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元夕开了这个头,背后又有所倚仗,让原本不敢发言的人都站了出来。
这等场面,魏太后想要简单训斥几句带过去,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在这些朝臣出列后,那裴济西权衡了下,紧跟着也站了出来。
双管火铳的图纸,施元夕还没有真正完善。
他想要拿到这个东西,明面上至少得有个真正的表态。
裴济西沉声道:“眼下正逢战事,前线将士对敌辛苦,却有人在朝中享受着高官厚禄而不作为。”
“这等事宜,如若传到边疆,只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还请太后娘娘顾全大局,重惩无作为的翰林官员!肃正朝堂风气,让前线将士心无顾虑地上阵杀敌!”
“请太后娘娘重惩翰林官员。”他一声落下,这朝上许多默不作声的镇北军中武将,皆大步走出。
他们声音高昂,远胜于普通文官,即便人数不多,却也气势恢宏。
裴济西的加入,如同往熊熊燃烧的火焰上浇了一桶热油。
轰地一下,直接将这件事逼到了魏家的跟前。
喧闹的朝堂上,顾安仲轻抬头,往谢郁维那边看了一眼。
谢郁维眼眸深沉,面上没有太多的情绪。
翰林院作为天子近臣,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比他们中书省的份量还要更重一些。
自魏家把持翰林院以后,谢郁维无时无刻不想将其铲除。
也尝试使用了多种办法,此前柴平的事情,便有谢郁维从中推波助澜。
今日这等场面,按理来说,他也应当去火上浇油才是。
可谢郁维却没有这么做。
他目光穿过了在场的多位臣子,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
如今的翰林院内,多了些许变故,张学宏此刻若真被拿下了,那能够直接获利的人,必然是她。
私情之上,他想帮她,但理智和现实却绝不允许他这么做。
就在他们争斗斡旋的过程中,施元夕和周瑛一派,已经悄无声息地成长了起来。
他当日所想之事,竟是真正应验了。
如今的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大麻烦。
谢郁维筹谋许久,可不想刚送走一个魏家,又来了一位皇帝生母。
出于此,谢家一方无人出面。
出乎意料的是,在这几次的交锋中,都会站到了施元夕一方的徐京何,此番也没有表态。
虽少了两方,但占据了至高地位,朝上局势几乎是一边倒。
魏家在这件事情上是无法辩驳的,真要细细掰扯的话,必定会牵涉到嫡母不慈之上。
到了那个地步,就是在给周瑛让步。
是以,魏昌宏虽立在朝上,但也罕见地没有表态。
翰林院官员见状,遍体生寒,当下顾不得什么学士风度,只乌泱泱跪下去了一大片,请求魏太后轻罚。
魏太后神色冷冽,半晌后,终是道:“张学宏作为翰林院大学士,渎职无为,实在可恶,传哀家懿旨,将其贬为侍读学士,并罚俸半年。”
殿中一片哗然。
正二品大员,一夕之间,直接被贬为五品官。
且在翰林院中,侍读学士的品级、职权都是要低于侍讲学士的。
这番变化,也几乎称得上是一朝跌入泥里了。
好的是,尚且保住了学士身份。
同是侍读、侍讲,没有学士之位的官员,就只是不入流的低微小官。
“其余翰林官员,皆罚没俸禄,并将其纳入年末官员审核,若再有不作为者——”魏太后面色冷凝,高声道:“将其直接逐出翰林院。”
这般惩处,看着是重,可细究起来,却又仿佛不是那么一回事。
别的不说,若今日在朝上把控朝政的人是周太妃,那这张学宏是一定活不成的。
如今在魏太后的手底下,也不过只是贬官罚薪罢了。
施元夕觉得远不够,但在魏家把持朝堂以后,这已经是翰林院所得到过的最严重的惩罚。
魏太后已经让步,她也该合理退让才是。
没想到的是,施元夕听及这番话后,只是平静地抬起了头来,目光发沉地道:“太后娘娘,臣以为,似张学宏这样的蠹虫,不该继续留在翰林院中。”
她清楚魏太后的意思。
张学宏虽遭到了贬官,但只要留在翰林院里,手中就还有一定的权力,加上今日她在朝上参了所有翰林官员。
日后,她必定会成为了翰林院里的活靶子。
这些官员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而张学宏正五品的官位,仍旧是她的上司。
想要磋磨她,也有得是办法。
魏太后给出的处罚,给她留下了一地的后患。
只是明面上看着秉公处理了。
“施元夕,你还要如何?”前边的御史沉下了面孔,冷声道:“张大人是犯了错,但他怎么说都是你的前辈和上峰。”
“依你之言,难不成是想要张大人偿命不成?”
那歹毒二字,差点就从这御史的口中吐出来了。
施元夕却半点不在意,闻言甚至点头道:“是!”
听得她这番话的朝臣,神色皆是沉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施元夕道:“将轻视皇上的失职官员留在翰林院中,王御史觉得就合理了?”
“他犯下这般大错,竟还能任侍读学士,这岂不是让整个翰林院的官员轻视皇上?”
“我倒是想要问问王御史,是我行事不周全,还是你在藐视君威?”
满场死寂。
那王御史神色巨变,开口就要怒骂她这是乱扣帽子。
没想到,施元夕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她连看都没多看对方一眼,径直抬头,望向了上首的魏太后。
施元夕道:“其他人怎么想,微臣不知,微臣只知道,今日之事,若是出现在了先帝之时,张学宏……必死无疑。”
谢郁维眼眸闪烁。
不过上朝第二日,她竟是这般胆大妄为。
若说方才那一席话已经算是超乎预料,那这最后一句话,便是真正的不管不顾了。
将魏太后的处置和先帝相比,言外之意就是魏太后处事不公。
放从前,说出这番话的同时,她便得要人头落地!
“你放肆!”魏昌宏阴戾的目光扫向她:“太后如何处置,轮得到你来置喙?”
“臣不敢。”施元夕收回目光,轻垂眼皮。
不敢?
魏太后怒极反笑,仗着身后有镇北军,如今还有她不敢做的事情?
若她今日执意不处置张学宏,她是不是也要将周瑛给搬出来?
一想到了这种可能,魏太后便恨不得立即命人将她拖出殿外,仗杀了事。
但此刻再多怒意也没用。
魏太后闭了闭眼,平复心绪。
那个贱人还不至于到了让她寝食难安,行事受限的地步。
再睁开眼时,她眸中仿若一潭死水,只映照着施元夕的身影。
魏太后冷声道:“自今日起,暂停张学宏手中一切翰林院事务,命其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入朝入宫。”
添上这一条,张学宏才算是被驱逐出了翰林院。
但同样的……魏太后看向施元夕:“至于你,殿上失仪,目无尊卑。”
“将其打回国子监,重修礼仪一课,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再行入翰林院。”
施元夕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闻言甚至还能面色轻松地道:“微臣谢太后责罚。”
谢责罚。
王瑞平强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往来朝堂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施元夕这么不要命的。
谁让她底气足呢。
兵部需要她,战场需要她。
瞧着如今这番情况,说不准未来翰林院也需要她。
今日这一出,真让她立住了。
不说大梁了,纵观历史,有哪个官员能够做到她这般。
上来就先把自己的顶头上司拉下马。
同是责罚,张学宏差不多被驱逐出翰林院,施元夕却只用重修礼仪。
这等惩罚,其实有羞辱官员之意。
可现在的朝堂上,因魏家行事越来越放肆,且在近些时日的争斗中不断落败的缘故,这份羞辱,还真是不痛不痒。
尤其是施元夕这样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