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同于孙侍郎,这个苗易行事谨慎许多。
他们手里也没有明确的证据,施元夕也只是一个猜测罢了。
不管如何,奢靡的生活做不得假。
苗易家中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产业,坐在这样重要的位置上,那就只有一个来钱的手段了。
“他既是行事谨慎,想要抓到了他的马脚,只怕不容易。”影三道。
“无妨。”施元夕神色平缓:“这些事情,咱们不必去查,自会有人将他抖出来。”
而且,施元夕也并不打算通过这个方式来问苗易的罪。
此前,徐京何直接拿到了柴平的错处,用尚方宝剑将柴平问斩后,魏昌宏迅速补上了一员大将的事情,让施元夕记忆深刻。
这些贪墨敛财的蛀虫,在魏家,或者说是魏昌宏的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大错。
从魏青行的事情不难得出,魏家自己都在做这等事。
魏昌宏又怎么会对这些蛀虫过分苛责呢?
他便是要这般养大了这些人的胃口,才能让这些人更好地为他所用。
揭露苗易贪墨之事,只能从明面上将此人拿下。
当然,贪墨事大,只要人进了大理寺,必定会拔出萝卜带出泥,祸不及魏昌宏,但波及几个兵部官员,是无可避免的。
这些事情,自有其他人去办。
对施元夕来说,更重要的,是如何在这个过程中,将她选定的人给补上去。
她思虑了几日,到底是得出了个法子。
施元夕出神之时,殿上的小皇帝和太后也到了,殿试已经正式开始。
今次的殿试试题很难,整个大殿上的官员,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殿试之上,唯有站在了施元夕不远处的一名官员,神色幽沉。
施元夕一早就站在了他的身后,瞥见他不断攥紧自己的手,目光格外幽沉,便轻声道:“罗主事。”
听到她声音的官员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恍惚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神色古怪地看着她,问道:“施小姐有何事?”
“我突然想到,昨日的零件,还有几处需要改动。”施元夕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边上的钱侍郎听得清楚。
“稍后殿试结束了,还请罗主事随同我一起,将改动落实。”
罗明正在兵部内,只是一名小小的主事。
官职低,不受重视。
在此之前,也不过是掌管着兵部的进出册子罢了。
莫说是在魏昌宏的眼中,就是在钱侍郎那边,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
可施元夕入兵部后,却发觉此人颇有才干。
不仅是对军械格外了解,而且在兵部的事务上也尤其熟稔,见解独到。
他年纪也不小了,施元夕看过兵部的名册,罗明正今年已经四十有七。
钱侍郎比他小了十来岁,已官至侍郎,他却仍旧只是个主事。
多年来不受重用,人也尤为沉默,在兵部内一惯都没什么存在感。
施元夕原本在他和另一位寒门出身的官员上,还颇有犹豫。
巧的是,前日晚间,她无意中发觉了些事情。
罗明正平日嘴拙,官员们凑在了一起的时候,几乎不发言。
但若问及哪一年,哪一月,兵部出具了多少兵马之事,他必定是最先回答上来的那一个。
施元夕总是听与魏家关系颇深的那几个官员,在私底下嘲弄他行事愚钝笨拙,为了能不出错,居然用这种蠢办法把东西记了下来。
他们闲话聊天,施元夕却记在了心里。
她从听到罗明正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后,心底就有了些猜测。
于是这几日里,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及兵马,军晌之类的事。
有趣的是,罗明正自那以后均未搭腔,甚至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事情里边,似乎对这些事没有半点关心。
而施元夕却在登记造册的册子上,看到了罗明正的笔迹。
那天晚上,她回去得很晚。
因为用到了特殊工具,还有火药,怕不小心引发爆炸,所以和她一起留下来的官员,只有两三个。
罗明正那日未当值,不在其中。
可施元夕却在最后研制结束,打算回府之前,看到了罗明正在规整档案。
他做得很小心,很快就离开了。
施元夕一直等到他走以后,才去到了刚才他站的位置,从中抽出了他找的那本册子。
上面记录的东西很是寻常,就是一些今岁军饷的支出,以及登记在册,送往边疆的军械罢了,整体进出合规合理,没有半点异常。
所以,即便是有其他人看到了罗明正的举动,也只会当他在寻常整理档案,并不会往心里去。
偏施元夕在那日之前,已经根据影三给出的消息,得出了苗易贪墨之事。
两项连在了一起,她几乎立刻就知道了这个罗明正在做什么了。
发往边疆的军械还有军饷,很大可能被苗易贪墨了大半。
或者说,不止苗易一个人参与其中。
罗明正管理档案,且还尤其擅长军械,他很大可能从中发现了些什么。
并且,将那些证据保存了下来。
他在这个位置上待了这么久,自然知道魏昌宏及苗易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一直都隐而不发,便是因为此前的事情,还没有太过火。
亦或者,也是明哲保身。
但这次不同。
如今举朝皆知,魏昌宏在年前就知晓了北越集结兵马之事。
而就在这等情况下,苗易仍旧动了歪心思。
军械、甲胄在战场上,就是将士的第二条性命。
罗明正这些时日的沉默寡言,还心事重重的模样,就是因为这件事情也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那边,罗明正神色幽沉,不断攥紧着袖中的东西,在提醒着自己。
他仍在犹豫,袖中这份东西一旦呈交了出去,魏昌宏派人彻查兵部,他必定是逃脱不了的。
可让他就这么冷眼旁观,他又实在是做不到。
原本,他以为苗易就算是再如何放肆,也不会在战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他实在低估了这些人的贪心程度。
苗易贪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一直以来,还都做得非常的谨慎。
不过是甲胄短了两三寸,所用的军械替换成了更便宜的材质,他一直都很小心,也掌握着分寸。
这么长时间都没人发觉,如今又怎么会有人知晓?
而且第一次严广海传消息回京时,也就是这些东西发放下去之前,北越也还没有大肆进攻的意图。
当时这道消息,也是打算至少隐瞒三个月以上。
三个月时间,加上北越若真发兵,朝中必定还要再次送出一批军械,苗易觉得,只要第二批不出现问题,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何况,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突然增加或者改变了材质,说不准还更容易让人发觉。
所以他仍旧保持着原样,持续从这些东西上搜刮银钱。
而正是他这般理所当然的态度,才让罗明正觉得忍无可忍。
他为了不被身边人同化,已经尽量做到了麻木,这般不违背本心,在兵部中,只能做最底层。
如此,他也认了。
可如今大战在前,他如若再忍耐下去,午夜梦回见到了列祖列宗时,都不敢说自己是大梁人!
罗明正下定了决心,他放在了袖中的手,攥得骨节发白。
好容易挨到了殿试彻底结束,朝上的小皇帝,在太后的示意下,点了状元榜眼探花。
在满朝热烈的氛围下,罗明正终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头,用力地看向了某一个方向。
施元夕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便对上了徐京何的目光。
……这罗明正确实不是个蠢人,在多方势力角逐下,选到的人,倒确实是会和魏家对抗到底的。
不过,有这等能耐,为了求得一份正义,而直接舍生取义,未免也太过惨烈。
是以,殿试结束那一刻,在罗明正抬步,打算往徐京何那边走之前,施元夕直接开口,叫住了他。
“罗主事。”
罗明正回头,敷衍道:“改动之事,我稍后便去配合施小姐,我眼下……”
“有事,是吗?”施元夕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道:“罗主事做事向来用心,前几天我走得晚了些,整个兵部的官员大半都离开了,罗主事却还在忙。”
罗明正面色微变,他骤然抬头看向了施元夕。
钱侍郎将他们二人的话听得分明,闻言也不觉得有问题,只吩咐罗明正记得去协助施元夕,便先行离开,将这几日的研制成果,呈递上去给魏昌宏看。
他走以后,罗明正站着没动。
在兵部其他几名官员的催促下,这才抬步,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兵部中。
整个下午,他都忍不住抬头,看向了施元夕。
施元夕却好像没有察觉到了一般,只专心做自己的事。
一直到改动结束,周遭的官员皆是起身休息,三五聚集到了一块,施元夕才走到了僻静处坐下。
她刚坐下,身后的窗户便打开了。
施元夕没有回头,也知道对方是谁,她低 头喝了口茶,缓声道:“我知道你要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