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刘秀华是隔壁丰省人, 徐姐还主动帮忙打电话:“我问问火车站,看看能不能给你留张车票。”
可惜火车站值班室的同志不知道是去吃晚饭还是急着处理突发状况了, 电话死活没人接。
叶菁菁不假思索:“你东西收拾好了吗?我骑车送你去车站吧。”
虽然刘秀华年纪比她大三岁,但学生就是学生,她这个辅导员肯定要把人送上火车, 才安心的。
毕竟现在不比高铁时代, 大家坐趟高铁跟出门打个车一样。
可叶菁菁还是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1978年的火车票极度稀缺。
哪怕今天16号是礼拜二, 不年不节的,车票依然紧张。
不仅今天没票,明天也没有,最早一班车得到后天下午。
刘秀华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我女儿从橱柜上摔下来了,跌了头,我得赶紧回去啊。”
火车站的售票员虽然同情她,但也爱莫能助。
从恢复高考起,火车就愈发忙碌了, 天天都有好多人过来排队买车票,人人手里都拿着介绍信,搞得他们都怀疑那些知青全是刻了萝卜章。
但怀疑归怀疑, 人家拿着介绍信来买票,只要有票,他们照样得卖。
故而现在几乎每天票都紧张得不得了。
刘秀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从西津回家,她只能坐火车栽转汽车。
叶菁菁没当过妈,可她是在正常家庭长大的孩子,当然理解这种母女连心的痛苦。
唉,说到底还是社会发展局限。不然哪里需要折腾着买车票,直接打个飞的回家就行了。
刘秀华家住的林县,虽然隶属于隔壁省,但实际与西津市并不算遥远。
叶菁菁穿越前开车过去,一路上只花了不到两小时的时间。
哪怕现在没有高速公路,跑半天时间,估计也够了。
对了,车子!
除了火车和汽车,还有什么车子有可能去林县?
答案是货车,大卡车。
市运输公司应该有跑林县的路线,她记得自己上回去运输公司,听到两位职工闲聊就提到了林县的小花菇长得好,下次过去要带点过来。
“你先别哭,我想办法问问看。”
叶菁菁草草安慰了句刘秀华,便借用了火车站的电话。
也得亏她现在大学老师的身份和眼下全社会重视大学生的氛围,不然电话还真没那么好借。
她运气不错,电话拨通以后,过了不到十秒钟,那头便有人接了起来。
拜叶菁菁三番五次杀到运输公司,要求组织做主所致,公司里的人几乎都认识她了。
对于她提出的请求,运输公司也反应热情:“林县?我看一下。哎哟,还真有,赶紧的,马上过来,有车去林县林场,给你把人放到县城行吧?”
叶菁菁大喜过望:“可以可以,我马上把人送过来。”
结果那边有人喊:“行了,火车站是吧,我方向盘打个弯儿,把人捎上就是了。”
叶菁菁立刻应下,说了他们穿的衣服和等人的位置。
谢广白也没闲着,赶紧趁等人的功夫,在车站外头广场,问小贩买了枇杷和烧饼,好让刘秀华和司机在路上吃。
送人上车的时候,他又叮嘱了一句:“要是孩子情况严重,林县医院处理为难,你跟你家人把孩子抱到西津来,我在市医院工作。我姓谢,你直接找我就行。”
刘秀华千恩万谢,含着眼泪上大卡车走了。
过了立夏,虽然天光长了,但司机想赶在天黑透之前赶到林县县城,还是得抓紧时间。
驾驶员没跟他们多寒暄,直接一松离合器,车子走了。
直到此时此刻,一切顺利。
或者更具体点儿讲,一直到了晚上八点半钟,都风平浪静。
叶菁菁吃过晚饭去办公室继续翻译教材,她都准备回宿舍泡个脚,今晚早点睡时,校办那头有人喊“接电话”了。
她还奇怪,谁啊?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
1978年电话是稀罕玩意儿,全国九成以上的老百姓都没打过电话。
而且眼下打电话可不是多美好的享受,街面上顺口溜说得好:打市话拨痛了手指,打长途喊哑了嗓子!
前者是指眼下电话机是拨盘式的,如果对方电话号码来三个9三个0,每个都要拨大半圈,你就等着你的手指头拨成胡萝卜吧。
至于后者更麻烦,因为现在打长途电话需要人工转接,而且得去特定场所,比如说邮局的长途营业厅才能打上电话。
而这些营业厅,每天都要排成长龙,侯上半天才能叫到号。
最要命的是,并非你轮到号就能打成电话。
因为现在电话信号非常差,往往你对着电话机吼半天,那头的人听不到你的声音,你也听不到对方的声音。
然后怎么办?挂了电话,再次排队,先去下一回信号能好些。
打长途电话呀,跟买彩票也没啥区别了。
所以当叶菁菁听到电话里头刘秀华的声音时,第一反应就是:“你还在西津吗?路上出什么事了?”
“不是。”刘秀华的声音带着哭腔,“叶老师,你能帮我跟我爱人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解释她和驾驶员不是狗男女。
驾驶员真是气疯了。
“我倒了八辈子血霉,我就不该当这个好人!”
他把刘秀华送到县城以后,纯粹是出于热心肠,多踩了一脚油门,直接将人送到了林县人民医院。
然后他就顺带着去医院里要了杯热水,好解解渴。
结果好了,他水还没喝上呢,刘秀华的丈夫先发疯了,非要一口咬定刘秀华在外面跟人勾勾搭搭,现在都跑到他面前了。
哇!这么大的八卦,还是桃色新闻,一下子全医院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了。
还有人挂水,都不妨碍他自己举着吊瓶跟着探头探脑。
驾驶员目瞪口呆:“同志,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就是听单位安排,捎带着把这位女同志送到医院来。”
可无论他和刘秀华如何好说歹说,后者丈夫红口白牙,死活认定了他们就是奸夫淫·妇。
刘秀华被逼得实在没办法,只能打电话找大学老师当证人。
为了打这个电话,她还去找了自己的朋友帮忙。因为这个点儿,林县邮局长途电话厅早就关门了。
叶菁菁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窒息,这都什么人啊。
那头驾驶员气得七窍生烟,再三强调:“我跟你讲,我不管以后你们什么大学不大学了,打死我都不会再学这个雷锋。我的妈耶,八百年来头一遭呢。老子辛辛苦苦把人带过来,一根香烟没有,还要被扣屎盆子。”
刘秀华的丈夫不甘示弱:“你要没鬼,你会这么体贴?还亲自把人送到病房!”
“我看你才是心里有鬼。哪个当丈夫的这么巴不得老婆出事啊?大晚上的,黑布隆冬,你生怕她一个人走不出事是吧?出了事你才高兴!”
“你冤枉哪个呀?”
叶菁菁看不到人,光是听那头乱七八糟的声音都直翻白眼。
“闭嘴!刘秀华的丈夫过来。我问你,你哪个单位的?你们领导哪个?你们单位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那男人愣住了,支支吾吾道:“你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要问问你们领导,到底什么意思?我们西津大学爱护学生,急学生之所急,特地联系运输公司,帮忙把我们的学生送回家。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男女搞破鞋了?合着在你们看来,国家恢复高考,大学恢复招生,就是妓·院重新开张,专门当王婆,给潘金莲和西门庆勾搭用的?”
刘秀华她丈夫一开始还气势汹汹,听到后面却忍不住脸色发白。
他哪里敢攻击高考啊,高考现在是第一政治任务。
这么说吧,以前市里化工院想调他老婆过去上班,但是厂长不同意。
就一句话:“想走啊,除非我死了。”
但是这回高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来了,厂长一个屁都没放,乖乖签字放人。
可想而知,高考的威力有多大。
打死他,都不敢顶“对高考有意见”的帽子。
他立刻嘴软了:“没有的事情。”
“你现在开始说没有了?”叶菁菁怒不可遏,“好,你现在不肯讲也没关系。我马上去查学生资料。你是她丈夫,你在什么单位上班,你们家住在哪儿,资料上都写的清清楚楚。”
刘秀华的丈夫吓坏了,立刻拽他老婆:“你赶紧跟你老师讲清楚,不要胡说八道。”
叶菁菁懒得跟这种人啰嗦,直接提要求:“马上买包香烟,好好跟驾驶员师傅道歉,当着医院的人面道歉,澄清事实。”
她又跟驾驶员说好话,“哎呀,是我们不对。回头你回西津,我们一定登门好好道歉。”
她说到做到。
第二天傍晚,她特地去学校食堂买了满满两大饭盒的卤猪头肉,骑车去市运输公司跟人当面道歉。
驾驶员刚从林县回来,这会儿看在猪头肉的面子上才勉强消气。
虽然猪头肉不要肉票,但正因为它不要票,所以俏啊。
尤其是眼下天气越来越热,好多人家都想弄点猪头肉打打牙祭。故而它愈发走俏。
也就是现在国家照顾大学,各方面的物资都优先向它倾斜,叶菁菁才能毫无负担地顺利买到这么多猪头肉。
驾驶员接了赔礼,到底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也算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了,就从来没见过这种乱七八糟的人。”
叶菁菁赔着笑:“一样米养百种人,什么怪胎都有。我也真是没办法了。”
工会主席在旁边笑:“乖乖,小叶你这个大学辅导员当的,真的是要当成人家的妈了。”
叶菁菁摊手:“这有什么办法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我这样都算好的呢。”
“我们77级大学生,不少人都是在他们高中老师家里备考的。老师又管吃又管住,还想方设法给他们找资料复习。”
至于说钱,那肯定是没有的。
因为现在社会大环境如此,整体的师生关系就是这样。
老师看好一个学生的话,那真是掏心掏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