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墨当即道:“陈大人的意思是,这些甲胄不是从宫中运出?整个宫中的侍卫都不清楚这件事?”
“若非如此,怎么会整个宫中无一人上报!一直将此事隐瞒到了今日,还险些白白将甲胄送给了北越。”
“不光如此,宫里丢失甲胄不说,罪责还落到了无辜之人身上,如非施大人聪慧,早前被裴济西胁迫时有所准备,今日是不是还要替这些耳聋眼瞎的侍卫顶罪?”李侍郎怒声道。
陈海阴沉着一张脸,再说不出话来。
不只是他,魏家这边在朝上自来都气势汹汹的几人,如今皆是无言以对。
打蛇打七寸。
那甲胄的真实用途根本说不出来,宫里近日太平,也未发生任何事,若去杜撰一些子虚乌有的事,只会将事情越描越黑,直至场面更加失控。
到得这个地步,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处置轻一些。
“……那依据几位的意思,是要将整个宫中的侍卫都就地处死不成?”窒息的氛围中,魏昌宏面容冷峻,吐出了这番话。
他一开口,气氛越发凝固。
周遭的官员面色深沉,侍卫失察是有错,但也没有到了处死的地步。
魏昌宏行事狠辣,却料定了这朝上的官员不会如此滥杀。
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在逼他们退让。
“宫中上下,几百位侍卫。”朝上的魏太后,也终是在此刻开了口,她面色冷沉地道:“若如你们这般,随时有人跳出来,说他们失职,都得要所有侍卫偿命的话,只怕这宫中早已是血流成河!”
“施元夕,哀家知道你以女子之身进入朝堂格外不易,所以才会急于表现,急着在皇帝的面前立功。”
“可有些事情,莫要行得太过。”
这话说得,施元夕听着还真是格外可笑。
行事最为放肆的魏家,如今在朝上警告他人别太过分?
她扯了扯唇,难得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讥笑出声:“臣以为,保护圣上安危,也是我大梁官员的职责。”
“为圣上分忧,如何能称之为过?”她微顿片刻,情绪平和地道:“说要杀尽所有的侍卫,乃是几位大人的无端猜测。”
“臣绝无此意。”
无数目光注视下,施元夕话锋一转,缓声道:“宫中侍卫的性命,当以太后的决策为主。”
“臣只想保障皇上的安全。”她微顿了下,声色冷静且从容地道:“既是宫中侍卫无法做到,便请太后下令,命三百天子亲卫入宫,亲自护卫圣上的安全!”
哗——
她兜了一个大圈子,直接往朝上注入了一盆滚烫的热油。
惊得在场的朝臣,皆是愣了一下。
三百天子亲卫!
施元夕这是要正式跟魏家对阵了。
此前送进去那二三十人,还只能算是漾起了小小的水花,如今是直接要和魏家分庭抗礼,往宫里输送三百人!
京城内外的官兵、将士众多,可皇宫就这么点大,宫中侍卫本身也就几百人。
一旦三百天子亲卫进驻,只怕大半宫中情势都将由周瑛所掌控。
不说底下的官员了,这番话是直接激得朝上的魏太后轰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大胆!”
魏家的官员也被施元夕这番狮子大开口惊到了。
当下便有人道:“宫中侍卫自来都由圣上选定,你不过一个七品小官,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对此等事情这般指手画脚的?”
“三百将士!且还是送入宫中,施大人这是想要造反吗?”
“荒唐!你简直是不知所谓!”
生气的,否决的,还有直接暴跳如雷咒骂她的。
徐京何越过一众官员,看清楚了那人的表情。
她便站在了大殿上,在一众激动暴怒的官员中,轻抬了抬眼皮,面上犹带着几分淡淡的嘲讽。
身子单薄,人也瘦弱,偏就能这么立在正中,迎着无数人的唾骂反对,对他们轻笑。
徐京何静默片刻,随后亦是笑了。
他在一片混乱中,抬步上前,淡声道:“天子亲卫是先帝留给圣上的,从宫中而来,如今再回到宫中,本就是天经地义。”
朝野宫中让魏家把持久了,他们便真以为自己可以始终只手遮天。
此前所有想要往宫中塞人的人,都没有正当理由。
但眼下不同。
徐京何神色冷淡,不带情绪地道:“还是说,诸位觉得,先帝身边的亲卫,是可以被称之为反臣的?”
“先帝若是反臣,尔等又算些什么?”
他的话像是往那些急躁的人头顶上泼下了一盆冷水。
让原本沸腾的官员当即噤声。
陈海脸色铁青,这件事情,坏就坏在了天子亲卫这个名头,名正言顺。
他们便是竭力不想要人入宫,却也无法越过这道响亮的威名去。
上首的魏太后额头跳痛,她却忽视了这般痛楚,只冷眼看着底下的人,沉声道:“先帝驾崩已有两年,天子亲卫两年间不见踪影。”
“如今突然出现,且还要以先帝名义进入宫中。”魏太后讥笑:“哀家倒是要问问,他们无故消失这两年间,究竟做了些什么?”
“行迹诡异,野心勃勃之人,谈何清白!?”
周遭静了静。
不错,两年时间不知所踪,此事不是一句天子亲卫就可以解释得清的。
头衔再重,也需要有着明确的轨迹。
不然又怎么能知晓他们是不是别有用心?
实际上殿内的朝臣也基本都明白,天子亲卫多半是被先帝交给了周瑛。
但这恰恰就是整个事情最不合理之处。
魏太后可是先帝生母,先帝不信赖她,反倒将人手交给周瑛?
何况,此事真说出口,对先帝和周瑛的名声也有碍。
周瑛当年在宫中不得宠,但年纪却比淮康帝、魏太后、江太妃等人都要小。
算起来,她只比先帝大了七八岁。
这般情况下,容易让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甚至……还会牵涉到了小皇帝身上。
这些宫闱隐秘,施元夕也不太清楚。
但她也知道,朝中风向是不能往这方面引导的。
一旦踩进去,很可能会让他们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安静的朝堂上,她也没有因为魏太后的质疑而有所躲闪,而是不疾不徐地道:“此事之上,当交由天子亲卫统领尹骸解释才是。”
魏太后讥笑,冷声道:“传尹骸。”
尹骸人就在宫中,很快赶至大殿中,来的时候他便已经知晓了事情的始末。
是以,进入朝堂后,他没有半分游移,只沉声道:“天子亲卫尹骸,见过皇上、太后。”
“行了,你既是来了,便好好解释一下,你们这些亲卫,这些年究竟是去了何处?”魏太后道。
尹骸微顿,忽而从身上取下了一物,递到了所有人面前。
隔得近的臣子抬眼,看到了那是一方小巧的印章。
只是模样有些陈旧,不像是近些年的东西。
先帝驾崩后,玉玺和他的私印都落在了魏家手中。
这些东西,是周瑛费尽心思也没办法带出宫中的。
而尹骸手里的东西,隔得太远,魏太后看不清楚,边上的魏昌宏倒是瞧见了,他只隐隐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尹骸便在此时轻声道:“此物乃是先帝旧印,淮康帝亲赐的恒王私印。”
听他这么一说,朝上许多老臣倒是想了起来。
当年淮康帝是曾经给还是恒王的先帝赐下了一方私印,只是时间太久,加上后边先帝也登基了,有了更能彰显身份的印章。
这东西也就被人给遗忘了。
“他如今掏出来此物,倒是可以证明是先帝留下来的,可仍旧解释不清他们消失两年的事啊。”有官员轻声道。
尹骸却在此时道:“恒王印章是先帝留下的信物,凭借此章,便能开启先帝私库。”
“臣等天子亲卫,奉先帝遗命,镇守先帝私库两年!”
朝中先是一静,随后满殿都热闹了起来。
先帝私库!
这个东西,很多人都是有所耳闻,但从未被落实过。
这几年因为先帝驾崩了,被提及的次数才逐渐变多。
之所以会一直有这样的传闻,也是因为淮康帝晚年间,先帝的身边有一位谋士,于政见上不算出彩,但却极擅经营。
淮康帝时,先是誉王得势,后又是淮康帝本人不想放权,先帝处境都算不得好。
后来能踩着所有人上位,是因谢、魏二家的联手扶持,也是因为他手中资金充裕。
争储之事上,经历过的人都异常清楚,所花费的银钱数不胜数,白花花的银子几乎像是流水一样散了出去。
誉王能得势,也是由于淮康帝宠爱,手中银钱众多。
而先帝最后杀出重围,跟那位几乎可以做到点石成金的谋士,也有着极大的关系。
只是那位谋士死得较早,没能撑到了先帝登基。
加之他确实在朝上没有什么建树,是以被人逐渐遗忘。
但当初其在世时,给先帝攒下的大笔银钱,确实成为了一桩奇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