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京城最高衙门外,此刻立着三人。
三个只穿着中衣,卸下了身上的官袍,将官帽放到了旁边叠好的衣服上,沉着一张脸的老臣。
“于翰林,吴翰林,张学士!”顺天府尹出来看到了这一幕,当即两眼发黑,脚下一个不稳,险些就这么栽倒在了地上。
他为官多年,这等场面便是在那梦里边都没有见到过。
三个朝廷重臣,脱掉了官袍官帽,站在了顺天府外,敲响了那申冤的巨鼓!
顺天府尹都快撅过去了,申冤?他们向谁申冤,他吗?
当然不是了。
朝中官员就算是有冤假错案,也是应当去到了大理寺中,或者是到了天子的面前辨驳才是。
今日三个翰林来此处,是在向天下人申冤!
施元夕远远地站在了人群中,看向了那个领头的于翰林。
对方在徐京何出现的第一瞬间,便直接开了口。
到底是老臣,声音洪亮非常,将他所有的话,清晰地传入了在场人的耳中。
“老臣为官四十三载,从未有过一刻懈怠!”于翰林神色激动,只着中衣的身子佝偻着,还带着些战栗,他发色已经花白,身型尤其清瘦,可这一刻,那双眼睛却尤其地明亮。
“此番得朝中旨令,得圣上看重,为春闱科举出题。”
“老臣依照律令,闭门不出,反复斟酌思考后,方得了选题。为避嫌,近些时日,除早朝外,不与任何人来往,闭门谢客,连外孙出世时,也未敢踏出家门半步!”
“未曾想!”于翰林声音突然高昂了起来,带着激烈的情绪,以至于全身发抖:“翰林院中竟有歹人,趁我等不备,偷换春闱试题,还欲将其泄露出去,破坏科考公平!”
“我等不过区区贱体,死不足惜,可科考乃大梁之根本!是成千上万考生毕生所求,不该被就此糟践!”
“今日我们三人,就此脱下官服,以其项上人头作保,恳求顺天府……”于翰林微顿,目光直直地落在了那徐京何身上:
“主考官徐大人,彻查泄题之事!”
“还请大人,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平——”
第41章 直接斩杀
大梁建朝百余年间,科举出现过许多事情。
可像是这样,在科举以前,几个出题的老臣聚在了一起喊冤的事,是前所未有的。
顺天府外,人声鼎沸。
来往的皆是学子,还有些个看热闹的百姓,却都是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到了。
施元夕站在了国子监学子中,听得无数学子议论纷纷。
“……别的也就不说了,于翰林可是最为正直不过的人,如今竟是连他也遭受了这样的冤屈!”
“科举是国之根本,如此构陷出题者,是打算毁了大梁的根基吗?”
“我倒是有一事不明。”施元夕抬眸,看向了前边站着的路星奕。
他与周淮扬二人并肩而立,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眼下距离科举也还有些个时日,此前也未曾听说有考题泄露之事,当然,我只是说我没听到。”
“这三位大人为何这般大的反应?”
周淮扬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倒是施元夕边上的李谓缓声道:“既是试题还没有真正散播开来就已经发觉……那便只能是内鬼所为。”
他说得隐晦,可这番话以后,连那一惯漫不经心的路星奕,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旁人或许不知道翰林院的情况,他们几人却是心知肚明。
什么内鬼?
这分明影射的是顶上那无法无天的一家。
路星奕脸色沉了下来,身侧的周淮扬轻声补充了句:“于翰林等人,一直在翰林院中颇受排挤。”
这次的出题人,却偏偏绕过了所有魏家手底下的臣子,偏偏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怕是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
路星奕听了,当下冷笑:“青天白日,皇城脚下,竟是逼得为朝廷鞠躬尽瘁的三个老臣,以这般决绝的方式来求一份公平。”
“可笑。”
若说方才的话,尚还只是普通的议论,路星奕最后的这几句,便是真正的意有所指了。
周遭安静下来,无数复杂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魏家只手遮天,这等情况下,还敢说出了这样的话来,路星奕也真是不要命了。
不少人都在惊讶,唯有施元夕离开以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路星奕的背影。
庙会之事后,周瑛派人调查过了这路星奕。
路星奕当时之所以会出现在了那边,是因为他所投的新兵营,就属于京畿营麾下。
那日庙会一事上,他表现英勇,救了不少的无辜百姓,事后还得到了方运的嘉赏。
可没过几日,路星奕就自发离开了新兵营。
他是国子监学子,又进了新兵营,本是不合规制的事,可这等事情,若是没有人计较的话,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路星奕还是走了,且没有半分犹豫。
这一段时日,虽说在国子监内还是不怎么听讲,但几乎没有再做过翻墙逃学的事。
施元夕想着事情,进了拐角处,抬眼就看见路边停了一辆马车。
徐家小厮候在了马车外,看见了她以后,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县主,请。”
此处远离人群,位置较为隐蔽。
这辆马车从外边看来,尤为质朴,施元夕登上马车后,那徐家小厮便迅速离开了这边。
马车内顿时只剩下了徐京何和施元夕二人。
施元夕坐下后,神色坦然。
翰林院和国子监,本是两个职权不同的机构,原本来说,徐京何一个司业也插手不到翰林院的内部事宜中去。
可眼下不同。
在科举一事上,他是主考官,代天子行督促、判罚之事,闹出来的事情又和科举有关,他便有着极高的权柄,可以名正言顺地查处翰林院。
而魏家交代给施元夕的事情。
明面上看起来,是在施元夕还没有来得及做出行动时,此事就已经不成立了。
三位老臣公开表明说科考题遭到了泄露,此刻再去做什么栽赃陷害的事,是唯恐这把火烧不到自己的身上来吗?
施元夕用的法子说来也简单,解决一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一个更大的问题。
而于翰林等人的事情上,魏家只怕很难将她与此事联系起来。
她未入朝堂,更不可能插手进翰林院,此事可能会和谢家、徐家相关,但绝对不会跟她这个‘局外人’有关。
唯独比较麻烦的,就是眼前的人。
她在徐京何的面前交代了魏家的事,本质上就是想要借徐京何的手,清洗翰林院。
徐京何占据的位置还有身份,甚至是背后的江南徐氏,都成为了她手里最好用的刀。
当然,此事对徐京何本人也有益处,但便是如此,也难掩她借刀杀人之事。
徐京何会找上了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施元夕轻咳了两声,开口却道:“魏家下了这么大的血本,便是想要一举坑害老臣和徐家。”
她那张漂亮的容颜上,满是虚情假意,还煞有其事地道:“幸而本次春闱的主考官是徐司业,否则的话,此番科举还不知道被糟践成何等模样。”
徐京何将刚沏好的热茶放在了她的面前,好整以暇地与她对视,道:“倒是难为了县主一片苦心,这般居心叵测地为徐氏考虑。”
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啥叫居心叵测的考虑。
施元夕面上不显,道:“无论如何,魏家都已经决心对司业下手。”
言下之意是,哪怕是没有这件事情,徐京何拿到了这个位置,也势必会跟魏家对上。
她在里边这么一搅合,不过是加速了这件事情的发生罢了。
徐京何勾唇看她:“这么说来,我还得多谢县主好意了。”
施元夕:……
这倒是不必了。
“吃吧。”徐京何将点心碟子往她面前推了下:“不是还饿着吗?”
施元夕捧着跟他一个壶里倒出来的茶,默默地喝了两口。
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放毒。
“今日之事闹至如此地步,你要如何收场?”徐京何问她:“让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卸下官袍告状,手中却没有实质证据。”
也不能说没有,施元夕的手里有。
可若是用了她手里的东西,不说她势必会被牵连进了这件事中,就算是能把她摘出来,魏太后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不管是何等情况,这东西只要从她的手里泄露,那就有了杀她的理由。
所以,施元夕手里握着的,是一份不能使用的证据。
当然了,因为她一不是考生,二没有官身,三更是和翰林院无甚牵连,此事怎么查,都不会查到了她的身上来。
即便是魏家想要用她来顶罪,这个罪,以她目前的身份也是顶不下来的。
可这样一来,这件事情就缺少了一件关键性的证据。
徐京何可以从翰林院内部查起,但无明确的证据,魏家一定会反扑,说是那三人诬告。
届时,只怕清洗翰林院不成,便又变成了一桩朝上的口水战。
施元夕闻言,却是一顿,她抬头,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对上了他的,瞧着澄澈无害,开口却道:“魏家既是已经做了这样的安排,那手里拿着东西的人,就绝不可能只有我一个。”
翰林院的半边天都姓魏,就算主考官并非出自魏家,科举出具什么题目,仍旧掌握在了魏家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