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见她虽然表面一本正经,可一双眼睛扑扇扑扇的眨起来,流露出狡黠的神情,略一思索,就收回了手,叹了一口气道:“嗯,你说的有道理,是爷思虑不周。”
他不经意的瞥了一下小格格,继续道:“前几天福晋还跟爷说,那耿氏只是贪玩不谨,派个嬷嬷教一教规矩也就罢了,犯不上禁足的,不然宫里娘娘的脸面也不好看,爷就答应了。”
“既然这样,爷这就去看看那耿氏的规矩学的如何了?”
“切。”
胤禛站起来,作势要走。
那天的事,馨瑶心里清楚的很,耿氏分明就是要让狗来吓唬她,她是知道自己要来的,不然怎么本来都是直接喂狗了,又突然把肉干扔了出去?只是没有证据罢了。原来她是说过四爷想去找谁都行,她管不着,可这个耿氏实在让她生气。
馨瑶嘟着嘴,拉着四爷的袖子,不同于以往的撒娇,她这回是真的用了力气,把四爷拽过来。胤禛就势顺着她的力道坐在她旁边。谁知小格格一抬身子,直接坐到她腿上,双手缠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间,闷声道:“不许去。”
胤禛抱着她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爷看瑶瑶就是个小醋精。”
馨瑶从来没要求过四爷什么,这回索性耍赖上了,继续缠着四爷,声音软糯糯的:“不管,反正爷不许去。”
“好。”胤禛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你不喜欢,爷不去就是了。”
馨瑶这才露出笑脸。
…………
李氏这半年过得甚是低调,只是想着表现的老实些,能让四爷回心转意,谁知道竟然被钮祜禄氏那个小贱人一步步抢在前面,继续被查出了身孕,四爷去她那的次数也根本不见减少。
她有时候气急了忍不住,直想去四爷面前哭一场,说一说委屈,哪怕让她看看弘昀也好,还是武氏一直劝她,说现在先蛰伏一段时间,等四爷慢慢回心转意,她还有弘时呢,四爷又不是一直不见她。
她听了话忍了下来,终于有一天四爷跟她说:“宫里娘娘想见见弘昀,你明日就带他去请安吧!”
李氏高兴的不行,激动的一晚上没睡好,等到了早上,她早早就起身穿戴上,在二门处上了马车。马车一直行驶到贝勒府的正门,她心急的等了一会儿,弘昀才姗姗来迟,上了马车。
李氏一把把弘昀搂在怀里,泣不成声道:“我的儿,你可受苦了!”
弘昀这几个月没见过李氏几次,也是十分想念额娘,不过他在外院好吃好喝,又有小太监成天陪着玩,倒是不像李氏那么抓心挠肝的。
春兰在一旁劝道:“侧福晋,可不能再哭了,一会儿见到娘娘眼睛通红可怎么好,您还是赶紧跟二阿哥好好说几句话吧!”
李氏这才慢慢忍了下来,重新收拾了一番,拉着弘昀的手不住的来回摩挲,仔细的问这段时间他在前院的生活。
两个人说了一路,到了宫门口才依依不舍的下车,李氏牵着弘昀的手,低着头安安静静的随着走在笔直的宫道上,左拐右拐来到了永和宫。
德妃和气的给李氏看座,拉着弘昀的手细细观察了一番。
要是以往,一个侧福晋生的次子,德妃不会如何重视,因此对这孩子也不是很熟,可嫡长子没了,她也只能隔几个月就让李氏把孩子带过来一趟,以表示重视。
德妃亲手拿着炕桌上的一块牛乳糕递给弘昀,哄着他吃,还笑着对李氏道:“我瞧着这次来比上次显得壮实些。”
李氏赶紧起身福了一下,恭维道:“都是托娘娘的福,二阿哥现在让四爷接去了前院,悉心教导,妾身感激不尽。”
德妃摆摆手,不接话茬:“谢我做什么,这是老四的长子,他重视还是应该的,你且安心就是了。”
李氏点点头,也不再言语。
弘昀虽然在府里经常称王称霸,但是在李氏各种耳提面命之下,在德妃这里表现的还算乖巧,让德妃心里喜欢,过了一会儿就让人带他出去吃果子玩游戏去了。
李氏这才找到了机会,道:“娘娘,妾身有话说。”
第61章 瑶瑶不是无所谓的那一颗……
德妃快速的打量了李氏一眼,发现她虽然举止温婉,可眼神里散发着热切的光,手也紧紧捏着帕子,仔细看去,眼角也有一点血丝。
想德妃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一看李氏这样子就猜到她八成是有所求,德妃眼神淡了下来,嘴角却依旧维持着笑吟吟的弧度,温和的说:“你也伺候老四这么多年了,有话就说吧。”
李氏用手捏着帕子,翘着兰花指点了点眼角,轻声道:“论理,妾身不该为这点子小事来麻烦娘娘,只是求娘娘体谅。”
她提起旗装,一把跪在脚踏上,恳切的说道:“是妾身不好,无知浅薄,不配教导弘昀阿哥,主子爷能把弘昀带到前院去亲自管教,是妾身和弘昀的荣幸。”
“可是,”李氏抬起头,一颗泪珠挂在眼角要落不落,显得楚楚可怜,她仰头望着德妃道:“弘昀到底是我身上带下来的肉,母子连心,妾身想他念他,牵肠挂肚,想能时时去看看他,求娘娘成全。”
德妃听懂了,原来老四把儿子养在前院,不让李氏去看?德妃捻着手里的十八子佛珠手串,微微阖眼,怜悯的看了一眼李氏,轻声道:“弘昀能专心在前院念书是好事,你这个做额娘的应该高兴才对。”
这种事要她如何做主?德妃心里暗自摇摇头,可怜李氏一片慈母心肠,脑子却蠢的出奇。别说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和老四隔着一层,就是老十四,她也不能随意插手十四教导阿哥的问题,这是皇上最忌讳的事情。
李氏听了这话,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来,德妃这是拒绝帮她了,可是她不甘心,难道以后她真的就要过这种日子么?
德妃想着她好歹是弘昀的生母,便出声提醒道:“这是老四决定的事情,你不应该来找本宫。”
笼络不住男人,现在找她有什么用?况且老四这孩子,虽然脾气倔,但绝对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这李氏求情到现在,连个前因后果都不敢说,怕是也知道自己理亏的。
谁知德妃的好心提醒李氏并没有体会到,相反勾起了她的委屈,她哽咽道:“妾身就是想找主子爷,也要爷给机会才行。”
“哦?”
李氏抿抿嘴,轻声道:“府里钮祜禄氏有了身孕,阖府自然是高兴的,可爷……也太高兴了点,连新进府的耿氏也没机会,更何况妾身呢?”
她身形委顿下来,声音幽怨:“妾自知年老色衰,又不够娇俏伶俐,讨人喜欢,可看在妾身伺候这么多年的份上,请娘娘可怜可怜吧!”
李氏这话说的有点过了,分明就是指责老四偏信宠妾,不顾规矩,德妃收起了脸上的神色,抬头望着暖阁里摆着的一对金玉如意,语气轻描淡写:“你可是对老四心存怨怼?”
这可是大不敬的罪过,李氏赶紧摇头否认,解释道:“妾身怎么敢呢?!妾身只是担心主子爷,怕钮祜禄氏心怀有孕,不适合伺候爷而已。”
“那就回去吧。”德妃朝外面高声喊人:“看看弘昀阿哥可是玩累了?”
这就是德妃在逼她起来——外面自有人应声而去,马上就会进来回禀,李氏不能让人看到她跪在这里哭,否则马上就会有闲言碎语。
她不甘不愿的起身,擦干脸上的泪痕。德妃摆出一副累了的样子,靠着炕上的引枕半阖着眼,李氏只好咬牙告退。
在德妃身边陪伴多年的云姑姑笑嘻嘻的从外面进来,奉上一杯清茶,轻声说:“人已经走了。”
“嗯。”德妃慢慢坐直了身子,悠悠品了一口茶,叹气道:“这都是什么事啊?”
云姑姑却道:“娘娘出去打听打听,哪家的儿媳妇不是对婆婆又敬又畏呢?更遑论敢往婆婆面前凑的侧室,李侧福晋这是知道娘娘人好又心软,才敢来和娘娘说说心里话的。”
李氏这种背后告黑状的行为,经云姑姑的嘴,就美化成了‘儿子的侧室跑来跟婆婆交心’,又拍了德妃的马屁,让德妃心里听了熨帖。
其实她知道云姑姑这话说的僭越,中宫之位空悬多年,有成年儿子的四妃就是高高在上的稳固存在,可妃主娘娘听上去再威风,说到底也是个妾——老四和十四大婚的时候,她连正经儿媳妇的磕头敬茶都没资格受礼。
但云姑姑这话说的就让她暖心。
德妃想了一遍李氏说的话,问道:“钮祜禄氏怀着孩子,老四偏疼些也是正常,我犯不着当这个恶人,但既然耿氏不讨老四喜欢,不如就再指一个过去,反正老四后院一共也没几个人,连个私下收的侍妾都没有。”
云姑姑立刻起身道:“奴婢去给娘娘拿记名秀女的册子。”
德妃见她急吼吼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指着她道:“你啊你,这么大岁数了还毛毛躁躁的,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是我身边第一狗腿子。”
“奴婢乐意。”
…………
过了两天,德妃定好人选就召了乌拉那拉氏进宫,告诉她想再指一个格格给府里。乌拉那拉氏现在对这种事无可无不可,乐得摆出一副贤惠的样子,笑着答应下来,回头就去请了四爷来正院。
“娘娘今天找你就是为这个?”胤禛有点诧异,德妃平时都是到了选秀年随大流给他指一两个,今年的耿氏还是因为郭氏难产才补进来的,怎么这么快又来?
福晋笑道:“这是娘娘关心爷呢。”
胤禛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不论如何,德妃愿意想着他总是好事。福晋看他那随意的样子,就知道四爷没把这当成件事,显然心思都在钮祜禄氏那里,她微微一哂笑,也没再说话。
这件事还没报上去,秀女家里也没通知,还要好几天的准备时间,但是乌拉那拉氏已经开始收拾郭氏住过的西厢房,打算让新人入住了。
青雀自从和扫地的小太监搭上关系后,情报来源又稳定又准备。那天刚开了西厢房,这边青雀就从小太监那里听说了。
候着馨瑶吃过午饭,青雀使眼色替换了在一旁服侍的红鲤,悄悄蹭过去禀告了这件事。
馨瑶本来还在想怎么躲过午饭后的散步时间,她现在越来越喜欢吃油腻的东西,人也越来越懒,吃完就想睡觉,偏偏王嬷嬷和白鹭盯着一个比一个紧,她只好不情愿的让红鲤给她套上大氅,结果青雀就来了。
馨瑶听了之后就呆愣住,然后露出一丝苦笑,对青雀说:“我知道了。”
她搭着白鹭的手,慢悠悠的走在园子里,欣赏深秋的残景,脑袋却在出神,最后只能不断的自我安慰。
是啊,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她处在这个环境里,这种事是无可避免的,大家都觉得正常,她没有立场跳出来反对,况且……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人来的,四爷要是当了皇帝成了雍正,选秀时一下子留十个八个也是寻常。
她本来就不该指望什么的,她有乾小四就够了。
馨瑶轻轻皱起的眉头慢慢松开,下意识的去摸摸已经开始微微鼓起的肚子。
王嬷嬷一直安静的陪在一边,见馨瑶长舒一口气,脸色缓和,她心下也有些欣慰。她从小就经小选进宫当差,后来被恩放回家嫁人生子,结果没几年又回来当奶娘。她这一辈子见过的后宫女人太多了,有些人就是心眼窄看不开,生生把自己愁死气死的。
她来落霞阁虽然时间短,但是馨瑶的性格纯真善良,像一汪清澈的泉水,是个可人疼的孩子,王嬷嬷不希望馨瑶像那些女人一样过早凋零。
现在看她能自己想明白,不钻牛角尖,王嬷嬷也很高兴,她微笑着对馨瑶说:“格格现在只管安心养胎才是,怀氏夫人思虑过重,肚子里的小阿哥该不满意了。”
馨瑶一瞬间有被人看破心思的羞耻,脸色僵硬了一下,不过又一想王嬷嬷人老成精,自己这点段位哪里够看呢,也就顺着她的台阶答道:“嬷嬷说的是,都说怀孕的人心思会敏感一些,嬷嬷别笑话我。”
“格格说笑了,老奴哪里敢……”
“啊!”肚子里传来的陌生感觉让馨瑶停下脚步,讶异的轻呼出声。
王嬷嬷看到馨瑶的动作就顿下后半句话,赶紧问:“格格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馨瑶还没回过神来,愣愣的转头看了王嬷嬷一眼,摸着肚子轻声说:“他动了。”
这是一种诡异的亲切感。她怀孕四个多月,每天除了吃吃睡睡,其实对于‘肚子里孕育了一个生命’这件事并没有实感。
可今天,就现在,就在她心情失落的时候,这个小家伙第一次跟她打了招呼。耳边充盈着白鹭喜气洋洋的道贺声音,馨瑶一遍一遍轻轻摩挲着她的肚子,鼻子一酸,忍不住涌上一股热泪,盈满了眼眶。
她也在心里轻轻的说:“你好啊,乾小四。”
她穿越了三百年的时光,来到这四顾无人的孤独之地,连四爷也不是能放心依靠的存在,可现在,她竟然也有了自己的血脉至亲。这一刻她觉得,不是乾隆托生在她肚子里,不是电视剧里的‘大猪蹄子’、史书里自吹自擂的‘十全老人’、大家吐槽的‘农家乐审美弹幕鼻祖’。
是独属于陆馨瑶的,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牵绊。
接下来这一天,馨瑶都捧着肚子乐呵呵的,可惜乾小四再没有了动静。傍晚胤禛来时,就见小格格正拿着一本千家诗,在磕磕巴巴的念着。
胤禛觉得稀奇,以为他开玩笑时说过:“你天天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就不怕把爷的孩子教坏了。”
谁知小格格振振有词的反驳道:“这些话本描写的都是世俗人情,很有教育意义,省的以后被人骗。”
现在居然开始读诗词了?
他走过去坐下,小格格正在念李太白的《客中行》。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馨瑶念到这一句,忽然高兴起来,管他是故乡还是异乡呢,反正也回不去了,她有了乾小四,总是要好好生活的。
她放下书卷,转头笑着看向四爷,双眸亮晶晶的,可爱极了。她拉着四爷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肚子上,语气轻快的说:“他今天动了。”
胤禛也有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虽然马上又恢复了常态,但是眼角也不自然扬了起来,他对这个孩子有很大的期待,自然也十分惊喜。
他摸摸小格格的肚子,神情里带着些许骄傲:“这么早就有动静,一定是个聪慧的孩子。”
馨瑶笑嘻嘻的附和:“那当然。”
胤禛仿佛猜到了什么,便问:“所以你才改读千家诗?不用话本子教他世俗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