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菁菁跟着他往外走,良心发现,主动要求拎鲫鱼,还好奇了一句:“你隔壁家生病了吗?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哭。”
谢广白叹了口气:“他们家老太太肚子鼓了,找我爷爷看了,去医院也拍了X光,肝癌晚期。”
说来,冯老太太也不容易。
丈夫死在抗日战场上,最有出息的儿子又在抗美援朝时牺牲了,连尸骨都没带回来。
平常特别要强的老太太,要不是肚子鼓得像个球,太难受,根本都不会找他爷爷看病。
叶菁菁眨巴眼睛:“那你奶奶熬的药,是给她治癌症的?”
“缓解症状,都到肝癌晚期了,没什么好办法。”
谢广白解释,“中医是一种医术,不是仙术。”
叶菁菁“嗷嗷”了两声,跟着进了街边,上次他们吃饭的饭店。
冯老太的人生际遇确实悲惨,但她跟谢家关系平平,叶菁菁更是只见过她一回,都没说上话。
两个年轻人还不至于因为她,就吃不下睡不着。
相反的,他俩把兔子和鲫鱼交给饭店后,还兴致勃勃地去看了场电影,就是谢广白推荐的南斯拉夫电影《桥》。
确实精彩,跟《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不相上下的精彩。
单是看电影,叶菁菁都特别惋惜南斯拉夫的四分五裂。
能拍出这样主旋律又不人物脸谱化,闪烁人性光辉的电影,南斯拉夫的巅峰,该有多辉煌。
出电影院时,谢广白还叹了口气:“不知道咱们国家什么时候能赶上南斯拉夫。”
叶菁菁不假思索:“用不了多久。”
谢广白乐了:“信心很足啊。”
叶菁菁脱口而出:“破坏要比建设来得容易得多。”
谢广白疑惑了:“什么意思?”
叶菁菁左右看看,偷偷跟他咬耳朵:“南斯拉夫的民族矛盾不小,他们的总统又一把年纪了。”
谢广白也跟她咬耳朵:“你听广播了?小心点儿。”
叶菁菁矢口否认:“这还用听吗?一个国家如果民族多,那必须得有一个龙头老大,否则肯定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再加上它是联邦制,地方权利过大,中央一旦压不住,早晚容易出事儿。”
谢广白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有道理。”
等红灯过马路的时候,两位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激动地争论着什么。
叶菁菁和谢广白忍不住竖起耳朵细听了会儿,才勉强听出是关于相对真理和绝对真理的争论。
哈!这一瞬间,她清楚地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1978年会出现引发全国大讨论的真理标准之争,会开启改革开放,是历史的必然。
因为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关心国家命运,每个人都希望走上一条更好的路啊。
过了马路,两人立马奔赴饭店。
服务员看到他俩就笑:“正好,差不多了,现在给你们端上来?”
“给我奶奶他们的送过去没有?”
“送了送了。”
这时代饭店并不提供送餐服务,但店里知道冯老太的情况,特别优待了。
服务员给他们端上了鲫鱼酿肉和鲜锅兔,外加一个炒白菜。
叶菁菁惊艳了,因为鲜锅兔是川菜啊。
70年代,距离川菜湘菜走遍世界,还挺遥远的呢。
谢广白笑道:“你可千万别小瞧饭店大师傅,他们会做的菜多着呢。赶紧趁热吃吧。”
叶菁菁不跟他客气,开始大快朵颐。鲜锅兔肉质鲜嫩麻辣爽口,鲫鱼酿肉则是另一种风格,带着鲜甜。
她一口气干掉了两碗饭,然后也不耽误她喝鱼汤。
谢广白一边看一边笑,提醒她:“小心鱼刺。”
邮递员停好自行车,进来灌开水,见到谢广白就叹气:“早知道就不给你送医院去了。”
服务员拎来了开水瓶,笑着问:“是不是又是稿费呀?”
“那肯定的啦!”邮递员调侃道,“人家搞对象的写信,都没小谢大夫收稿费单子来得勤。”
饭店里的客人都笑了。
谢广白赶紧冲他拱拱手:“谢谢朱大哥,回头请你喝酒。”
邮递员立刻朝他挤眉弄眼:“放心我有眼力劲儿,今天怎么也不会蹭你这顿饭。”
店里的客人们笑得更厉害了。
叶菁菁则是好奇:“你给报纸写了多少篇文章了?”
谢广白想了想,不是很肯定:“差不多一个礼拜一篇吧。”
现在报纸也比以前活泼了些,编辑很欢迎这些家庭能用上的医学知识小文章。
有的时候,他忙起来,顾不上写,报社甚至还会打电话到他们医院去,催他有空赶紧写文章。
叶菁菁乐了,兴致勃勃地撺掇他:“那你干脆把你写的文章,集成书,出版吧。”
谢广白吓了一跳,本能地拒绝:“不过是简单的小常识罢了,怎么能出书呢。”
叶菁菁一本正经:“怎么就不能出呢,绝对能出的。你就搞一本《家庭急救养生常识100问》,如果内容不够的话,你把什么八段锦,嗯,那个五禽戏,一并加进去教一教。我敢保证,书绝对会卖得好。”
她说这话,是有底气的。
现在书店非常热闹,大家除了疯狂的找能够用来复习高考的资料之外,其他的科普类书籍同样受欢迎。
高考的恢复,发出了一个信号,那就是知识吃香了。
嗅觉敏锐的人,哪怕不参加高考,也在想尽一切办法学习知识。
谢广白还是推拒,在他的概念中,哪怕写科普类书籍,也必须得是大家。
他这样的小医生,从医经验少得可怜,哪有资格写这些。
叶菁菁干脆把谢老爷子也拉下水:“那你跟你爷爷一块写就是了,你爷爷的经验总是丰富的吧。”
她又撺掇,“你先别急着说不行。后天我要去出版社拿纸型,到时候你跟我一块呗。把你在报纸上发的文章带上,看人家出版社感不感兴趣。”
谢广白这才勉为其难地点头:“我问问我爷爷吧。”
叶菁菁再度怂恿他:“你应该好好劝劝你爷爷,把毕生所学积攒的医案,都汇集成书。这可是重要的资料,可以造福万民的。”
“你以为他以前没写过?”谢广白摇摇头,小声道,“他当年被批·斗的时候,这些都是罪证。”
理由是给有权有势的人和穷人的治病方法不一样,就是当大夫的看不起工农兵。
呃呃呃呃。
叶菁菁不劝了。
等过两年空气更活泛,估计老爷子就能自己想开了。
吃完饭,谢广白又领叶菁菁回家。
他给她泡了皂角水,洗头用的。
自入冬,木槿叶子枯黄脱落后,叶菁菁用的洗发水就变成了皂角水。
就是把皂角放在火上煮个十几分钟,再捣碎了泡水,最后过滤完皂角渣子,留下来的水。
据叶菁菁的感觉,用皂角水洗头发舒适度比不上木槿叶汁子,但比肥皂洗头要滋润很多。
皂角也不贵,几毛钱就能买一大包。
只是作为一个懒鬼,指望她去煮皂角再捣碎了泡水,那是不现实的事。
好在冬天洗头少,一礼拜两次足以,所以这活,她就心安理得地让谢广白包了。
两人到家时,谢奶奶还在隔壁没回来。
谢广白给叶菁菁拿了瓶子装的皂角水跟润唇膏——
嗯,这也是他家自己做的,用小瓶子装着,透明的,带着股儿薄荷味。
眼下商店有友谊牌雪花膏跟蛤蜊油,统称擦脸油,但没有润唇膏。
叶菁菁也用蛤蜊油擦过嘴巴,滋润是挺滋润的,但有点闷。
现在有古方润唇膏,正好。
谢广白的夜班后遗症出来了,今晚得早睡。
他送叶菁菁去坐公交车。
下楼的时候,两个小孩从下面跑过来,一道拎着个破篮子,里面摆着蔫吧的白菜叶子。
显而易见,是从路边菜摊捡的。
谢广白冲他俩喊了一声:“赶紧回去吃饭吧,你们谢奶奶给你们留了饭。”
可两个小孩去一声招呼都没打,呲溜一下跑了。
谢广白无奈极了:“冯老太家的这两个小的,以前还好。现在老太生病了,他俩倒成了老太的个性。”
叶菁菁记得,她第一次上谢广白家,这两个小的还肯吃谢老爷子给他们的桂圆的。
她想了想,到底没忍住:“你们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吗?”
谢广白摇头,语气也不由得沉重了:“我爷爷已经想了很多办法,都不管用。这么说吧,到今天为止,他也没看好过一例肝癌。”
肝癌恶性度高,发现的时候一般都是晚期了,根本来不及。
叶菁菁蹭了蹭自己的脸,小声道:“你们没试过砒·霜吗?”
“啊?你是说癌灵一号吗?”
啥一号啊,没听说过。
叶菁菁就按自己的节奏走:“我忘了到底在哪儿看到的,说砒·霜也能治癌症。治血癌的效果最好,肝癌好像也有效。”
她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