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今日魏家为了夺权袒护翰林院这些人,来日会不会又为了权势,将他们推出去顶罪。
魏太后也清楚,到得这个地步,这几人是保不下来了。
可近些时日以来,魏家在朝上被多方接连针对。
春闱时,便没能将自己人提拔上来,如今再处决了这几人,翰林院中所能用的人就不多了。
和魏昌宏的想法一致,魏太后也不想要在此时轻易松口。
她微顿了片刻,目光在那跪着的翰林院官员身上停顿了下,最后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施元夕今日弹劾的三人,袁成海、魏高两人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还余下一个王修齐,柴平所做的事情他涉及不多,还算干净。
魏太后当下拿定了主意,打算将袁成海、魏高二人抛出,保住王修齐。
却不想,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这殿上便响起了一道稚嫩的嗓音。
众目睽睽之下,小皇帝定了定神,今日施元夕出列时站得比较靠前,他在大殿上,和她对上了目光。
小皇帝心下有了底气,当即开口道:“传朕旨令,袁成海、魏高、张学宏三人,与柴平勾结,结党营私贪墨受贿,手中沾染数条性命,罪不可赦!”
“将此三人即刻打入刑部天牢,择日处斩。”
“王修齐知情不报,渎职失察,亦是重罪,将其逐出翰林院,打入刑部天牢。”
小皇帝脆生生的嗓音在整个大殿上回荡着,朝上先是一静,随后满殿沸腾。
这是小皇帝第一次在朝上处置官员。
当然,在场的人都清楚,能够如此,必定是背后有人刻意教导所致。
可即便是有人授意,也让这位登基后仿佛不存在的小皇帝,第一次行驶了皇帝的权力。
且还是在魏家有意包庇的情况下站了出来。
魏家之所以能够一步步将势力坐大,便是因为魏太后那个得天独厚的位置,让魏太后的每一道命令,都被赋予了皇权色彩。
可如今不同。
这是小皇帝当着无数朝臣落下的命令。
便是那魏家再如何的手眼通天,皆不能在朝上反驳皇帝。
今日那魏太后若在朝上驳斥皇帝,就是坐实了柴平受魏家驱使,魏家只手遮天挟持皇帝之实。
这件事一旦落实,明日施元夕便可以纠结十万镇北军入京。
施元夕立在了朝上,轻勾起了唇角。
此前裴家父子的事情上,魏家对付她,便是用了这等办法,她所有的一切都得来于兵器,他们便想要让她受制于兵器。
如今,她将魏家所作所为,如数奉还。
魏家所倚仗的一切,都冠以皇权之名。
今日她便用这高高在上,无人能轻易反驳的皇权,将魏家压死在了这大殿之上!
他们打量着小皇帝尚且不能亲政的理由,掌控着他的方方面面。
天子亲卫入驻,首先第一步解放的,就是这个不能自控的皇权。
皇帝只要在朝上出声,这个大殿上,便没有魏太后说话的余地!
在一片沉寂中,施元夕冷声道:“殿前侍卫呢?没听到皇上的话吗?”
这议事殿内的殿前侍卫,仍属于魏家麾下。
所以在小皇帝开口后,他们先是震惊,随后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动手。
施元夕的话却提醒了他们。
今日这朝上做主的人是小皇帝,小皇帝能杀了这些个翰林学士,便同样能杀了他们。
宫中三百天子亲卫,可只听从小皇帝一人的号令。
殿上立着的那道帘子背后,魏太后面色铁青。
她猛地抬眼,目光透过这道帘子,落在了小皇帝的身上。
魏太后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上冲,想要发火,却又不能直接发泄出来。
只一双手握得紧紧的,沉声道:“皇帝如今是大了,是连哀家都不放在眼中了。”
她不能驳斥小皇帝的话,只能从孝道上压皇帝一头。
小皇帝遍体生寒,他鼓足了勇气,才没有让自己再像是上次那样,直接被魏太后吓得浑身发抖。
施元夕说了,他如果实在害怕,可以当魏太后不存在。
她会帮他反击的。
殿上的施元夕,便看到小皇帝一双晶亮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施元夕微顿,小皇帝在魏太后的恐吓下小心翼翼地生活了一段时间,对魏太后已经产生了一种生理上的害怕。
周瑛纠正了些时日,初见成效,但魏太后一发威,他还是会心头颤抖害怕。
施元夕当即便道:“太后娘娘哪里的话,圣上能有今日,都是娘娘悉心教导所致。”
“娘娘圣明!”
魏太后心中作何感想不知,只这朝堂的所有官员,皆忍不住顿了顿。
她一手杀了魏家三个重臣,还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当真是……
别人怎么想不得而知,总归那座位上的小皇帝是满意了。
施元夕真的厉害,她居然不怕魏太后,还敢恶心她!
隔着一段距离,施元夕看着小皇帝看她的目光又热烈了三分。
她忍不住失笑。
宫闱这种尔虞我诈,心思深沉的地方,也不知周瑛是怎么把小皇帝养得这般纯良的。
不像他父亲淮康帝,更不像城府极深的先帝。
这等情况下,魏太后也不能如何,侍卫只能将为首的三人直接拖了下去。
将这三人剔除后,翰林院便余下了一些官位较低的官员。
打眼看了过去,群龙无首不说,攀附魏家的那些个官员,此刻皆心神不宁,面露忐忑。
就怕自己也被卷入其中。
翰林院主要权柄都在顶上几人手里,余下的这些人,压根就不成气候。
一次性根除三人后,魏家手中应当也暂时没了可用之人。
这么一来,权柄只怕要再次落到了中书省手中。
施元夕眼眸微顿,此事进行到了这里,便该暂时了结了才是。
空出来的位置,魏家不会让她去顶,谢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走上去。
多方针对下,她很容易像是如今的魏家一样,只能节节败退。
可施元夕就没打算让权给谢家。
她费尽心思从魏家身上撕咬下来的这块肉,如何能让谢郁维轻易地就吃了下去?
逐渐安静下来的朝堂上,施元夕没有站回自己的位置上去,而是在这等纷乱的情况下,再次开口道:
“圣上年幼,翰林院责任重大,如今仅剩余郑大人一位大学士,无法兼顾朝上事务及圣上功课。”
“臣以为,当尽快提拔官员,肃清翰林院风气,为天下读书人主持公道的同时,亦是能为皇上效劳。”
魏太后讥笑不已,她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是想要将郑奇明抬到了前边来?
“郑大人年事 已高。”魏太后道:“哀家不忍心让老臣这般费心尽力。”
“既是要肃清风气,便从今次的新科进士中提拔吧。”
新科进士。
魏太后直接绕开了目前翰林院中学识最高的施元夕。
魏家一派的官员亦是道:“施大人尚且还年轻,入翰林院的时日不长,行事不该这般急躁才是。”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敲打施元夕,不让她冒头。
却没想到,施元夕在这等情况下,不疾不徐地道:“臣以为,补入新学士固然重要,但对翰林院而言,眼下更重要的,是大学士的人选。”
能够担任大学士的,都是资历极深的大臣。
施元夕才刚入朝堂没多久,这个人选必定不会是她。
她也没打算一步跨越这么大,这等事情,就算她同意了,这朝上的其他人也不会应下。
她想做的,是在魏家做出决策以前,直接占据了大学士的位置。
问题是,就连魏家目前手中都暂时没了人可用,她又哪里来的人?
朝上的官员还没有反应过来,施元夕再次开口道:“柴平一事已了,与柴平勾结的官员不日便要处决,臣以为,此时最应当做的,是让此前被柴平无辜冤枉,被迫辞官的三位翰林大学士,官复原职!”
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奸佞猖獗,亦不能盘踞在所有人头顶上。
忠臣半生清苦,鞠躬尽瘁,更不该遭人胁迫荒诞退场!
况且,想要让翰林院真正为他们所用,那就必须得要有能坐镇翰林院之人,郑奇明是够格的,但魏家必定不会将大权落在了他的手上。
且和从前的情况一致,若只有郑奇明,魏家补上其他几人,照样会把郑奇明直接架空。
想要掌权,就不能只有郑奇明一个人。
纵观朝堂,能有这个资历,且有这个学识,甚至有名声,可以名正言顺地到翰林院中掌权的人,非于翰林三人莫属。
三朝元老,柴平之事的被害者,还拥有极高声望。
施元夕笃定,此番提议一出,魏家也好,谢家也罢,皆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三老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