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祝荷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回答我?”
半晌,渡慈睫羽低垂:“祝施主,休要执迷不悟,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祝荷咬了咬唇,再控制不住情绪,颓废地蹲在地上,脑袋埋进膝盖间,哑着嗓子怒声道:“我不开心,才不要和你一起回去。”
“你走!”
渡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好声好气地道:“外头冷,我们回去吧。”
祝荷将头埋得更深。
渡慈上前蹲下来,抬手扶住她的小臂,语调如春风化雨,温柔至极:“祝施主,该回去了。”
祝荷心头火气和酸涩不由得被这股温柔的风抚慰,渐渐消散。
“千错万错俱是我的错,却让你一个女子承受了偌大痛苦,我很抱歉。”
祝荷感到意外,茫然抬头:“哥哥,你为何说这种话?”
“若非我,祝施主你不会遭受情爱带来的苦难。”
“不,哥哥,我不准你这样说,你没错,我也没错,喜欢就是喜欢了,我从不后悔喜欢你,哥哥你若不想我这么难受,不若接受我?”祝荷抓住渡慈衣襟,莹润眸色里写满希冀和情意。
渡慈眼神温柔,却只说:“对不住。”
“哥哥......”祝荷满脸沮丧,身子发抖。
渡慈将人抬起来:“走吧。”
祝荷闭了闭眼,站在原地不动:“我还在生气。”
渡慈看着她,祝荷收拾好心情,慢慢道:“哥哥你是悲悯仁慈的佛门中人,那我求你现在渡一渡我好么?”
说着,祝荷孤注一掷地伸出手:“我不想踩你的脚印,我要和你肩并肩走,你若想看我摔倒,就自己走吧。”
言行举止表达一个意思:要渡慈牵她的手。
渡慈静立,眉心一点红在冰天雪地中尤为突出,格格不入,它似乎在闪烁,仿佛是缥缈圣洁的天地中留存的一缕猩红恶意。
佛陀堕落。
渡慈袖下五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低目打量祝荷的那只手,脖颈处的皮肤撕扯,越来越紧,勒得他喉头生疼。
长久的对峙后,在祝荷失望时,他忍耐地抬手,牵住了祝荷的手。
祝荷回握,感受到渡慈掌心的炽热,犹如火中炙烤的热铁,热浪滚滚,火噼里啪啦作响,铁红成了火,与烈焰融为一体,热铁无声呻吟,散发处焦灼的味道。
渡慈牵住祝荷的手穿行在小梅林中,周围梅花朵朵盛开,风带着它们舞动摇曳,宛若在欢庆什么,美丽绝伦。
想起什么,渡慈抬眸,脸颊漾着淡淡的笑意,艳丽逼人。
前方的小石塔群中,薛韫山隐在其中,牙关打颤,呼吸不畅,将林中二人亲密姿态尽收眼底。
从祝荷抱住渡慈开始,薛韫山就已然藏在这里。
祝荷迟迟不归,薛韫山到底忍不住,就去找人,结果在小佛塔中没看到人,正当他毫无头绪时,意外发觉雪地里的脚印,遂跟上来,见到了此情此景。
二人对话他只听清了一句话:“我不开心,才不要和你一起回去。”
是怒话,亦是只有对亲昵之人方会吐出的言语。
兄妹之间会如此亲密吗?更遑论二人之间天差地别的身份。
他们......
美好幸福的未来碎得稀巴烂。
过去臆想的事重新窜出来,并突然成真了,薛韫山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自重逢后,祝荷从未对他热情主动过,有且那一回,回过神发现她是在套他话,逗他玩,显然无法与现在相提并论。
真相呼之欲出。
他欲去质问,可他不敢。
他以什么身份去?哪什么质问?保不准问了,反过来会被祝荷厌恶。
他好不容易和祝荷重逢,地位摇摇欲坠,朝不保夕,才不要被她讨厌。
薛韫山愤怒妒忌,又迫使自己冷静,他没有那么冲动了,没有那么勇敢了,只会缩在角落掉珍珠。
可是心里着实气不过,也压不住那股子妒忌心。
薛韫山的大眼睛通红,要冒酸水了,死死捂住自己的脑袋,禁止自己胡思乱想。
不会的,不会的,祝荷眼光绝不会那么差劲,竟然会喜欢一个和尚,一个没头发的光头!
她不会喜欢的!绝不会!绝不会!
这个臭和尚有什么好?没他有钱,没他会打扮,天天穿个同一件僧袍,从不沐浴净身,长得也没他好看——
不对,这个和尚的样貌着实挺勾人的。他没钱,祝荷肯定不屑骗他,如此说来,定是渡慈用色相勾引了祝荷。
这个不知廉耻的和尚!
还什么圣僧,亏他那么敬重他,结果!啊呸,徒有虚名,衣冠禽兽,不要脸的狐狸精!虚伪无耻!
天杀的,他怎么勾引的?不对,想歪了。
薛韫山恨恨地注视着牵手离去的二人,心中不遗余力骂道:臭光头!祝你一辈子秃顶!
他咬牙捶胸,目光喷火。
蓦然,薛韫山想起一件十分恶心的事——
他今天还特别用心给该死的情敌做了顿饭!
思及此,薛韫山悔恨交加,早知如此,他就在饭里放泻药了,啊,他还要放大量的醋放大把的盐酸死渡慈!
啊啊啊,可恶!可恶!!
薛韫山气得想一拳抡死自己,泪花像雨水似的落下来,打湿脸颊和衣襟。
不对,现在不是愤懑自艾的时候,既然发现了,那就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祝荷一步步沦陷下去,不能让渡慈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奸计得逞。
他要拯救祝荷——把人抢回来!
没事,没事,一个和尚而已。
第93章 很喜欢你
祝荷回院, 在门口的薛韫山看到祝荷满心欢喜的样子,被压下的妒火死灰复燃,险些失去理智去质问祝荷, 好在他拉回来了。
薛韫山肩头落雪, 脸颊冻得通红, 睫毛沾有雪屑, 装作一副凄惨的模样, 委屈道:“祝荷, 你怎么才回来?”
祝荷温声解释道:“我在那边耽误了些功夫,你一直在等我?”
薛韫山咬紧后槽牙, 面上柔弱道:“嗯,你迟迟不肯回来,我不放心, 但你又说过不让我去,我就只能在门口等你回来了。”
他说着, 像深闺里受了无数委屈的小媳妇, 分明对晚归的祝荷有怨言,但又不敢表明幽怨, 遂全然将幽怨化作委屈诉出口,只为求得祝荷的怜惜。
祝荷莫名有点儿愧疚:“对不住,以后不要等,外头冷,进屋吧。”
薛韫山轻轻“嗯”了声,然后手从袖下钻出来, 意思昭然若揭。
祝荷似乎没看到,拍了拍薛韫山肩头的雪,就跨过门槛, 背影疏离。
望着空荡荡的手,薛韫山眼圈慢慢爬上难过的湿红,须臾,他收拾好心情快速跟上去,撑起笑脸接住祝荷脱下的狐裘,拍干净雪,挂在衣架上。
“我烧了热茶。”说着,薛韫山就斟茶递给祝荷。
祝荷接茶的时候特意避开他的手。
薛韫山垂目,看着祝荷若无其事地吃着热茶,终究忍不住翻涌的情绪,站到祝荷跟前。
祝荷疑惑:“嗯?”
四目相对,薛韫山道:“祝荷,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你觉着我这个人怎么样?”
“真诚善良,人很好。”祝荷放下茶碗。
薛韫山目光不偏不倚,分外执着,祝荷以为他是等久了生气了,哄一哄倒也无妨,补充:“和你相处特别舒服,做饭好吃,又会玩各种游戏,多才多艺。”
“那你喜欢我吗?”
祝荷眨眨眼:“喜欢啊。”
话甫一落地,薛韫山面色肉眼可见变好,然而下一刻,他又稍微绷住表情,抿唇道:“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祝荷,你知道的,我们以前是相好,过去喜欢你,现在更喜欢你。”
“你喜欢我吗?祝荷。”薛韫山问,“我要听你的真话,你不要再糊弄过去了。”
祝荷:“你很想知道?”
听言,薛韫山的嘴巴差点不争气地吐出“我不想知道”的话,但话已经问出口,态度要决然,不能没骨气让祝荷看不起。
薛韫山挺起胸膛:“是,我要知道。”
“知道以后呢?”祝荷问。
薛韫山:“那是我的事。”若她喜欢他,那是再好不过,若结果不如意,他就走——走是不可能的。
可如果不走,他还能如何?死皮赖脸继续缠着祝荷吗?会惹她厌烦的吧,况且那也太没尊严了。
在薛韫山期待紧张的视线下,祝荷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那段旧情我已经忘记了,韫山,对不住,我不喜欢你。”
“不记得就算了,可你说过我很好,我哪里不值得你喜欢?”薛韫山不禁拔高了嗓门,表达自己的不甘心。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祝荷摇摇头,“强求不得。”
天塌了,再不见一道明亮的天光。
脑子嗡嗡作响,薛韫山企图掩饰自己内心的痛苦,然而任凭意志在强大也无法镇压那股波涛汹涌的难过。
漂亮的猫儿发出凄厉的悲鸣声。
大滴的眼泪自薛韫山眼角滚下来,他用力地擦眼泪,表情又哭又笑,难看极了,抽噎着明知故问:“那你喜欢谁?”
祝荷静默。
“你告诉我,让我死心。”约莫是悲伤到极点,他满脸是泪,口不遮拦道,“我看到了,你和渡慈法师,你和他,和他......”
祝荷微微一惊,旋即坦然道:“既然你看到了,我也不瞒着了,是,我心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