟他去,让他去图书馆了。”
薛琴瞬间豪情万丈,她一女同志绝对不能让男同志给比下去。
“走,今天必须得请你吃好吃的。”
第196章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她一定要抢过去……
话虽然这么说, 但俩姑娘还是吃的食堂。
因为叶菁菁想吃冰豆花呀。
这时代的冰冻豆花,走的是朴实无华路线,里面没有各种果干, 调味的是熬好的红糖水。
但是因为豆香浓郁,冰冰凉的豆花进了嘴巴里, 感觉比吃冰糕还爽。
叶菁菁有点遗憾:“里头可以放甜酒酿的, 味道肯定更好。”
薛琴跃跃欲试:“那我下回跟师傅说说看。”
叶菁菁又出主意:“还可以放蜜红豆、桂花蜜,又香又甜。”
薛琴发出惊呼:“我的天, 你这是上腊八粥,做大杂烩呢。”
叶菁菁哈哈笑:“你就试试呗, 看味道好不好。”
两人正说得热闹。
隔壁饭桌上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热,人容易烦躁, 吃着吃着居然吵起来了。
“什么意思啊?你讲的那个按劳分配, 就是把工人分成三六九等。”
“什么叫做三六九等,按劳分配本来就是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干的多就该拿的多, 否则就是吸血鬼。”
“哦哟,都吸血鬼了?搞什么冠冕堂皇的帽子,光明正大地讲,按劳分配就是想培养出工人贵族好了。哦!同样是辛辛苦苦干活,我们累死累活,一个月36块钱万岁。那工人贵族,恨不得一个月360块。好公平哦!”
“不能这样讲啊,干得多干得好贡献大, 本来就应该多拿钱吗。不然大家干多干好一个样,那谁还愿意干活?”
“你别跟我扯闲篇,你现在就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应该一个月拿360块?这还是社会主义吗?贵族工人当老爷, 天天吃香喝辣。我们这些吭哧吭哧干活的,恨不得一天三顿饭都吃不饱。”
叶菁菁好奇,压低声音问薛琴:“他们吵什么呢?”
“按劳分配。”薛琴揉眉心,“5月5号,《人民日报》发《贯彻执行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原则》,上面要求厂里组织学习讨论,现在大家就天天说这个了。哎,你不知道吗?你们大学没提?”
叶菁菁摇头,实话实说:“大学里讨论的是真理的标准。”
她印象当中,好像历史书上提到了1978年,说的也是真理标准大讨论。
可以她的感受,此时此刻,社会上,起码在工厂里头,大家更关心是否按劳分配的问题。
也对,不管是谁,真正关注的都是以自己生活息息相关的事儿。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真理标准到底是啥,可能影响不了工人的工资。
但是否按劳分配,直接决定了工人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难怪大家说得这么热火朝天。
薛琴捅了捅叶菁菁的胳膊:“哎,我问你啊,你怎么看?”
“那肯定要按劳分配啊。不然都吃大锅饭的话,那就是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