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工会主席刚好从她身边过,笑着打了声招呼:“怎么了,这是,陶科长,一大早的。
陶春花顿时像找到了发泄口,一张嘴跟打枪·子儿似的:“方主席,再这样下去,你们工会的考勤交过来,我们人事是不认的啊。”
她伸手一指厂门方向,“今天是礼拜一,一大早就跑出去,班也不上。怎么的,厂里头白养着她们吗?”
工会主席顿觉晦气。
毛病啊,夜校归工会管,她这个直属上司没吭声,有她人事科一个外人什么事。
再说了,要论起在班脱岗,她陶春花少干这种事了?她家刘向阳没瘫的时候也动不动就往外面跑。
唉,可惜现在瘫在床上,也跑不了了。
故而工会主席为着这点怜悯心,也没怼她,只打哈哈:“她们也是为了工作,为了夜校跑来跑去的,也不容易。”
可陶春花已经把叶菁菁当成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这个不要脸的小破鞋,搞什么工人夜校,就不会有工人聚在一起闹事,也就不会害的她家向阳从楼上摔下去了。
她只恨现在不是旧社会,不能把叶菁菁卖到窑子里头去,千人骑万人跨!
等等,工人夜校的负责人是薛琴啊。
她陶春花要选一个人恨,好转移自己的痛苦,那不是应该找薛琴吗?
呃,只能说仇恨蒙蔽的双眼总是有限的。
起码到目前为止,陶春花清楚薛琴家的背景比她家更好,是她惹不起的人。
都找替罪羊了,那必须得集中火力对付软柿子啊。
最多,有条件的时候稍带上硬茬。
陶春花现在就是喷火状态:“为夜校奔波?好啊,那你倒是说说看,她们去奔波什么了?”
工会主席快烦死了,没好气道:“我们小薛同时也是团支部书记,忙的事情多了去。”
可陶春花不依不饶:“那叶菁菁呢?她总归你们工会管吧?”
工会主席怀疑这人因为儿子的事,已经刺激坏脑袋了,没好气道:“又怎么了?”
“归你们工会管,你倒是说说看,她一大早出去干什么了?”
工会主席哑口无言,立刻抬脚往里面走:“我真是懒得跟你讲话。”
可陶春花却像是抓到把柄一样,嚷嚷起来:“你这个工会主席都不知道,那她是旷工吧!”
工会主席赶紧拔腿就跑,结果跑到食堂里,撞上了厂长。
这下陶春花总算找到了替自己做主的人,一把拽住厂长胳膊:“厂长,你来评评理,我们三厂还要不要劳动纪律了?随意旷工,部门领导不仅不管,还存心包庇。”
工会主席恨不得撕了她:“我怎么包庇了?我不是说了她们出去忙夜校的事情了。”
“忙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这也要管,是不是我们工会也要你领导啦?”
陶春花冷笑:“我管不着,厂长总管得着吧。现在,你倒是告诉厂长,她们去干嘛了?”
“好了!”被拽住充当判官的厂长,终于忍无可忍。
他一点儿也不想断这桩官司。
他刚才就是因为看到两位女干部在食堂大门口起争执,所以才特地绕到侧门进来吃早饭的。
结果没想到,即便如此,他也没能躲过。
让他评理?
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我看你脑子有病!
对,骂的就是陶春花。
是是是,她是三厂的中层干部,是实权派,她男人还是二厂的副厂长。
按道理来说,陶春花家应该是厂长密切团结的对象。
可陶春花丈夫肉眼可见的,仕途也就那么回事,这辈子除非发生奇迹,否则二厂副厂长的这个副字,是无论如何都摘不到的。
至于陶春花,添头一个,不提也罢。
他们家的第二代,现在又是那样子。
一个家族失去能往上走的下一代,那便意味着从现在起的每一天,都是在走下坡路。
相反的,被陶春花咬着不放的薛琴和叶菁菁——
前者不用讲,青年干部的先进典型,重点培养对象。
后者家庭背景是没能托举她的力量,但人家文化成绩好啊,考上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不仅如此,她还不是书呆子,是那种有眼力劲儿又有胆色,脑袋瓜子且灵光的年轻人。
这样的年轻人,在目前的大环境下,将来势必要蒸蒸日上的。
让厂长替陶春花出头,抓薛琴和叶菁菁当不遵守劳动纪律的反面典型?
他又不傻。
刨除不可控因素太多的未来,即便直看当下,厂长也会护着能给他做出实打实业绩的手下。
陶春花算什么?人事科没了她,照样正常运转。
可薛琴跟叶菁菁却是工人夜校的中流砥柱,是实打实做出了成绩来,让他们纺织三厂大大出了风头的。
没她俩,工人夜校谁能接得住?
所以厂长毫不犹豫地“啧”了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批评陶春花:“我看我们陶科长就是太敬业,所以脑袋糊涂了。”
陶春花瞬间暴跳如雷:“我怎么糊涂了我好好一个人,我尽忠职守,我还糊涂了?”
厂长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只能扭头指墙上的钟:“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间!夜校夜校,顾名思义,你说什么时候上班?”
他又伸手一指食堂,“哪怕我们纺织厂三班倒,大早上的,夜班没下班,中班没起床,早班忙着敢接班。夜校能给谁上课?她们现在出去给厂里办事,叫加班,不叫旷工。”
“就是!”工会主席逮着机会了,赶紧附和,“陶科长,你是到点就下班走人了。人家可是忙到上夜班的工人过来吃夜宵接夜班,人家灯都不熄的。”
厂长跟着打哈哈:“可见还是我们的年轻人干劲太大,从早到晚忙不停,叫陶科长误会了,以为人家一天24小时都要上班呢。”
他又点工会主席,“方主席,你别忘了给她们把加班打上。人家小同志辛辛苦苦做了事,我们总不能加班工资都不给。”
工会主席痛快答应:“行,厂长,我一定忘不了。那,厂长,咱打早饭去?”
她抬脚走之前,白了眼陶春花,在心里啐了口:毛病!上赶着讨骂!
第102章 我们想请老师啊 师傅和老师
叶菁菁和薛琴还不知道, 她们居然意外多了笔加班工资。
嘿!蚊子再小也是肉。现在物价低,一个月能多10块钱,很爽的。
她俩急吼吼地跑到工人理发店, 刚好赶上人家开门。
工人理发店在西津城,属于首屈一指的存在。
不谈别的, 光瞅瞅人家的店堂贴满了白色瓷砖, 据说是解放前从美国进口的专业理发椅,就显出了人家的独一份儿。
叶菁菁眼睛扫了一圈, 从明亮光洁的大镜子,看到排队等候的木头长凳, 最后视线落在桌子上。
那上面摆着剃头刀、备刀布,哎,那是什么?
薛琴惊讶:“你没见过理发店吗?这是电吹风啊。”
叶菁菁比她更惊讶:“我们西津的理发店, 还有吹风机?”
她一直以为这种电器, 起码得到八十年代以后才出现。
旁边一位正在忙着叠毛巾的女学徒工,闻声骄傲地抬起头介绍:“那当然, 我们可是一级理发店。”
她又伸手指了指,“别说电吹风了,我们还有电烫机呢。”
她的师傅从里面换了工作服出来,瞧见叶菁菁和薛琴都盯着电烫机看,立刻露出了礼貌温和的服务笑容:“同志,你俩是要烫头发吗?你们单位的介绍信呢?”
薛琴下意识地想否认,她俩可不是来烫头发的。
叶菁菁却抢先一步,追问:“介绍信要怎么开啊?”
女学徒工放下了手上的毛巾, 热心地拿来了一封介绍信给她俩看:“就是照这样开。”
介绍信就是普通的信纸,上面写着:今有我宣传队同志,因演出任务到贵店烫发, 请予办理,此致敬礼。
落款单位不是文工团,而是服装公司。
薛琴不由得发出惊呼:“服装厂有什么演出任务啊?”
“全市的文艺汇演啊。”女学徒工奇怪道,“你们不是为了参加汇演?”
薛琴的惊呼声更大了:“这种汇演也行啊?”
“可以。”女学徒工笑了,“不都是工作需要嘛。”
薛琴感觉自己的三观都受到了巨大冲击。
她本来还以为只有叶菁菁胆大妄为,试图混淆视听,以人民文艺活动的名义,强行扩大可烫发人群范围。
结果人家理发店动作比他们想的还快,已经开始干活了。
叶菁菁好奇不已:“你们都有哪些烫法呀?”
大概是因为现在店里不忙,学徒工挺有耐心的,掰着手指头给她数:“冷烫、电化烫以及电烫,我们都能做。”
说着,她还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印的好几种烫发型。
叶菁菁好奇:“这些都是小碎的,有没有那种大波浪卷?”
理发师在旁边开口拒绝:“不行,我们是有原则的。我们的烫发一定要朴素大方。”
店里有客人进来了,学徒工匆匆丢下一句:“你们先看。”,便热情地迎了上去。
不愧是一级理发店,服务态度确实好。
先前跟她俩讲话的理发师也点点头,笑着说了句:“你们选好了,回单位开个介绍信就过来。像这个时间段过来就蛮好,客人少,不用等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