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就是要打个措手不及。
让你们满嘴跑火车啊!
为了厂里的文艺演出就要烫头发?
这到底是什么资产阶级的做派!
以前不烫头发的时候, 难道就没文艺演出这回事了吗?
面向人民群众的文艺演出, 需要烫什么头发呀?
你以为我们孙书记是傻子吗?敢用这种鬼蜮伎俩糊弄人!
孙书记的眼睛,是揉不得沙子的。
让她老人家好好看清楚了, 你薛琴是怎么个上不了台面的轻狂货。
她抬手看了眼自己的表,故意感叹:“还是我们小薛书记工作多, 人忙。”
三厂厂长打着哈哈:“年轻人能力强,我们也愿意给他们多压担子。这样年轻干部才能快速成长。”
可他心里头同样在嘀咕。
小薛怎么回事,关键时候怎么能磨磨蹭蹭的呢。
哎, 来了来了。
可真看清人的时候, 厂长只觉得眼前一黑。
还不如不来呢。
这个小薛不晓得发什么巅,居然裹着头巾就过来了。
丰要武一见, 简直要乐疯了,立刻迫不及待地喊出声:“哟,薛琴,这是干嘛呢?大下午的就忙着洗头啊。”
工会主席也是眼前一黑,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替自己的手下遮掩:“哎哟,小薛啊,脏水泼了你一身啊。”
陶春花嘴巴跑的比脑子快:“那可没有。我们前面看得清清楚楚,我们小薛书记干净体面的很, 烫了一头好头发哦,卷的嘞。”
丰要武跟着附和:“就是啊,那个头发烫的呀。薛琴啊, 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到底在哪儿烫的头发?孙书记,您是没看见,她头发烫的……薛琴,把毛巾拿下来呀,好歹让我们领导也看看!”
孙书记的脸都黑成了锅底,双眼喷火,恨不得直接将薛琴烧成灰烬:“把毛巾拿下来!”
她最看不得这种妖妖娆娆的做派。女同志就应该大方朴素,搞这些资本主义的玩意儿就叫美吗?
薛琴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拿下了毛巾。
然后,大家看到了炸开的鸡窝。
丰要武拍案而起:“把头发梳通了!别以为弄得乱糟糟的,就能掩盖你烫头发的事实。”
说着,她就要冲上去,“梳子呢?拿梳子给我!”
会议室里,纺织三厂的领导干部们,除了陶春花幸灾乐祸之外,其他人都脸色僵硬。
一方面是,大家觉得自己厂里丢了人。
另一方面,他们也是不满丰要武。
你一个小字辈,以为自己从总厂来了就能压大家一头吗?也不看看你算老几。
还咋咋呼呼,大呼小叫的,要谁给你拿梳子?
你配吗?!
叶菁菁掏出了梳子,递给了薛琴。
后者一边梳头,一边轻描淡写:“不麻烦您了,咱俩也不是很熟,哪里好意思让您帮我梳头呢。”
丰要武反唇相讥:“谁要跟你套近乎呀!也不看看你烫个头发像个什么样。别打着文艺演出的旗号,搞资本主义那一套。难不成这么多年我们没烫过头发,就不搞文艺演出了?”
孙书记也运着气:“小薛,你这个样子的确不像话。你看看你的头发……”
她话说到一半,像是咬到舌头一样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薛琴。
因为这姑娘梳顺的头发,明显是直的。
孙书记十多年前,可是亲自带队,拿着剪刀,追在人家时髦女郎后面,把人剪成那癞痢头的。
烫过的头发是什么样子,她难道还不清楚吗?
厂长也瞧见了,立刻松了口气:“就是洗了个头发嘛,仅此而已。”
丰要武的声音却拔高到八度:“不可能!刚才我看得清清楚楚。陶科长,你也看到了吧?她就是烫了头发!”
陶春花先前还懊恼自己嘴巴太快,这会儿却不能拆丰要武的台,只能硬着头皮强调:“是啊,一大早就跑出去烫的头发,没白花时间,烫得可真好。”
孙书记的脸又拉了下来:“这到底怎么回事?”
丰要武立刻狐假虎威起来:“你倒是说话呀!”
“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薛琴没好气地说,“从头到尾话都被你说光了,就显得你长了一张嘴是吧。”
丰要武气得面红耳赤:“你不要试图转移话题,你现在老老实实回答陈书记的问题,你这头发究竟搞的什么鬼?”
“哪来的鬼。”薛琴打断他,“你还是个团干部,张嘴闭嘴就是鬼,封建迷信那一套,你继承的可真够全的。”
“你别胡说八道,往人头上泼脏水。”
“行了行了。”孙书记再一次厉声呵斥,“正经说话,不要打马虎眼。”
薛琴立刻老老实实点头:“那孙书记,我就从头说起了。”
“没错,早上我们的确去理发店了。”
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了一阵哗然。
丰要武又迫不及待地喊起来:“听到了吧,诸位领导,这可真不是我污蔑她。”
陶春花也在旁边补刀:“就是说这个劳动纪律问题,的确应该狠抓严抓。尤其是年轻人,不要因为有了小小的荣誉就直接上天了,把厂里的规矩当成耳边风。”
薛琴两手往前一挥,做出了邀请的姿态:“要不您二位继续,你们两张嘴,总比我一张嘴能说。”
厂长敲了敲桌子:“好了好了,陶科长,听小薛把话讲完。”
薛琴这才微微一笑,继续往下说:“我们今天去理发店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我们想在厂里开个理发店,这样一来可以方便女职工剪头发,二来也可以增加两个工作岗位,解决厂职工子弟的就业问题。”
厂长点点头,表示肯定:“这个可以有,我们厂的女职工多,的确应该安排人剪头发。”
孙书记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作为厂里的书记,她非常关心厂里职工的生活,尤其是职工的小孩。
一个个都高中毕业了,一个个从城里下乡回来了。
这么多人要吃饭。
家里养不起,自己又找不到工作的话,那各种小偷小摸、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来了。
能多安排几个小孩上班,厂里也安心。
丰要武一看这架势,急忙强调:“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们现在说的是烫头发的事。我和陶科长的眼睛都没瞎,看得清清楚楚。”
薛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领导问我事儿,你非得插嘴吗?生怕显不出来你是吧。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的人,就是这么无聊!”
“你!”
陈书记不得不再度开口:“好啦,小丰,有什么话等小薛说完了再说。”
她还真是被提醒到了,跟纺织三厂的团支部一比起来,总厂这边的团干部,的确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成绩。
薛琴微微一笑:“这就是第二件事情了。我们在理发店看到人家女同志烫头发。然后听说现在去市里搞文艺演出,烫了头发,评委给的形象分都比旁人高。”
孙书记就回自己先没忍住,皱着眉毛批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哪有这种规矩?”
工会主席在旁边解释:“现在确实是这个样子。尤其是表演独唱,头发烫起来的,拿到的分的确高。都是工作需要。”
孙书记的脸却阴沉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狂风暴雨:“真不像话!劳动人民拿需要搞这么乱七八糟的这一套。”
工会主席尴尬地笑,不好意思当面反驳领导。
可这是时代潮流,你冲我们发火有什么用呢?
结果,薛琴却双掌一合,两眼亮晶晶地说:“没错,孙书记,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毕竟是纺织厂工人,日常是要干活的。不像文工团和电影厂的演员们,他们烫了头发就烫了,反正要不停地表演。”
“可我们上台参加文艺表演完了,下了台如果还是卷头发的话,影响不太好。”
“于是,我们就特地请教理发师,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人上了台的时候是卷头发,等下了台,很快就能恢复成正常的头发。”
工会主席下意识反驳:“那怎么可能。头发烫了以后就是卷的,除非后面的头发长长了,直接把这个卷头发给剪掉。”
薛琴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会议室里,众人才猛然回过神。
是啊,她的卷发是怎么这么快变成直的的?
叶菁菁在旁边微笑:“这就是理发师同志教给我们的,社会主义卷发。上台前头发做好了,完了下台了,头发一洗,就能恢复正常。”
她又伸手示意薛琴,“我们小薛书记怕理发师是逗我们玩,一回来就贡献出自己的头发,让我做试验。”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煞有介事地心有余悸着,“我真害怕,她的头发会一直卷着。”
工会主席适时地大大叹了口气:“我们小薛书记呀,为了工作的事情,向来是无所畏惧的。”
后勤主任跟着附和了一句:“社会主义烫头,这个好,确实好。”
工会主席拍着巴掌,满脸红光:“我看这个社会主义烫头啊,就跟我们创新芭蕾舞一样。芭蕾舞是个好东西,可外国非要露个大腿跳。我们不露腿,《红色娘子军》、《白毛女》,哪个不是芭蕾舞剧,哪个又不好看了呢?”
其实这两件事情,根本不好扯在一起说。
可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儿非得反驳呢。
想要反驳的人还没组织好语言,陈书记先盖棺定论了:“这个好,确实好,就应该这么搞。非要烫头发吗?打着表演的名义,成心就是想出风头。以后啊,咱们纺织厂搞演出,就做这个社会主义烫发。”
薛琴赶紧上前,趁机邀请:“孙书记,择日不如撞日,要不您也试试我们的手艺吧。”
孙书记摆摆手:“我用不着,我一把年纪了也不上台表演。好了好了,你们去忙你们的吧,我先回去了。”
厂长赶紧上前:“书记,您不检查我们工作了?”
孙书记已经站起了身:“工作是做出来的,又不是写在纸上给人看的。你们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好检查了呢。”
薛琴跟着送人要送领导去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