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无召入京,还杀了个大臣,这般罪过,都够那夏莱死一百次的了。
当——
夏莱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巨斧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而在这般剧烈的冲击力下,是徐京何平缓的嗓音,他只道:“不过是杀了一个已经认罪的罪人,魏大人何至于这般气性?”
他将锦帕放在了身侧的桌子上,平静地道:“还是此番柴平所为,都是魏大人所授意的?”
……顺天府尹只觉得两边太阳穴砰砰乱跳,脑子乱得如同将要炸开。
那边说这边谋逆,这边就说那边威慑朝堂。
他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如何担得起这样大的罪过?
魏昌宏听得这番话,却是上下扫视了徐京何几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笑了声。
那声音在这严肃的堂中,显得尤其的刺耳。
魏昌宏道:“你这脾性,倒是跟你兄长完全不一样。”
边上的夏莱听到这番话,当下气血翻涌,一瞬间恨不得直接用手里的巨斧砍了他的脑袋。
可他不能。
这里是顺天府,里外里有着无数的官兵镇守。
魏昌宏身边更有数名高手。
他杀柴平是师出有名,杀魏昌宏便是在找死。
夏莱竭力忍耐着,握着巨斧的手腕上,青筋都爆了起来。
静坐着的徐京何,终是起了身,他站在堂内,与门口的人对视,那双从前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眼下如同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幽深又寂静。
徐京何道:“今日魏大人过来,是向我问罪的?”
“你携带无召入京的武将,杀害了朝中朝臣。”魏昌宏身侧的官员高声道:“难道还不能向你问罪?”
却听徐京何道:“以何等身份?”
那官员当下一噎,怒极反笑。
只觉得徐京何是被魏昌宏那句话刺激得发了疯,才会说出这样的狂言来。
他当自己是谁?
不想,下一刻,徐京何直接转身,指向了那正堂牌匾下方,放置在了桌案正中央的一物,道:
“夏莱入京,是为护送此物。”他直视着魏昌宏,面无表情地道:“此物,魏大人应该识得才对。”
魏昌宏先是一顿,随后沉下了面容。
“乾安帝所赐的尚方宝剑,见此剑者,如见皇帝,持尚方宝剑者,可先斩后奏。”
几大世家中,江南徐氏底蕴最深。
只是几十年以前,淮康帝都还没登基的时候,徐氏就已经离开了京城,去往了江南。
以至于时日久了,许多人都忘记了,当初的徐氏,曾出现过开国宰相。
乾安帝,那是大梁建朝皇帝的名号。
不说是如今,就是放在了整个大梁所有的皇帝里,也以乾安帝为尊。
徐京何好手段。
竟是抢在了魏昌宏发作之前,让底下的武将带着这个东西入了京。
如今朝局虽说已经混乱,甚至隐隐在了崩塌边缘,可面上仍旧是祁氏王朝。
他手持王朝唯一一把尚方宝剑,那就是他的免死金牌。
同时……
也是在场所有官员的索命符。
有这东西在,日后他们但凡出现任何一点差池,徐京何都能以此之名,将其斩杀。
朝堂要的就是师出有名,那再没有任何东西,比乾安帝时期的尚方宝剑更具说服力了。
此剑面前,他魏昌宏反驳不得,朝上的小皇帝斥责不得,就连太后……亦没有说道的资格!
不过两日时间,徐京何持尚方宝剑斩杀了柴平的事,便已经传到满京皆知。
徐京何当堂斩杀了柴平,不仅没有受到了任何的处罚,且还得了满京城的赞誉。
尤其是他在学子间的名声,是直接喧嚣而上,超越了前边所有的科举主考官。
施元夕听了之后,都忍不住羡慕了。
这家底厚的就是好,随手一掏就是尚方宝剑,这东西虽说是个老古董了,可用在了此时,还真的像是天降正义一般,任谁都挑不出来徐京何的不是。
不过。
死物到底是死物。
如若现在乾安帝活着,徐氏靠着这个东西,便也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偏乾安帝都死了许多年了,这东西也就在这种特定时刻,能有个名正言顺杀奸佞的理由了。
施元夕坐在了青云寺的厢房内,正和周瑛对弈,一边平静地道:“柴平死了以后,朝中提拔了另一个翰林。”
“此人与柴平乃是同一时期进入的翰林院,都出自魏昌宏门下。”她微顿,往棋盘里放下了一枚黑棋。
“柴平死了,魏家还会有另外的柴平。”她抬眼,和周瑛轻笑:“只要魏家不灭,朝上的太后仍在,这朝中,便会出现无数个柴平。”
杀不完,也永远杀不尽。
“好在此番变动之后,本次春闱的出题人,再不可能出自翰林院。”周瑛轻笑着放下了白棋:“又有持尚方宝剑的徐京何坐镇,今次科举,必能选出真正有才学之人。”
施元夕闻言只笑:“才学不假,但入得朝堂后是何等模样,皆未可知。”
人是会变的,哪怕少年时过得再如何的凄苦,一旦沾染上了权势以后,都少不得变得面目狰狞。
何况,还是魏家这样的权势与富贵。
周瑛但笑不语,就听她问:“不过,除了眼下所知的这些,魏家最大的倚仗是什么?”
她指的,是兵权。
朝局这般混乱的情况下,魏家还能把持少帝,必定是军中有人。
可方运所率领的京畿营,不过五万人。
说来,还没有那裴济西麾下的镇北军的人数多。
当然,京城驻军的重要程度,是要远高于其他任何地方的,这点施元夕也清楚。
但如果只有这么五万,魏家怎可能会这般为所欲为。
周瑛闻言微顿,沉默许久后,才开口道:“大梁最主要的兵力,都集中在了边疆。”
“驻守边疆的骠骑大将军严广海,是魏昌宏一手提拔起来的。”
施元夕闻言,脸上的表情收敛了几分。
大梁边疆一向不是很太平,和周围的几个国家偶尔有些摩擦,但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今年过年前,边疆有异动传来,严广海便未能回京赴命。”周瑛抬眸看向了她。
否则的话,这般人物,除夕夜宴时施元夕就该看到了。
“边疆驻军,有着整个大梁最强盛的兵力。”周瑛眼眸微闪,却也没有任何遮掩,直接告知了她:“严广海骁勇善战,这些年在他的有意扩充下,边疆军防已达十五万人。”
……十五万人。
加上京畿营的五万,便是二十来万人。
裴济西那边人不少,但兵力不强,徐京何的江南水军倒是强,到了魏昌宏忌惮的地步,少说也与裴济西齐平了。
但,无论是裴济西也好,徐京何也罢,他们手里的人手,终究不能为周瑛所用。
相反,这些人马,都是悬在了少帝头顶上的一把剑。
厢房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沉闷了起来。
周瑛见状,倒是停住了下棋的手,开口道:“武器的研制,已进展过半。”
有施元夕在一旁指导,加上目前这批铁匠皆是有能耐之人,他们进展速度很快。
……至少目前来说,是比魏家的进度要快的。
可光有武器不行。
这武器也需要有人来使用。
而他们手中,现在能用的人手,只怕还不够魏家塞牙缝的。
施元夕对此倒是半点都不意外,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条尤其简单的路。
不过……听得周瑛这般说,她倒是有些个想法。
“众多兵马,人人皆是人,说归属于何方,不过是顶上将领的想法。”施元夕微顿片刻,认真地道:“那些为大梁驻守边疆,用血肉换来了大梁繁盛的将士,未必都甘心追随于奸佞的走狗。”
周瑛闻言,抬眸与她对视。
她又在施元夕的眼里看到了那道熟悉的火光,哪怕微小,却能燃烧到至死不休。
她不由得轻笑道:“可你我周围,并无这般猛将。”
她们二人从未习过武,她身体不好,施元夕却也不是身强力壮的习武之人。
施元夕眼眸闪烁,问道:“给太妃报恩的那位,可有在边疆军中留人?”
厢房内骤然安静了下来。
此前周瑛提及过一次,她用性命救过某个人,换得了眼下手中的这些人手。
那次以后,施元夕再没有问她有关此人的任何事情。
却没想到,她竟是已经猜出来了对方的身份。
也是。
在这京城之中,养了这么一批厉害的死士,且还能够跟周瑛接触到的人,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