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膝下无儿女,夫君也早早就归了天。
李婆子只有这么一个侄子。
她满心的希望都在李二达身上,想着等哪天捞够了本,她就把这差事交给李二达来接。
反正蕤洲这一摊的生意永不会断,他们姑侄几辈子都花不完的。
她拿李二达当亲儿子疼,也是想着等自己老了之后,李二达会照顾她,就算死了也有人给哭哭坟吧。
虽说李二达总是跟她吵架,还骂过她是“老不死”,但她知道,侄子说的都是气话。
她的宝贝大侄子总会给她养老的。
李婆子一边喝酒一边哭,脸上的妆花了好几层。
忽的,一戴着帷帽的女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那人盯着她笑了半晌,然后嘴角一咧说道:“你可真是没用啊,亲侄子都死了,你不去报仇却在这里喝酒?你就是喝死了,顶多也只是让仇人笑的更开怀罢了。”
李婆子喝的醉眼迷离,但这女子说的话她却是听得真真的。
老妇放下酒壶,阴冷的目光盯向女子,却只看到帷帽处坠下来的帽帘,“你是谁?为何知晓我们的事?!”
女子优雅一笑,而后轻蔑的看向她:“一条破船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是这蕤洲的主子了?我是什么身份你还不配知晓,但我只能说,你侄子的死跟船上的船娘褚朝云大有关系,如果你想报仇,那就去杀了她啊~”
那女子不摘帷帽也不亮明身份,但字字句句都指向李二达是褚朝云害死的。
即便不是直接,也是间接。
李婆子本就讨厌褚朝云。
因为讨厌,所以她轻易就信了女子的话,也或者说是……她更希望这女子说的就是真相。
李婆子如今再去回忆,已经很难想起那晚的情景。
只是有一事,令她印象很深。
那女子本欲再跟她多说几句话的,可门外进来的小厮却心急火燎的上来催促她,“小姐,老爷得知长业寺比赛之事很是震怒,他叫您连夜赶回京中去,我们是不是……”
京中?
长业寺比赛?
翌日,李婆子立刻着人去打探了一下那些参赛选手的身家背景。
虽说也有几位女子是从京中来的,但基本连初赛都没熬过就被淘汰了。
只有一位贵女,是进了决赛的。
不过来找她的到底是谁都无妨,总之京中的人都本领通天,没准是暗恋她侄子,不忍心看李二达死的不明不白,这才忍不住出言提醒吧。
所以那女子说得对,她要报仇。
她一定要想办法弄死褚朝云!
可又一想,这事如今却更加棘手了。
上头多次警告过他们这些管事,不得随意弄出人命,犯了大错可以打死,如无过错,不得随便重罚。
之前云娘要赎身那事,她为了立功,为了和钟纯心争地位,所以才直接毒死了对方。
虽说上头也不同意云娘下船,可她手段太狠,还是得了极重的惩罚。
再加上钟纯心那个贱妇总是护着褚朝云……李婆子不太敢明着去对付褚朝云,这才想了个阴招。
如果褚惜兰能帮忙作证,那褚朝云必死无疑。
可褚惜兰这个小贱人,竟然死活都不肯说!
……
褚惜兰被推进门之后,外面的大门就直接锁死了。
这空置着的屋子正是云娘曾经住过的那一间,因着这些年也没怎么来过新人,院子其他的房间也够住,李婆子又嫌晦气,就也没安排谁再住进来。
此刻天已经彻底黑了,加上这屋子长久无人居住,窗又一直关着,褚惜兰闻到了浓重的霉味。
似乎……还有点血腥的气息?
褚惜兰从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坐起来,一只手哆嗦着往血味的来源摸过去。
似是摸到了什么冰冷之物,跟着指尖就沾染了点黏腻。
她好像反应过来了那是什么。
于是惊惶的叫出一声,起身就要往门那跑。
慌乱中,她爬起来奔跑时不慎踩到了什么,听到对方的一声闷声后,再次受到惊吓,就又惊叫着摔倒在地。
难道是云娘?!
虽然世人都说不亏心就不怕鬼叫门,可这乌漆嘛黑地还摸到了一手的血,换成谁,也要吓得魂飞魄散吧!!
褚惜兰彻底镇定不下来了,又想挣扎着爬起来去拍门,她一直折腾不停,刚刚被踩到的姑娘就气若游丝的说了一句,“你……能不能先不要吵……”
褚惜兰听到一声实打实的回应。
虽说说话之人听着像是受了重伤般虚弱,但好像是个活人?
褚惜兰慢慢的收了声,朝着另一个方向缓缓站起身,寻着窗口那模糊不清的亮光过去,然后抬手打开了窗。
月光涌入,冬日的冷风渗入进一些,很快就缓和了她的紧张。
褚惜兰借着幽光翻了翻四周,寻到根蜡烛点上,总算看清楚了屋中场景。
房间内床板上的被褥早就撤了,屋中只有一架古琴落了厚厚地浮灰,想来是从前云娘所用过的。
而被她踩到的女子此刻正俯身趴在地上,发髻凌乱,伸出来的一只手背上还能看到明显的鞋印。
显然是她踩上去的。
褚惜兰心中愧疚,忙上前去把人扶起来。
可那姑娘实在虚弱,连路也走不了几步。
褚惜兰只好扶着她去床榻上靠着,又一低头,才看到刚刚那人趴过的地方,碎了一只茶杯。
茶杯上有血渍,还被她抹掉一点。
褚惜兰伸手摸了一下方桌上摆着的一壶茶,壶身还温热,想必这姑娘也才被丢进来没有多久。
所以……这人是新来的?
她迈步过去,坐到姑娘身边,瞧了眼对方状态开口问道:“你……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暗伤?他们打你了?你是从什么地方被带过来的?”
姑娘抬起没什么力气的手,往小腹上按了几下。
褚惜兰觉得她可能是饿了。
但自己现下又出不去,就把那壶茶端过来,就着壶嘴喂了几口水给她。
姑娘喝过茶水,稍稍缓和几下,这才恢复了些气力道:“唉……他们倒是也没打我,我是饿的发晕,进来时想喝点茶,结果打碎了茶杯不说,手还按在了那碎瓷片上……”
她说着,将一只手掌翻过来,细腻的掌心血糊的厚厚一层,看着就挺疼。
褚惜兰见不得这种场面,顿时瑟缩了下,“等到他们放我出去之后,我给你拿东西来包一下,还能再给你带些吃的来。”
二人对坐在蜡烛之下,盯了一会儿噼啪爆开的火花,褚惜兰就又道:“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
姑娘思索一番,“木远县,你知道么?”
褚惜兰摇头。
姑娘:“在青州,很偏很偏的一个小县城,我们县太爷的儿子许钰前阵子还来蕤洲参加过什么比赛,大家觉得蕤洲繁华,就都想出来做点什么。”
“县太爷?”
“嗯,不过也没什么用。”
姑娘道:“我们青州是商人大过做官的,至少表面上……能横着走的都是有钱的大户。”
说了没一会儿,褚惜兰就弄明白了。
这姑娘叫于小圆,和她一样家里都是务农的。
于小圆从青州赶路来到蕤洲,一眼就被蕤河上的那条花船给吸引住了。
她是自己找去管事那的,因为不懂,还以为留在船上做工就能赚大钱,这才上了李婆子的当。
于小圆这一路走下来经常吃不上饭,但李婆子显然没那么好心给她备饭,温壶热茶都是好对待了,奈何这人没挺住晕了过去。
要不是褚惜兰被李婆子给推进来,褚惜兰在她耳边又吵又闹,她这会儿还晕着没醒呢。
很少见到于小圆心性这么单纯的,褚惜兰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怎么来的都好,总之上了贼船就下不去了。
于小圆倒是心大,并没太把“自己的命已经绑到船上”这事放在心上。
她只是一直追问褚惜兰,“你们都是去船上做工么?具体做的什么?月银多吗?我要是多干几个时辰,工钱还能给涨不?”
褚惜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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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朝云到了长业寺时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清禅带着她去了女香客暂住的厢房,就忙着去处理其他院务了。
清禅告诉她,晚膳之后会过来与她商讨食单问题,所以这会儿褚朝云倒也没什么事要做。
徐大徐二和上次一样,留在陪同比赛时住过的院子里。
褚朝云收拾完,就出门去看刁氏。
刁氏跟她住的不远,算着日子知晓她今个会来,所以一个下午就不停地出来院道张望。
可来来回回也没见到人,妇人折腾的疲累,这会儿正在屋中睡着,褚朝云就径自过来了。
许是知道她会来,妇人就没有锁门。
褚朝云进门就看到刁氏闭眼躺在床上,手腕上的小铃铛换过一条新的线,想来之前那条是作为衣冠冢入了坟墓,也算是给了囡囡一个固定的家。
褚朝云不忍打扰妇人好梦,眼见着刁氏面上的气色好了许多,便欣慰的又走出来。
她此时还不饿,刚好食客厅也没做好晚膳。
褚朝云在院道边漫无目的的溜达着,远远地,就听到零零散散马车进院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