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没想到惊喜来的这么快,还没准备好呢,赶紧使劲儿揉揉眼睛,盯着一张喜极而泣的脸,快步迎上去:“爷,您可算回来了!”
胤禛一把握住李氏的胳膊,稳稳扶住她,没让她扑过来。四爷坐在榻上,直接问道:“弘昀这段时间如何?”
李氏正等着这个机会呢,赶紧让人把弘昀带来,声音里已经含了一声哽咽:“爷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不一时弘昀来了,低着头瓮声瓮气的与四爷行礼后,就依偎李氏身边,经过上次鹦鹉这一闹,弘昀连屋子都没出,瞧着小脸捂的苍白。
李氏拉着宝贝儿子,扑通一声跪在四爷脚边,泣不成声:“爷,不是妾身无事生非无理取闹,只是爷再不回来,我们娘们几个怕是要被人磋磨死了。”
胤禛捧着弘昀的脑袋仔细看,额头上的伤已经痊愈,结痂脱落,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嫩粉色,想是翻过年去就能完全看不出来,必不会留疤。
放下了心,他沉声问李氏:“你已是侧福晋,府里的中馈也尽皆交到你手里,你这话竟是要攀诬福晋不成?还不快说实话!”
李氏赶忙喊冤,扭着窈窕的腰身往前倾,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帕子抵在心口,神色一片凄楚,泪眼朦胧,居然显得格外动人。
“福晋那般端庄贤惠,妾身如何能说一句不是?实在是钮祜禄氏养了一只极刁钻古怪的鹦哥儿,先是在趁妾身用膳时对着粥碗放肆,前几日变本加厉,竟然胆大包天伤了二阿哥!”
“是以你就敢封了落霞阁?爷把后院交给你,你就管成这样?连隔壁都能听到动静,你当真是好大的威风!”
李氏且不知八阿哥这一节,一听四爷口气不对,马上哭起自己的慈母心肠。
“妾身自知愚昧,得主子爷和福晋托付管家掌事,本就战战兢兢,但妾身自认也是尽力尽力,不敢有分毫懈怠。这事一出,妾身就去找了钮祜禄氏,可她只一味推诿,随后更是连门都不开,妾身又能如何?焉知不是钮祜禄氏刻意唆使在前,心虚闭门在后?!”
“或许是妾身心急,处置不当了一些,但满府只有这两个阿哥,可不是怎么紧张都不为过?万一那鹦哥儿的爪子再往下挪了那么一点点伤了眼睛呢?四爷千不看万不看,只求想想妾那可怜早去的弘昐,恕妾关心则乱罢!”
这一番话说的殷切,那拳拳爱子之心让人动容,很好的扭转了局势。
胤禛自然是不信钮祜禄氏会恶毒的指使鹦哥儿暗害二阿哥,但确实软化了态度,转头问弘昀:“你怎么想的?”
弘昀本来平日里对阿玛有些畏惧,但第一次见额娘跪在地上呜呜咽咽哭的凄惨,便滋生出一股冲动,大声说:“阿玛,本就是那鹦哥儿该死,孩儿当时就应该扒光它的毛!”
四爷一皱眉,朝外喊道:“苏培盛,把那只鹦哥儿带来!”
正值晌午,馨瑶躺在榻上午睡,白鹭在院子里摆弄一丛新移植的向日葵,等着结出瓜子好炒熟给格格当零食,抬头一看见苏培盛唬了一跳,赶紧过来屈身行礼。
“苏公公安,主子爷回来了?”
苏培盛快速往院子里扫了一眼,初夏的阳光热烈的洒在小院里,静谧而悠闲,似乎和外面那些疾风骤雨一点也不相干,也丝毫看不出之前在这里起了怎样的波澜。
他在心里暗自啧啧两声,笑道:“主子爷刚回来不久,现下正在东院,命咱家把鹦哥儿带去。”
白鹭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怕是侧福晋抢先一步告状去了!她把陈起鹏叫出来奉承苏培盛,自己匆匆进了主楼,也顾不上格格正睡得香甜,轻轻唤了两声,便有些焦急的说:“格格,快醒醒,主子爷回来了。”
馨瑶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不过还是不想睁眼,就哑着嗓子回了一句:“知道了。”
“主子爷派苏公公来要把小葵花带走!”
这一下可让馨瑶清醒过来,问:“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刚刚突然就找过来,说主子爷在东院,现在还在门口等着呢。”
馨瑶脑子还迷糊着,可也顾不上这些,便吩咐道:“快点给我套个袍子,让常贵带着小葵花,我亲自去。”
只来得及把散下的头发三两下编成个辫子,套了一件豆绿的薄绸袍子,就匆匆出来。
苏培盛断不出这一局的胜负,便做个顺手人情,恭敬的带着馨瑶去了东院。
“妾请主子爷安。”馨瑶领着人进了东院的堂屋,对着四爷福身行礼。
胤禛抬头一看,小格格从上到下一应首饰乃至脂粉一概全无,只疏了条辫子,粉扑扑的脸上还带着朦胧的睡衣,说话的嗓音也带着丝喑哑。
怕是睡到一半直接跑过来了,连口水都没喝。
正该是旖旎缱绻的时刻,可惜全被搅和了,胤禛默默在心里叹口气,小格格明显也很不服气。
他往后看,一个小太监提着一个铜制架子,鹦哥儿脚上没栓链子,可也老老实实站在上面,似乎是知道自己犯了错,瑟缩在那里蔫头巴脑的。
馨瑶一看李氏跪在这里,就开口道:“听说爷一回来就要见鹦哥儿,我就想着是为了二阿哥的事情。”
她转头去看瞪着自己的小男孩,见他额头那道痕迹并不明显心里松了一口气,虽说是他们母子先撩者贱,可若是小葵花真把弘昀给弄破相了,那真真是有理也没理,出事后她又不能来探视又不能送药膏,现下可算是能好好掰扯掰扯了。
“二阿哥果然吉人自有天象,”馨瑶先捧了一句,不去看李氏,只问弘昀:“小葵花虽然是个禽鸟,然亦通人性,人语也颇能说得几句。凡事有因必有果,小葵花说是二阿哥凌虐它在先,还口口声声称‘为额娘报仇’,二阿哥可认?”
小葵花此时十分配合的出声:“拔我毛,还要摔死我。”
弘昀因为被吓过,一开始看鹦哥儿还有点惧怕,不过想着额娘在这里,又听得这鸟真的跟成精一般能复述他的话,登时恼怒异常,攥着拳头恶狠狠的说:“是又怎样?还不都是你这该死的鹦哥儿惹我额娘哭,小爷就该把你吊起来,一根根拔光你的毛,用针扎用火烧,让你也尝尝难受的滋味才是!”
竟是直接承认了。
馨瑶惊呆了,盯着他半天没回过神来,粉雕玉琢的六岁小男孩竟然能说出这种恶毒的话来。
胤禛面色阴沉的吓人,呵斥道:“这可是你该说的话么!”
弘昀立马闭嘴低下头,眼神却很凶狠。
李氏发现全场只有她一个人跪在地上演苦情戏,钮祜禄氏在一旁站的笔直,浑似她才是犯错的那个,不过这正好对上了她扮可怜的心思。
她膝行两步,拽着四爷的袍子下摆,道:“爷,二阿哥都是为了我,虽然是鲁莽了一些,可到底是一片赤诚之心,不忍我受欺凌罢了!”
胤禛听了这话,心头更是一片怒火,原本以为弘昀诚孝敦厚,谁知被人随便一激就把自己那点心思全抖落了出来,既蠢且毒,偏偏李氏惯常以身子弱为由护的紧,刚想斥责李氏慈母多败儿,就被打断了。
馨瑶轻笑一声,道:“侧福晋这话可是好没道理,满府上下谁敢欺凌您呢?若我也说一句鹦哥儿是瞧不惯我被欺负,才去搅扰您的,是不是大家就抹平了呢?”
小葵花滑翔到四爷的手边,撩起自己的左边膀子和小屁股,仔细看便能看到它的伤口,小葵花的人语学的不多,但是尽力表达:“……说八字不合,要换屋子……一直在骂‘小贱人’……还打人!”
竟是把它碰上的几回事体都抖露个一干二净,李氏没想到这鹦哥儿如此通人性,不敢去看四爷的脸,慌张的想怎么能逃出这一回。
“左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磕磕绊绊,自然您是侧福晋,我得要尊着敬着,可二阿哥张口就要喊打喊杀,也忒不饶人了。”
馨瑶说完就低头敛目,貌似恭顺的站在那里,不过胤禛一扫眼就知道,这丫头怕是气急了。
胤禛坐在上首盯着李氏,脸色阴沉,那股无形的压力唬的李氏心下惴惴,大气也不敢喘,好半晌他才出声,语气冰冷:“苏培盛,送钮祜禄氏回去。”
馨瑶撇撇嘴,知道四爷是要给李氏母子留脸面,反正四爷的目光也不在她身上,她就随便一蹲,转身就走。
苏培盛送人回来后并不想去蹚这种浑水,就贴心的把门关上,亲自守在门口。
胤禛这会儿已经平息了怒火,他看向李氏,眼神一片冰冷:“我出去这段时间,辛苦你管事操劳了。”
他越这样平静李氏心下越慌,还不如痛痛快快骂她一顿,她再一哭一求饶,说不定这篇就翻过去了。无奈她只能又拉着四爷的下袍,尽力摆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把嗓子捏的软糯。
“爷,妾身哪里有脸面当得起这句辛苦,都是妾一时糊涂,举止不当,往后一定时时自查自省,再不叫爷失望的。”
胤禛皱着眉,厌恶的抽出自己的衣摆,缓缓而道:“既是家事繁重,以后弘昀就随我住前院。”
弘昀一听要搬出去,心里害怕的直把着李氏不放,急切的小声嘟囔:“额娘,额娘!弘昀不要搬出去,弘昀要和额娘住在一起,他们对我都不好!”
李氏一边偷瞄四爷的神色,一边尴尬的把儿子搂在怀里,讪讪的哄着他:“弘昀乖,你都六岁了,也该学着独立,以后去了上书房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住哪里不一样呢。”
弘昀听李氏这样说才闭了嘴,但心里还是不高兴,正要讨价还价,就听胤禛发话了。
“弘昀不去上书房。”
从去岁开始四爷就一直拖着这件事,李氏心里那不好的预感终于成真,气的她心肝脾肺肾哪里都疼,她抱着弘昀嘤嘤啜泣,声音哀婉:“各皇子家都有孩子去上书房读书,咱们家不能不去啊,爷,弘昀现在可是您的长子,您怎么能……”
“啪!”话音未落,胤禛就拿过手边的粉彩盖碗狠狠的掼在地上,茶杯瞬间四分五裂,上好的六安瓜片茶水泼散一地,洇湿了李氏的旗装。
胤禛深邃的眼神里藏着滔天的怒火,弘昀是他挂了号的长子,又确实体弱多病,本想暗暗惩戒一番再带到前院教导,不求有多聪慧博学,只不想这孩子走了歪路,却不想李氏竟然这般贪婪,有多好的修行这会儿也按捺不住。
“你心里也该知道些好歹,平日里争风吃醋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抹过去了,倒纵的你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起来!爷自认这些年从没亏待过你们母子几个,可你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歪心思,爷还活的好好的,倒天天筹算起身后事来了!”
他讥笑一声,接着道:“有大志向你倒是也争气些,用心教导儿子也好,可你只知道一味纵容溺爱,抓着他不放出门,随随便便就要虐杀生灵,再不好好管制将来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祸事来!你以为上书房是什么好地方不成?没点子本事硬要把弘昀送进去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真真是个蠢妇!”
李氏第一次承受胤禛如此强烈的怒火,还是当着儿子的面被这样责骂,羞愤难当,差点昏死过去,可这个当口就是她真晕了也无济于事,只好攥手成拳,狠狠的用指甲刺自己的掌心,忙不迭的磕头请罪。
“妾身自知愚不可及,万望爷不要被妾气坏了身子,妾以后一定小心谨慎,再不敢自作主张。只是弘昀是您的长子,还求爷给他条生路罢!”
说着就紧紧抱着弘昀,娘俩哭的是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把胤禛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胤禛起身而出,猛地一脚踹开房门,守在门口的苏培盛结结实实被门板给打到一旁,根本不敢叫出声就地跪在一旁。
屋里的母子俩也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胤禛耗尽最后一丝耐性,只吩咐道:“苏培盛,从今天起,把二阿哥搬到前院,安置按内书房西侧的小院里,除了奶娘跟过去其他人手你重新安排,让嬷嬷先看顾着些。”
说完便抬脚出了东院,直奔园子而去,那里还有一个需要安抚的……
第46章 剪羽与抄书
离家两个月,一回来就遇到这种破事,胤禛的心情差极了,脸色也格外阴沉,这一路走来,谁看都像是去落霞阁问罪的。
守门的陈起鹏就吓坏了,双腿像插烛一般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四爷眼睛扫都不扫一下,就进了主楼。
馨瑶因为午睡到一半被吵醒,本来就散发着怨念,去东院嘴炮了一顿,回来更加有些恹恹的,脱了外袍也不梳妆,接着歪在榻上。
四爷上楼时,馨瑶刚听到请安的声音急匆匆的要从榻上起身,慌忙的连绣鞋都没穿好。
这狗男人不是来秋后算账的吧?
馨瑶看四爷脸那么黑,心里先矮了一块,趿拉着鞋就来了个规矩的深蹲行礼,一板一眼道:“妾钮祜禄氏恭请爷吉安。”
“……”
除了进府那天,胤禛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说起来,他走的时候小格格还依依不舍,请他吃‘鸳鸯’锅子的,也不至于这么没良心,两个月就跟他生疏了吧?
一定是刚刚吓到了。
原本按照胤禛以前的心思必是要安抚一番的,可馨瑶这一蹲却让他有了新的思量。
他自是知道小格格心思单纯性格懒散,且不会有那等作恶的念头,但也不想就真的纵着她一辈子不长大,毕竟他已经属意要钮祜禄氏来做另一个侧福晋,这等着她生下小阿哥就去请封,到时候一部分宫里、各家宗室亲眷的人情往来也要她出面应承。
正好用此事给她个教训罢!
这样想着,他便没有叫起,自己走到榻上坐下。
白鹭早在馨瑶行礼时就快手快脚的收拾好床榻,摆上小炕几,现在看主子爷面沉似水,更是战战兢兢的奉茶退下,大气也不敢喘。
胤禛端起茶杯也不喝,只慢悠悠的用盖碗一下下拨动着漂浮的茶叶,道:“两个月不见,倒是规矩了不少。”
深蹲的姿势很不舒服,更何况对她这种身娇体软的懒散人儿,蹲了没两分钟就觉得大腿酸小腿麻,可偷瞄四爷又情知这回是惹了真佛,只好咬着牙回应:“妾身总也学过的。”
“既然你说你知道规矩,那便好办了,着人把鹦哥儿送去东院吧,此事便算了结了。”
馨瑶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摆明了要小葵花送死么?她做不出这种事,就默不出声,浑身写满了不愿意。
胤禛把茶杯放在炕几上,瓷器和乌木碰撞发出‘啪’的一声,不重,传到馨瑶心里却足令她心惊肉跳。
“不愿意?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爷看你倒是胆大妄为的很。”
这话说的颇有些重了,馨瑶原本还撇嘴戏谑四爷到底心疼李氏母子,不忍责罚,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改蹲为跪,急忙辩解:“妾身知道不该顶撞侧福晋,妾身知错了。可毕竟是二阿哥先动的手,小葵花虽然淘气一些,今番也不过为了自保才无意间划伤二阿哥的,还请四爷开恩。”
胤禛听她说的话,心里暗自摇头,她果然不知道错在哪里,还好这次闹将出来,他能好好教导,免得以后去了宫里吃大亏,因此语气愈加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