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相声表演完了,电视机上出现歌舞演出,活动室内的气氛才松泛下来。
不是现在的观众不喜欢看歌舞表演,而是这么小的黑白电视机,再精彩的歌舞也展示不出来。
大家伙儿正好趁这时间,该上厕所的上厕所,该去喝水的回家喝口水。
叶菁菁酝酿好情绪了,直接奔到运输公司总经理面前:“领导,你要给我跟我妈做主啊。”
总经理还在回味刚才看的相声呢,闻声吓了一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他甚至没认出叶菁菁和党爱芳的脸。
好在财务处长和工会主席都在,她俩对叶菁菁的印象特别深刻,立刻接过了话茬:“呀,怎么了?菁菁,这大过年的。”
叶菁菁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下一秒钟就能落下来:“今天大过年的,我爸赶我跟我妈出来,说是他的房子,不许我们住。他跟我妈离婚了,他也跟我断绝父女关系了。”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控诉,“他早干什么去了?他要早点肯跟我妈离婚,跟我断绝关系,我还至于上不了大学吗?”
原本微微蹙额,不乐意大过年的还要管别人的家务事的总经理,一下子神色不自然起来。
他现在认出人来了,也自然就想起来了,去年秋天,这丫头是闹到他们运输公司来的,坚持要求跟叶友德断绝父女关系。
当时是因为他们这些领导都觉得,家务事,闹到这地步不至于。断绝父女关系,多难看啊。再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怎么好动不动就说离婚的事呢。
结果后来上面来人调查叶友德的情况,说到了叶菁菁跟父亲关系很差,一度闹得要断绝父女关系时,调查的人就叹气:“你们干嘛要拦着呢。要是当时就断绝关系了,她政审也没问题了呀。”
就因为父亲这么个污点,叶菁菁失去上外交学院,成为外交官的机会。
她伤心她难过,运输公司的领导们同样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呀。
去年下半年最重要的政治任务就是高考。
叶菁菁虽然是在纺织厂报名参加高考的,但她是运输公司职工子弟。
她考上名牌大学,同样是运输公司重视高考的表现,属于他们的工作业绩。
不说被上面表扬吧,单是拿出去吹牛,在极度讲究集体荣誉的七十年代,所有运输公司人都跟着脸上有光。
往事不可追,现在说这些,都是马后炮。
叶菁菁提起来,就是想让运输公司领导们愧疚。
要不是你们当初非得强行大团圆,我也不会被你们坑得这么惨。
我已经倒霉成这样了,你们难道不管吗?
果不其然,总经理立刻表明了态度:“这个老叶,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放心,你跟你妈回去住。我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不让你们回家睡觉。”
叶菁菁却发起狠来:“我不要,我跟我妈都不要!既然他不让我们住,那么请公司把房子收回去,他一个单身,凭什么享受单独一间房啊。”
七十年代,建材极为紧缺,各家单位想给职工盖房子改善居住条件,有心都无力。
所以一般的单身职工,只能住集体宿舍。
叶菁菁强调:“就让他去住集体宿舍。他好金贵哦,他凭什么不能住?”
总经理赶紧喊停:“哎呀,小叶,你不能这样想。要这样的话,你跟你妈住哪里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叶菁菁抽抽噎噎,“反正请你们赶紧把房子收回去,不然我爸就要卢少婷母子搬进来了。”
总经理不以为然:“哎呦,你想多了。你爸现在肯定恨卢少婷还来不及呢。”
不仅他恨,他们整个运输公司都恨。
平白无故出这么一件事,大家集体灰头土脸的,讲起来都要咬牙切齿的。
叶友德现在放出来,不打死卢少婷都是好的。
还给她找房子住呢。
叶菁菁冷笑:“那你可想差了,领导。我爸领了年货,第一件事情就是送到卢少婷手里。又迫不及待地赶我跟我妈走,就是为了给卢少婷腾地方。”
她可没觉得自己是在造谣。
以叶友德的尿性,只要有机会,他肯定会把卢少婷安排进筒子楼住下来。
不然继续放她在大杂院里,她跟卢根宝干架,肯定要吃亏的。
总经理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而出:“他疯了吗?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啊?”
卢少婷这种毒蛇白眼狼,叶友德吃了这么大的亏还不受教训?
叶菁菁没好气道:“那可是他的宝贝外甥女儿,他怎么可能舍得。”
人事科长和工会主席都是女同志,对于长辈的偏心感触最深。
“糊涂人多了去。有的人就是这样子,被坑死了,回头还是老样子。”
总经理立刻皱眉毛,斩钉截铁道:“不行,绝对不行。”
放任卢少婷在筒子楼住下去的话,就是再埋定时炸·弹。
天晓得这个神经病,以后还会做出什么二百五的恶毒事。
筒子楼的屋子,可是他们运输公司问邮局借的房。
别到时候搞得两家单位都成生死仇敌了。
第150章 房子当然归我 我可不敢信我妈
对运输公司来说, 最简单的解决方案就是把分给叶友德的房子收回头。
换成别的职工,公司肯定不敢这么做,因为职工是公司的主人, 他们是真的有底气跟公司拼命的。
但对方是叶友德,公司可不怵。
隐瞒自己的黑·五类家庭出身, 就是他的原罪。
现在公司怎样惩罚他, 他都不敢闹腾的。
只运输公司的领导也不是冷心冷肺的人,相反的, 他还是非常关心职工家属生活情况的。
公司收回了分给叶友德的房子,他还能住集体宿舍。
可剩下党爱芳和叶菁菁母女怎么办?让她们流落街头吗?
开玩笑!社会主义新中国, 哪能干这种事情。
公司领导一说他们的顾虑,叶菁菁就斩钉截铁:“我住单位宿舍,至于我妈——”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们家太欺负人了。要不是他们当初骗了我妈, 副食品店肯定会给我妈分房子的。”
她抽抽噎噎,“就算副食品店的房子不够, 他们也肯定会跟运输公司一样,借房子给我妈住的。”
工会主席听到这儿,心念一动,脱口而出:“干脆把房子转给党爱芳同志吧。”
说白了,筒子楼的房也不是运输公司的,而是他们问邮局借的。不管是产权还是使用权,都不属于运输公司。
在再转一道手,对运输公司来说, 没有实质上的损失。
相反的,他们公司还可以借此事安抚党爱芳和叶菁菁母女二人。
总经理听了也怦然心动。
一来,他的确同情党爱芳母女的遭遇。老老实实的人, 凭什么要遭受这么多厄运呢?
二来,他也看好叶菁菁的发展前景。这么聪明,成绩这么好的姑娘,即便一时遭了难,将来有机会,她肯定还能翻盘。
三来,他也是在为叶友德的将来考虑。他再看不上这个糊涂蛋,也不可能撒手不管。因为叶友德是正式工,以后有任何问题,单位都得管。
总经理拍板道:“行,我们去跟邮局还有副食品店说,直接把房子分给党爱芳同志。”
被点到名字的党爱芳傻眼了,她完全不明白,运输公司的房子怎么能直接分到她头上。
叶菁菁赶紧道谢:“谢谢领导,我们就知道,组织一定会给我们母女做主的。”
事实上,人那么多,组织哪有精力一个个的做主啊。
换一个对象,领导可未必肯费这个心。
但叶菁菁本来就打着这个主意。领导要是想不起来关心,她一定会想办法让他们想起来。
总经理笑了笑,和颜悦色道:“那现在消气了吧?消气了,就好好回去过日子。叶友德确实糊涂,组织上一定会好好跟他谈话,好好教育他的。”
他朝工会主席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热情地挽住了党爱芳的胳膊:“哎哟,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党爱芳慌里慌张地谢绝:“不了不了,我们骑车过来的。”
“没事没事。”工会主席笑道,“自行车放车上好了。到我们运输公司来了,还让你们大冷天骑自行车回去呀。”
于是党爱芳稀里糊涂地上了吉普车,然后稀里糊涂地看了一堆年货。
乖乖,好多东西,又是水果又是腊鱼腊肉,还有黄花菜和木耳这样的干货,外加好几盒糕点。
工会主席笑容满面:“叶友德混账,就是我们组织的一点心意。大过年的,怎么都得热热闹闹,吃顿好的。”
党爱芳慌里慌张,本能地要拒绝。
工会主席却摁住她,转头看叶菁菁,轻轻叹了口气:“菁菁啊,阿姨跟你说个掏心窝子的话,咱们凡事要往好里想,往开里看。”
叶菁菁心道,戏肉来了。
她随着脑袋,一声不吭。
果不其然,伴随着汽车轻微的颠簸,工会主席启动了语重心长模式。
“我晓得你恨叶友德隐瞒家庭出身的事。我们都恨,我们都理解。但是,你换个角度想,他隐瞒了,对你来说,也不是完全没好处啊。”
她做了一个手势,“你听我说完,这话入了你的耳朵就算烂掉了。以后再提,我也绝对不承认我讲过。”
叶菁菁在心中扶额,默默地无声评价四个字:故弄玄虚。
但好处她已经得了,现在是她该配合的时候,所以她啥也没说,主打一个默默倾听。
“你爸伪装红五类出身,确实很不好。但你想想看,如果早些年他就明确了是黑·五类,69年城市居民到农村安家落户的运动时,你们家肯定是下放户啊!”
所谓的下放户跟下放知青一样,都是城镇居民去农村。
后者是打包,除了极少数的干部子女,通过当兵逃过下乡外,其余人到年纪了(普遍是年满十六周岁),都得去。是城市缓解就业压力,转移闲置劳动力的一种方式。
前者则是跟阶级斗争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绝大部分下放户,都是在清理阶级队伍中被清理的人员家庭。
且前者的生活状况普遍比后者更惨。
没什么特殊原因,下放知青毕竟是青壮年,从事农业生产即便比不上当地土生土长的农民,好歹有一把力气在,而且还能获得城市家庭的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