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这中间又有多少人浑水摸鱼,又有多少人已对周瑛一派生出忌惮,借由此事刻意打压,便不得而知了。
魏太后看着这番场面,忍不住冷笑。
周瑛以为,教会了小皇帝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真的能让施元夕平步青云了?
瞧瞧。
都用不着她开口,这些朝臣就已经将施元夕的路堵死了。
一片嘈杂声中,郑奇明轻垂眼皮,冷笑道:“可笑。”
他的话,让那些急切的朝堂官员,安静了些许。
众多官员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只听他道:“你们之中,何人是甲一出身?”
那些请命的官员神色变了变,周遭气氛冷沉了几分,有人按耐不住,讥声道:“考至甲一,便能将她的身份盖过去了吗?”
“依照郑大人的说法,那日后只要是有些才华的人,不论对方是何人,纵是那等杀人放火的穷凶极恶之辈,也能进入朝堂之中?”
“你将我大梁朝堂当成什么了?”
那原本打算不作声的王瑞平,听到这番话后,到底忍耐不住,高声道:“我竟是不知,在于大人眼中,女子身份就等同于杀人放火的罪人了?”
“这么说来,于大人的母亲,你的妻女,你全家所有的女性,竟然全都是罪人了?”
王瑞平气笑了:“于大人身为罪人之子,怎么还能出现在了朝堂上?于大人这时不高喊律法何在了?”
这件事情上,其实涉及到的是朝堂争斗,往常王瑞平不会轻易出面,可他看不惯这些人没什么能耐,却又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指认贪官的时候不见他,偷换概念倒是有一套。
“王大人不必同我等争辩,于大人的话虽有失偏颇,但不无道理,朝堂取士自来都有规定,女子就是不能入仕。”
“规矩如此,便当依据规矩行事,若因她有才就坏了规矩,那这天底下的规矩,都可以视作不存在了吗?”
殿外静了三分。
施元夕低垂着眼,不置一词。
从她想要踏足朝堂那天起,她就清楚,这件事必定会引来大批人的攻讦。
眼下这等局面,只能说是在她预料之中了。
她不开口,郑奇明作为三朝元老,在此事上却是最有说话资格的。
郑奇明冷声道:“才学不重要,那在你们的眼中,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施元夕为朝中打造改制火铳,让前线将士大获全胜,这等事宜,也不重要?”
“肃清贪官污吏,还那无辜被坑害入狱,受了极大折磨的李侍郎一个清白,也不重要?”
“那在各位的眼中,是不是说,只要朝堂内没有女子为官,便是前线失守,贪官横行,就算是你们中间任何一人被赵觉那样的人坑杀,也没有半点妄言!?”
“只要能够守住你们口中的规矩,大梁江山也好,黎民百姓也罢,皆不重要,是吧?”
满场死寂。
谈及施元夕的才华,他们能有很多反驳的话,可提及到了改制火铳和今日这件事上,施元夕就是有功劳。
他们可以否认她的才华,却无法否则她的功绩。
尤其前线战报刚传到京中没多久,整个大梁都知道施元夕做的事。
那赵、吴、姜三人才在施元夕寸步不让的前提下,被定了罪。
这是再如何颠倒黑白,也难以反驳的事情。
甲一是施元夕正统的出身,这些功绩才是她立身的根本。
他们无法否认功绩,就等同于无法否决施元夕这个人。
气氛冷凝下来,那些请命的官员脸色越发难看。
在这漫长的沉寂中,魏昌宏神色冰冷地道:“朝堂官员犯错,自有圣上圣裁。”
“郑大人的意思,是朝堂离开了一个学子,便无法转动了?”
“还是说……”魏昌宏目光沉了下去,直直地看着施元夕:“你们觉得,前线大获全胜,乃是施元夕一个人的功劳?”
“那些真正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竟是都成了她一个远在京城,享受着荣华富贵的女子的功绩?”
郑奇明神色发沉。
魏昌宏这番话,不仅是要阻止施元夕为官,且还要让她从功臣变成罪人。
遭世人唾弃。
将士辛苦守下来的边疆,如何能够成为一人之功?
这等言论一旦外传,施元夕今日的好名声,便能立即反噬了她。
“今日之前,她已经成为了国子监甲等院唯一的女子,且在父辈毫无功绩的情况下,得了平陵县主的封号,甚至连皇上都对她几多嘉赏。”
魏昌宏面无表情地道:“她一个女子,却仍要执意入仕,这等行为,何尝不是一种居功自傲。”
“不该是她的,她生出了过多的贪恋来,便是罪过。”
王瑞平脸都黑了。
这番话说的不只是施元夕这个人,更是魏昌宏这个人的态度。
他们魏家还没完全掌控朝堂,便已是这般做派。
你便是有着天大的功劳在身上,上首的人给你点甜头,便该知足。
怎么能生出这等妄念来呢?
当狗,就要有当狗的自觉。
莫要去奢望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就是魏家真正的态度。
气氛接近凝结,施元夕微顿,正欲开口,却见此前并没有联络过的一人,缓步走了出来。
无数目光注视下,徐京何抬头直视着魏昌宏,他声色说不出的冰冷:“既是如此,魏大人当立即自裁身亡才是。”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有官员怒声道:“徐京何!”
伴随着这道声音一起的,还有周遭许多闻声而动的侍卫。
徐京何身后,那身型壮硕的夏莱,骤然冷笑了下。
他这一声笑,让魏昌宏冷静了下来,他轻抬手,示意侍卫退下。
但在场的人,都注意到魏昌宏的面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
魏昌宏甚少在朝上黑脸,突然情绪外漏,许多官员都变了脸色。
唯有徐京何面不改色,甚至心平气和地开口道:“今岁过年时,魏大人自诩功高,将要册立为太师,此举,是不是越矩?”
“先帝登基后,魏大人一路进入了朝堂中,成为了内阁首辅,大肆收揽弟子,可是越矩?”
在这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中,徐京何竟是还笑了:“魏府宅院坐拥一条深巷,从魏大人到你的儿女,人人穿金戴银。”
“依据魏大人的说法,有了点功劳就生出了无限贪恋来,委实不该,那魏家这是……”徐京何转身,一双幽沉的眸直视着他:“贪欲太重?”
“你放肆!”殿上的魏太后暴怒,砰地拍了下扶手,怒而起身:“我魏家乃是大梁功臣,哀家更是两任皇帝的母后!”
“魏家功劳盖世,岂容你随口污蔑!?”底下的魏家官员亦是反应过来,怒声说道。
徐京何面上的表情骤然消失,他淡声道:“微臣殿前失仪。”
在吐出这句轻飘飘的话后,他复又抬头:“太后英明,自当清楚有功该赏,有过该罚的道理。”
施元夕却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魏家若是要否决他人的全部功劳,那他们自身算什么?
算乱臣贼子吗?
魏太后讥笑:“这朝上,还轮不到你来告诉哀家该怎么做。”
“徐京何殿前失仪,罚俸六个月。”魏太后冷眼看着他。
“至于施元夕入朝为官一事,不合规制,此后不必再提。”最后这一番话,很明显是冲着小皇帝说的。
一句不合规制,便要否决施元夕此前所有的努力。
眼看着魏太后起身要走,谢郁维沉下了面容,正欲开口,却见从这事闹出来后,一直都没有开口的施元夕,此刻轻抬起了头。
她神色缓和,没有半点被驳回的怒气,只平心静气地道:“学生遵旨。”
“既是无缘朝堂,学生也不必继续留在国子监中,请太后准许,学生自国子监中结业。”
朝中官员闻言,俱是格外疑惑地看向了她。
她竟就这般认下了?没有半点的犹豫,甚至也不为自己辩解一二?
这些官员摸不着头脑,上首的魏太后神色已有不耐,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生事,是真以为魏家不能杀了她吗?
就在魏太后耐心告罄之际,施元夕直接道:“朝中不接受女子为官,受身份所累,学生亦是无话可说。”
“只遗憾。”她眼眸微动,日光照耀下,那双眼睛里好似倒映着天上的星河:“学生虽有满腔抱负,却不能为朝堂效力。”
“便是学生能修改改制火铳所使用的材料,降低火铳及子弹的制造成本,亦或者是能制作新型武器及防弹盔甲。”
“却也都因身份限制,而被隔绝在朝堂之外。”
一语毕,满朝文武俱是变了神色。
功绩不认,提及就是身份不行。
既是如此,施元夕索性撒手不干了。
等待今日之事外传,便是满朝文武逼着她这能耐极强的功臣离开国子监。
再有就是。
今非昔比。
施元夕背后有周瑛,面上看着更是有镇北军坐镇。
不让她入朝阁,她也不争辩,只是在以最平静的语气告诫朝上所有人。
今日她若退了,日后谁人手里出现了极端强悍的武器。
谁人手中出现了克制改制火铳的盔甲,那都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