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想让朕白送你去璐州?”
谢临渊恶狠狠相视,避开她的伤腿,小心翼翼抱起她。
“行。”
郁卿低下头不言语了,似是说不过他,正在绞尽脑汁寻找对策。
谢临渊抱着她,唇角渐渐弯起,侧过身去避开容易划到她脸颊的芦草,朝前走。
突然,他后脖颈被郁卿狠狠拍了一巴掌!
“驾!”她道。
谢临渊气得想把她扔出去。
天子座驾乃西域进贡,挺拔似险松,四条长腿劲瘦如刀,性子极烈。谢临渊抱郁卿上马时,它还试图甩开这个陌生女子,被谢临渊抽了一鞭子就老实了。
禁卫陆陆续续归来,下马向天子禀告战况,昨夜北凉残军已被尽数围剿,禁军还在平州城军营中抓到了裴氏余孽。郁卿这才知道裴家已覆灭,罪名是结党谋逆。说到底裴氏都是为了在朝廷上争权夺利,只要不波及到她,她也没兴趣听。
郁卿坐在马背上,只觉得浑身难受,一晚上没睡觉,衣衫沾满污泥,想快点走。
谢临渊听完禁卫汇报,又去嘱咐了些事。随后也上马,坐在郁卿身后。郁卿是侧骑的,谢临渊让她将双腿都搭在他一侧的腿上,以免马跑快了撞倒伤口。
这匹马的确跑得极快,横渡素兰河不久,就到了禁军营帐。
侍从们烧好热水送到大帐中来。郁卿想尽快脱衣服洗一洗,谢临渊却站在一旁不动。
她皱眉道:“我一个人就行。”
谢临渊看着她的伤腿不言。
郁卿握住外裳的系扣:“那你叫个人来服侍。”
“朕麾下从没女子,还得上北凉给你抓一个侍婢去?”谢临渊冷声。
郁卿指着帐帘:“那你出去。”
“这是朕的大帐。”
“我说出去!”
半响后,大帐的帐帘掀起,禁军巡逻队瞧见天子走出来,纷纷伫足行礼。
为首的禁卫问天子欲去何处,却被他暗含威胁的眼神吓出一身冷汗。
右卫长杜航听闻,郁娘子刚来禁军营中,陛下就与她制气站在帐外。他特地跑来解围,请陛下去审战俘,免得他落面子。
谢临渊瞥一眼大帐,皱眉赶他走了。
过了许久,里面也没大动静。谢临渊越等越不耐烦,疑心郁卿是不是晕过去了,或是想不开做傻事了。他扭头道:“你到底还要多久?”
“好了。”帐中传来她异常冷静声音。
谢临渊解帘而入。
郁卿正坐在床边。
他拔营的速度急,也没想过郁卿真会离开牧峙,所以并未准备女子衣裙。郁卿只好套着他绣了龙纹的衣裳。
她与他身量差距大,穿起来不伦不类,像裹着床幔般滑稽,袖子长出一截,衣摆拖在地上。
谢临渊对着衣裳笑了一声。
郁卿也对着衣裳笑了一下,从背后抽出一把小剪子,咔嚓咔嚓剪了他的龙袍袖子。
“放肆!”谢临渊大步走过去,夺过她手中剪刀,“谁给你的胆子剪龙袍?”
郁卿不解地望着他:“我是裁缝,我什么不能剪?你这龙袍是天上掉下来的?还不是织造的裁缝给你做的。”
她一把夺回剪刀,咔嚓又修了右边袖口。两条切口平齐,正好露出她小巧纤细的手。
地上落了两条白底绣金龙袍布料。她又弯下腰修好衣摆,放下剪子,本想取针滚个边,免得切口处勾丝严重,又觉得没必要费那个时间精力。等到城中再买一套吧。她只好先委屈自己,穿这套破龙袍了。
可自打她从白山镇出来,就从没穿过又丑又不合身的衣裳,哪怕是脏的。
她仰头问:“我们何时能到城中?”
“不走官道,五日后进关。”
足足五日,她都要穿这身滑稽的衣裳?!
郁卿抱怨道:“果然和你同行,就没好日子可过。到了璐州我们就立刻分。”
“朕没求你回宫!”谢临渊气得额角生疼,干脆扭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这才不到半日!
他早该明白,郁卿就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只要他稍稍给三分好颜色,她就蹬鼻子上脸作践他。
他绝不会再心疼她一点!
郁卿越看身上衣裳,越别扭,想到连中衣都曾是谢临渊穿过的,恨不得立刻丢掉。谁的衣裳不好,偏偏是谢临渊的。
她指着屏风后的脏衣服道:“陛下,帮我拿过来。”
谢临渊看她语气不差,腿上又有伤的份上,就不和她计较使唤当朝天子的事了。
她之前穿着的衣裳被雨水湿透,沾满污泥碎草和大片暗红血迹,到处都勾了丝,衣袖还被扯破,皱巴巴像一团废纸。
谢临渊捏着一角,嫌弃地皱着脸:“扔了。”
郁卿伸出手,急忙道,“拿回来!这里面缝了我的全部身家!”
谢临渊走向帐帘:“朕给你十倍,烧了。”
“那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处置?你以为你是谁?”郁卿扶着床栏几乎要站起来。
谢临渊的手缓缓放下,手指在布料上掐出深深褶皱,沉默地走到床边递给她。
郁卿瞪他一眼,抢过来低头检查衣裳,脏是脏了点,破的地方还能补救,没什么破洞是裁缝不能补的。
“还想继续穿这张脏抹布?”谢临渊打量她的袖口,阴阳怪气道,“朕的龙袍你倒是说剪就剪。”
郁卿不接他的话,低着头道:“帮我拿水吧,我洗衣裳。”
谢临渊实在忍不了她这等作为,伤了腿还要洗旧衣裳,她是不是就想故意折磨他?
他阴着脸道:“朕现在就叫人去平州城中给你买五套新的。”
郁卿觉得一赔五也行,不算亏。就是要费些劲,拆出金叶子银卷,缝到新衣裳里。比打几个布丁费事多了。而现在困得实在不想做这些事。
她低着头嗯了声,叠好衣裳放在一旁,扭头躺到床上,闭眼道:“我先睡了,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为何突然又要赶他走?
谢临渊瞥了眼方才留在帐中的伤药,盖子已经被打开了。他迫切地想看看郁卿到底还伤在何处,但除了马背同骑以外,她都不许他靠近。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哪怕他走近一点,她都会轻微后仰。他似乎也没做错什么。
“你睡你的,朕要批折子。”谢临渊坐到案前,拿起笔,生硬道。
郁卿就烦这点,谢临渊行事总是莫名其妙地没边界。她说了把衣裳给她,她想一个人待着。他太有主意了,难道他就不能像牧峙一样,给她准备一个帐,他自己一个帐吗?搞得她只要和他靠近一点,就得被立刻黏住,时时刻刻看见他那张阴沉幽怨的脸。他长得再好看,她看久了也容易烦。她不该听了谢临渊说送她的话心软,她早该明白,他们没法过到一起去。
“是我错了。”郁卿捂着眼睛道,“你还是别送我了,车马费也不用还给我,我明天就走。”
谢临渊瞳孔骤缩,差点掰断了手中笔。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朕又怎么惹你了?你可以说,不要动辄威胁朕。”
郁卿不明白,她怎么又威胁他。
她认真想了想,道:“我不能和你呼吸一个帐中的空气。”
“……”
谢临渊气得拂袖而去。
天地终于清净了,郁卿满意地笑了一下,慢慢把被子裹在身上,躺下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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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将军径直来到禁军营中找天子。他带来了平州军营中的消息,众将已确认郁娘子就是刺杀牧峙的凶手,正在四处寻找她。曾服侍郁卿的北凉婢子发现她逃跑后,立刻向牧峙告发,并煽风点火,试图制造混乱为北凉残军攻破平州军营做准备。当晚郁卿杀害牧峙时,她就藏在牧峙大帐后,如今她已逃出平州军营,远走高飞了。
他和牧放云了解了整件事的经过,得知这些人之间的关系,隐约猜出郁卿就在禁军营中,便劝说陛下,快快带着郁娘子离开北地。
谢临渊冷笑道:“朕没空管她。她明日自己就要走,她无法和朕在同一个帐中呼吸。”
宋将军想也不想便道:“陛下何不再准备一间营帐?”
谢临渊皱眉。
宋将军欲言又止,提醒他:“郁娘子这一晚经历了这么多事,心里定是烦乱,自然想一个人静静。”
谢临渊陷入沉默,片刻后揉着额角道:“她烦乱偏要自己静静,不能和朕发泄?”
宋将军已近知天命的年纪,自然能看出,郁娘子并非纯纯怨恨陛下,但这世上都是越有情越会吹毛求疵,越无情却越能包容。
他将这个情理讲与天子听。
谢临渊忽然古怪地看他一眼,若有所思道:“朕是很包容她。”
宋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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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卿一觉睡得不太安稳,好在醒来时全然忘记做了什么噩梦,心情也好多了,有些头晕但不打紧。
意外的是,谢临渊并没有挤到床上来。郁卿缓了缓神,准备躺回去再睡会儿。
帐帘忽然被解开,谢临渊面无表情而入,语气淡漠道:“换药。”
郁卿尚未从迷糊中彻底清醒,就没动,任由他揭开被褥。
腿上一阵冰凉,气氛沉默得诡异。
郁卿太困了,也懒得找话。谢临渊总能无视尴尬,遂也没出言。
二人相对沉默,片刻后,就听他道:“晚上再换一次。”
郁卿嗓子哑得干涩:“何时启程?”
“两个时辰后。”
郁卿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对劲,但说不出哪里。就哦了一声,躺回去。
谢临渊塞给她一杯温水,盯着她道:“朕今后不会再过问你半句话,给你涂药,送你去潞州,只是履行朕的口谕。”
随他便。
郁卿揉了揉酸痛的脸,喝了口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