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趁着蕤洲出了新案子,她便有理由从岳逐手里要来陆欣冉,名义上是为了保护弟妹,实则是想试试那药效果如何。
陆欣冉早就醒了,只不过每日仍有一段时间是迷糊的。
所以褚朝云能顺利进到岳逐房间找单据,也是陆欣冉故意装傻,暗中吩咐蒲兰挡一挡门外的看守才能成事。
想到过往的一切,陆欣冉痛哭的呜咽一声,又倔强的要去拉人:“你快跟我走,我给你备好了马车,你连夜出去以后就别再回来了。我知道花船的事非你所愿,所有的事都不是你真心要去做的,你不是坏人,岳逐才是!你也不过是个苦命的女人罢了,快跟我走,求求你!”
钟纯心二次松脱她的手,懒洋洋的靠在门旁,似是极为疲倦般的说道:“不走了。”
“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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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朝云和宋谨他们赶到花船时,船娘们已经全部逃下船去。
项辰的父亲虽是一介商贾,但却与管辖的官员是至交好友,所以宋谨才让项辰带着证据回去寻他父亲,并且先调一队人过来帮忙控制住这里的局面。
待那官员将证据呈给圣上,蕤洲的事也就能彻底落定了。
如今船已经空了,其实他们不必上来,但褚朝云既然执意要来,宋谨自是会陪在身边。
女子迎着晚风,一只手拖着长刀,长刀沉重,她握得手酸,但却不愿轻易放下。
没一会儿,长街那侧跑来一人。
那人跑的又急又狼狈,呼呼的喘着粗气。
不过宋谨在府衙待了那么久,只一眼便认出,来的人是岳逐。
褚朝云看到了他,这才缓缓开口说话:“当年蕤洲在岳清非的治理下逐渐得到改善,那一日圣上拨下款项刚好是新年前夕,岳清非很高兴,所以他冒险上了船。”
“这事我思来想去多时,却一直不得而解。”
“他要庆祝,哪里不行?为何非得要登这条船,可如今他明明有机会逃脱却不肯走,你看,”褚朝云示意宋谨,“都要大难临头了,他却还要上来。”
虽说岳逐确实逃也逃不掉,但如今这个时候,对方的做法的确很叫人费解。
岳逐急着上船,并没有注意到褚朝云他们的存在。
直到跑到船中央,见女子提着刀靠在桅杆边,才表情凝重的停了下来。
“是你?”
岳逐不太认得褚朝云,但却听钟纯心夸过她几次。
问完,似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凝固的表情顿时被撕裂。
岳逐几乎疯魔似的瞪大了双眼,狂吼出一声:“这些事情竟是你一小小女子所做?是你勘破了这条船的秘密?是你教唆宋谨帮你的?”
“无知妇孺!!!!”
岳逐吼得声嘶力竭。
只是他这样愤怒的呐喊,褚朝云却并不为所动。
女子只是幽幽一笑,举刀压向船板上最高的一条桅杆,做了个要劈砍的动作。
岳逐马上吓出一身冷汗,伸手阻止:“别、你别动他!!”
虽说宋谨无法从音节分辨出岳逐说的是“它”还是“他”,但他本能倾向于后者。
宋谨抬头看了眼桅杆上方,心中忽的冒出一怪异念头,而后,就惊声开口道:“你……你把你弟弟的白骨藏在了桅杆里?!”
岳逐不置可否。
只是这点秘密被旁人道出,他非但不觉得惊悚,反而还露出一副病态的笑容来,“我费尽心思想出的这个妙计,我亲自做了这条桅杆,每一根骨头我都擦拭干净了……常儿最惦念的就是蕤洲的百姓,他当然要站的高高的,才能亲眼目睹哥哥是如何帮他完成遗愿的,不是么?”
说着,岳逐留下了一滴泪,满眼宠溺的望着那根桅杆。
泪水模糊了双眼,失焦一样的陷入回忆之中。
“岳逐你个小兔崽子又不好好用功念书!你就不能像你弟弟一样,先生每次来家中夸完你弟弟就要告你的状!我的脸面何存?!”
岳家阿爹气的眉毛直跳。
岳逐却笑着躲开父亲拍过来的棍子。
“哎呀阿爹,咱家出一个状元郎就行了,你明知我不喜这些死板板的东西,非逼我作甚?”
岳家阿爹:“你不喜?你好意思说?长兄为父,你如此纨绔,将来难不成还要靠常儿养你?”
岳常见状,立刻笑着过来哄他,并且偷偷朝哥哥使了个眼色,“我养哥哥就好了嘛!阿爹不必动气,将来我做了大官,和欣冉一起支撑这个家,我不但能养着兄长,还能养您的呀~”
说到做官,岳逐便随口问了句:“那你可想好去哪里做官了?”
“蕤洲。”
“蕤洲?那荒僻的地界你去作甚?”
岳常笑道:“做官为了什么?当然是要百姓过上好日子了。去富庶之地那叫锦上添花,我呢,是去给蕤洲雪中送炭的~”
本以为岳常只是说说,没成想他这个弟弟实在争气,最终真的当上了蕤洲知府。
赶赴上任前夕,岳逐收到弟弟来信,岳常说自己在朝中得罪了端异王。
圣上看中岳常的才学,而端异王也想将他收为己用。
可他执意要去蕤洲做知府,上朝那日,端异王还曾奚落过他,说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帮蕤洲翻身。
岳常与之打赌,放言自己一定能行。
可这赌局还未开始,他便死在了上任途中。
岳逐游学路上遇见钟纯心,对其一见倾心,得知他要来蕤洲看望当知府的弟弟,便决定同来。
岳常前脚刚被山匪杀害,岳逐和钟纯心就赶到了。
临死前,岳常留的最后一句遗言便是:“可惜了……没能帮到蕤洲的百姓……”
岳逐玩心深重,但与同胞弟弟的感情也是无人能及,他痛恨那些劫财害命的山匪,也痛恨自己。
父亲说的对,他本是长兄,却毫无长兄的样子。
岳常不是别人害死的,是他。
因着二人容貌一样,所以他决定取代岳常来当这个蕤洲知府,既然岳常的心愿是让蕤洲富裕起来,他便帮亲弟完成心愿。
所以,他不能让人知道真正的岳常已经死了。
趁着夜,他和钟纯心一起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埋在了一处坟堆。
后来,又怕野狗刨坟,就把尸骨转移到了岳府的院墙下。
但陆欣冉并不知晓这一切,以为他就是岳常,还从家中追了过来。可岳逐实在没法将实情讲出,毕竟冒充朝廷官员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他不能先害了弟弟,又去害自己的家人。
所以他只有硬着头皮和陆欣冉成亲,但这一步错棋下了,之后也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钟纯心对他越发失望,几次想走,可他不能放钟纯心离开,如今他手中没有可用之人,钟纯心武功高强,是最能助他成事的。
而且,在他心里,虽说存了几分利用之心,但他也是真的喜欢钟纯心。
起初的几年,他确实兢兢业业的在治理蕤洲,他剿灭山匪,端了勾栏,甚至带着百姓一起下田种地,真心实意的想要帮助这里富裕起来。
可蕤洲地貌特殊,天灾不断。
他努力数次,一场干旱就将他的心血全部毁于一旦。
某次他喝多了酒,疯狂的在院中挖岳常的尸体,可几年过去,尸身已成白骨,再没有一丁点从前的样子了。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
成功,难道真的就没有捷径可走吗?
他命人打造了一条花船,放出了李婆子和赵大协助自己,亲手将岳常的尸骨埋入桅杆里。
他要岳常日日看着,看着他能不能把蕤洲给带动起来。
最初,李婆子一直建议他培养几个姑娘,那些曾经招不来的富户,若是知道了花船里有漂亮姑娘,说不定就能事半功倍。
岳逐承认,他动过心。
可最后还是作罢了。
他的弟弟还“在”船上,他怎能真的做下这种龌龊之事?!
岳常会对他彻底失望的。
所以他严令禁止李婆子动姑娘们的心思,漂亮是必须的,要会说话,要懂客人的心思,但却不必真的出卖身体,只要有能勾住人的本事便可。
该做的都做了,但花船的生意却并没有预想中好。
当那些客人闻名此地的船娘而来,却又只能看不能吃时,众人便失望而归,生意很快没落下去。
前路一再陷入艰难,岳逐也越发心急。
直到某日,一达官显贵来了船上,并且点名要见他。
岳逐见到来人却表现陌生,于是一眼就被来人识破他是假冒之人,因为来的人正是和岳常在朝中打赌的端异王。
岳逐听说过此人,只是没见过面。
端异王俊美,温和,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是大祁皇帝唯一看中的一位异姓王爷。
据说端异王曾救过皇帝的命,又是无爹无娘的可怜之人,所以才被皇帝带了回去抚养长大。
而坊间也有传闻,端异王最忌讳名号中间的那个“异”字,名号虽是皇帝亲赐的,但这么做,又似乎是故意在警醒他,无论怎样努力,他也永远不能成为真正金尊玉贵的皇族之人。
他不过是一个异姓的王爷,说的好听叫声王爷,说得难听,与平民百姓没有不同。
端异王提出合作,岳逐又有把柄在对方手中,二人一拍即合。
不能利用姑娘赚钱,唯有另想它法。
最终,岳逐投其所好建议道:“王爷既想要招兵买马,不如暗中发展一批自己的人来用?”
这之后,花船就暗中做起了“买官”行当,收入也日益可观。
而这些收益里,岳逐只从中取用一半来帮助蕤洲的百姓,另一半则“上供”给了端异王。
有了端异王这个大靠山,他便能明目张胆的在各地设置暗桩,若是这里干活的人缺了,便从各地拐来几个填上即可。
他从回忆中抽离,露出呕心沥血的一副表情,“我自认从没用过那些银钱一分,我的吃穿用度,给纯心建立的府邸,那都是从我俸禄中出的。”
所以府中的一应物什才用仿品,因为真品他也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