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指的自然是花船的管事们,或者在管事之上,还有所谓船娘们触及不到的大人物。
这句话多少带了点讽刺,但也是事实。
应话的船娘吓得不轻,立刻过来捂她的嘴:“怎么越说越大胆了?别的营生确实没谁敢做,但渔民要靠着蕤河过活,他们倒也不能断了大家伙的生计。”
徐香荷见了岸上的热闹,情绪越发低落,今日一再说错话,生怕祸从口出,便索性跑回隔间里躺着去了。
话题到此结束,褚朝云也没再问什么,只是又往那里瞟去几眼,然后也回了自己房间。
……
下午的活会少些,因为陆续有客人上船,褚朝云坐在船尾避风处洗菜,眼睛不时往码头看去。
这次刁氏去的时间似乎格外长些,她有些担心妇人的身体,也怕去院子跟姑娘们说话,会被李婆子给听了去。
天将擦黑,褚朝云起身倒掉盆中脏水,直了直腰,总算在树影下瞄到了刁氏的身影。
刁氏提着食盒走起路来略显轻便,褚朝云一看便知,那些吃食应当都卖出去了。
妇人路过看守身边,赵大却一把拦住了她。
这是令他们都没想到的。
刁氏和船上的褚朝云同时一紧。
褚朝云立刻撇过头去,手指紧抓在破旧的衣摆处,不敢大口呼吸,手心里也出了不少冷汗。
不过越是这种情形,她越不能表现出什么异样来,那些管事可都不是吃素的。
果然,待拦住刁氏后,赵大故意往她这里扫来,见褚朝云低头冲那洗菜盆子里的泥,像是并没发现他们,才又撤回了视线。
他话不多说,冷飕飕的瞪向刁氏:“打开。”
赵大目光钉在食盒上。
刁氏也没慌张,老老实实的把上下两层全部打开了。
下层的食盒空荡荡,上层里只摆着一盏像是二手的煤油灯,灯柱不知是什么材质制作,已经生出厚厚的锈,不过整体看着没什么破损,倒不影响使用。
只是煤油灯上有股难闻的味儿,赵大瞟一眼就捏住了鼻子。
刁氏干笑一声:“晚上起夜没个照亮的实在不便,我就在附近转转,捡了一个来,耽误了时间是我不该,请管事见谅。”
赵大确实是因为她下船时间太长才发作。
曾几何时,他就和钟管事说过,即便刁氏不会逃跑,也不必发这善心,允她下船。
可那刁妇偏不应!
一盏破煤油灯而已,赵大当然懒得理会,他撵苍蝇一般的摆摆手,犀利的嗤出一声:“下次早点回来!”
便算是放过了刁氏。
刁氏匆忙盖上盒盖,脚步加快些上了艞板,随即就回了船上。
饭点一到,褚朝云走过来象征性拿了两只馍,就忙不迭地去了刁氏房里说话。
“怎地买了盏煤油灯回来?不是说先买些蜡烛对付着吗?”
褚朝云一脑门雾水,将打湿的布巾按在油灯上细细的擦拭,心说,她还没见过这种老古董呢,也算有眼福了。
煤油灯自然不是捡的,刁氏只是怕赵大起疑心才那么一说。
刁氏靠在床上歇气,听她问,却有些哭笑不得:“你呀,到底是哪家来的娇小姐?比起这蕤洲百姓常点的油灯,自然是蜡烛更贵些,你可知一根蜡烛要卖多少钱?”
褚朝云听得懂,刁氏是在笑她从前享福享大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连油灯和蜡烛哪个更贵都搞不清楚。
褚朝云心虚的摇摇脑袋,她还真不知这两者的价格。
不过是想当然的拿现世的物价来比照,毕竟,现世的灯盏可比一根蜡烛贵多了。
刁氏伸手比了个“四”,褚朝云顺嘴猜道:“四文一根?”
妇人有些无语:“四十文那!四文你倒是能买到个素包子吃吃。”
二人对视一眼,忽然就笑出了声。
褚朝云却做梦都没想到,一根小小的蜡烛敢卖四十文的天价!
正不知要说什么好时,刁氏又道:“我这讲的还是最普通的蜡烛,听说宫里用的更贵,一根都在两百文之上。”
刁氏只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并不曾到过京里,她说的这些,也都是从卖蜡烛的老板那听来的。
然而,褚朝云却听得一愣一愣,连擦拭煤油灯的动作都变慢了。
须臾,她才缓过神来,“那这油灯呢?”
“十五文,灯柱的边缘有些受损,所以又给我让了些,这才被我捡了便宜。”
刁氏说完,将所卖吃食赚得的钱递来:“喏,六十颗丸子四十五文,你那虾饼刘老板中意的很,本想全要,但我留了几个给姑娘,卖了他二十整,这一百四十五文钱都在这里了。”
褚朝云留下一百,把剩下的给了刁氏和徐香荷。
虽然讲好三人合伙,褚朝云最初也是想按照分成给他们算钱的,奈何这二人都推脱说不要,又说每日的晚饭本就是她供的,实在不好再拿闲钱。
褚朝云无法,只能暂且囫囵着给一些,若日后有幸把生意做大,再仔细计较也成。
刁氏又开始推脱不收,褚朝云急的“啧”出一声:“不行,而且油灯是我主张买的,怎好让婶子垫钱。”
最后,三人你推我搡半天,总算定好个说法。
以后吃食和日用品褚朝云来出,每次卖东西赚得的钱他们只拿一点就行。
褚朝云又取了十五文给刁氏,这事才算说完。
有了油灯便不愁晚上做活费眼睛了,待天黑下来,三人吃过晚饭,褚朝云才开始给刁氏讲她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竹筐。
褚朝云是想把竹筐固定到河里,下个网子捉鱼虾。
在水流湍急处,鱼群虾群多些的地方,第一晚下好,第二晚来收,这样总比她和徐香荷长时间泡在水里要强一些。
她把这个想法讲出来,倒是得到了刁氏二人的赞同,不过编竹筐是细致活,不可能一会儿就弄好,褚朝云倒也没那么急。
临回去睡觉前,她才想起今日惦念的事情还有一件。
褚朝云把油灯留给刁氏,开门前低问了句:“婶子,姑娘那边……”
“应了。”
刁氏从一堆竹条里抬起头,表情有几分凝重:“今个刚好是春叶和蕙娘在,不过他们只说这事要等等看,他们是应了,就是还不知结果如何。”
虽说能不能成尚未可知,但褚朝云还是有些欣慰:“哎,我知道了!”
她笑着回了自己的屋子,闭眼做了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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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朝云一早起来就先打了个喷嚏,冷水扑脸精神些后,便动作麻利的开始干活。
手里小有些积蓄,敢想的事就逐渐多起来。
和徐香荷挤靠在一块搓被单时,她低着头和对方小声嘀咕:“你说我也是犟劲儿上来了,偏就执着那一床棉被子,棉被需要的棉太多,咱们可以先做棉衣棉裤嘛。”
棉衣棉裤单件所用的棉花也就七八两,不宜做的过厚,免得套在里边太重,干活不灵便。
这几日请早出来洗漱,褚朝云就喷嚏不停,这才逼得她想起了这一遭。
徐香荷听后,也忙道:“可不真是呢!扯些便宜布做那么一身,一百多文足够了,穿着睡觉也暖和。”
褚朝云算算自己兜里的钱,一百多文倒也勉强够了。
只不过——
她往徐香荷那看去一眼,心说,也得给这妮子搞一身来。
徐香荷见她打量自己,便知褚朝云再想什么,于是忙压着声拒绝道:“不用管我,你先暖和了就行,我还能挺——阿嚏!”
褚朝云收回视线,不应声了。
工头来送早饭,她飞快扔下手里的活,拉上徐香荷过去领馍馍。
才坐下吃了两口,李婆子就在艞板处露了面。
李婆子走路没骨头一样晃来晃去,在她身后,正跟着一众姑娘。
褚朝云偏头望去,走在前头的两人,刚巧是春叶和蕙娘。
蕙娘褚朝云只见过一次,就是替婆子送酒那回,倒是不怎么熟,但春叶也算是有过几次接触的了。
春叶本走的快,表情也是一如既往地烦闷,待迈步上了花船时,女子忽的回头看向她,暗暗点了一下头。
褚朝云眨眨眼,弯着眉眼移开视线。
随即,她装作捋头发的样子,低头对徐香荷咕哝了声:“妮子,你的棉衣棉裤大概是不愁了。”
第24章 黏糊糊才好吃
俗话说得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褚朝云这次的想法,真算得上是踩在管事的头顶蹦迪了。
刁氏近期下船频繁,按昨个赵大的态度,必保是起了疑心的。再加上到了真正的冬日,刁氏也不宜总出门去,若是加重了腿病,就真得不偿失了。
但这生意是决不能停的,所以在接触了几次雅间的姑娘后,褚朝云便把主意打到了她们头上。
毕竟没人嫌钱多。
姑娘们只靠打赏攒积蓄变数实在太大,褚朝云就拜托刁氏和他们谈了一桩买卖。
姑娘们在这花船上待的久了,每个人手里都多多少少有些熟客,而熟客们所从事的生计也是五花八门,但富裕的必定占多数。
褚朝云想叫姑娘们帮忙推销她做的吃食,就从比较受欢迎的虾饼开始。
客人喜欢吃,过来玩时顺手买走一些也属正常,褚朝云可以提前做好放在厨房里,必要时她送上去或者姑娘自己下来取都行。
为了试验这套方法是否可行,这几日赶着花船营业时,褚朝云时不时就出来溜达观望。
她发现在营业期间,钟管事其实很少上船来,除非有事需要。
码头口有个等着结账的婆子,账单都是姑娘自己来记,一桌客人离席,姑娘将人送出来时把账单递给婆子,客人结清银钱便好。
这一整套流程,已经是固定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