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朝云用布巾绑好头发,一出来,眼中就升起几分讶异,今个排队的船娘里,站在头前的竟然是徐香荷。
徐香荷脸颊有疤,似是有些自卑,便拽下一绺头发给盖住了,不过这绺头发也没太大用,风一吹就又露出来。
徐香荷主动朝她打招呼,像是有些惧怕似的:“朝……朝云,早。”
“早。”
褚朝云自然的弯了弯嘴角,错开徐香荷去一旁准备干活了。
船尾堆着些没劈的柴火,褚朝云伸伸腰抻抻筋,然后就下仓库去挑了把趁手的斧子,一下一下用力的劈了起来。
这柴也有刁氏一份,管事们并不会因为谁上了年纪便给谁优待,至于钟管事不准大龄船娘摇橹,实则也是怕翻了船导致客人溺水。
劈好自己那份,褚朝云又抡起斧子劈刁氏的。
昨个的方脸船娘见褚朝云帮刁氏劈柴,没忍住撇了下嘴。
正要去忙自己的,大老远瞧见刁氏往这边走,就变脸似的推起一抹笑,热络的要去抢褚朝云的斧子,“朝云那,劈这么久累坏了吧?你年纪小不会使力,这剩下的活我来帮刁氏干就行了。”
褚朝云下意识躲开她伸来的手,先是怪异的看她一眼,然后就笑着拒绝了。
“还是不麻烦婶子了。”
说完,又探头往她那处瞧了瞧,笑意放大:“诶?原来婶子你的还没劈完呀?那快别管我了,赶紧忙自己的吧,早些干完好去吃午饭呢。”
方脸船娘干巴巴地应了声,表情里掺杂了几分羞赧和不满。
刁氏过来时手里也拎着把斧子,捡着剩下的几根木头劈了劈,又斜一眼旁边的方脸船娘,这才给褚朝云使了个眼色,俩人一块走了。
午饭还是各自留了一个馍。
褚朝云吃完饭往对面看了眼,对面坐的是徐香荷,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正低头噎手里的干馍。
徐香荷旁边放着碗菜汤,剩的不多,想来之前已经喝进去一些了。
正坐着歇气,钟管事便迈着四方步走了过来,只是这次钟管事并非来找刁氏,而是转头往徐香荷那处去了。
说了两句话后,褚朝云便见钟管事和徐香荷都抬头看向了她。
她皱了皱眉,稍微一寻思,好像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钟管事一走,徐香荷就朝她奔过来,蹲下身低声询问:“朝云,你……现在有时间吗?若是手里还有什么活,我可以帮你一起干。”
“你要学摇橹?”
褚朝云道出心中猜想。
徐香荷点点头:“钟管事让我找你学。”
褚朝云小小的惊讶了下,她还以为钟管事是极看不上她的,上次带着管事在河里转圈的事她还没忘呢。
褚朝云哭笑不得:“你要是不怕挨她的骂,就尽管跟着我学吧。”
她休息够了就带徐香荷去了小船,二人一开始是在钟管事眼皮子底下学的,不过褚朝云挪腾挪腾,就把船给划远了。
她鸡贼的将小船划去芦苇丛,趁机割了不少芦苇,徐香荷知道这玩意能铺床,也帮着一块薅。
只不过褚朝云是带了割刀的,毕竟芦苇有韧性,不是很容易取。而徐香荷干活手生也不懂技巧,一味的硬拽,她一个没注意,对方就翻下河里去了。
“老天!”
“徐香荷!!”
褚朝云吓了一跳,忙扔下割刀伸手去拽人。
而徐香荷却摆摆手叫她放心,并借着机会在水里游了几下,女子面上带笑,像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褚朝云呼出口气,坐下来看着水里的人道:“原来你会凫水啊?那你就顺便洗个澡吧,回去了要是管事问,你就说学摇橹的时候掉下河去了。”
徐香荷笑着应声,半晌说道:“朝云,你心眼子真多!”
褚朝云耸耸肩:“我哪有,不都是为了活命么。”
傍晚,赶着饭点回来的二人被钟管事狠狠剜了一眼,她和徐香荷脸皮厚的抱起芦苇就往暗仓跑,原以为钟管事懒得理他们,可等褚朝云放好芦苇回头时,钟管事正冷眼站在身后盯她。
褚朝云:“……”
褚朝云深吸口气,“咳咳……眼看天就要凉了,我这还得保重身体才能多干点活不是……”
钟管事瞥一眼她床板上厚厚的芦苇垫子,淡声道:“跟我过来。”
褚朝云做出一副老实状的跟在身后,对门的徐香荷看在眼里,便也想迈步跟上来。
她感激褚朝云的照应,又怎能叫褚朝云一个人承担责任。
褚朝云暗暗挥了下手叫她别跟,心说,这姑娘倒是个实诚人。
钟管事只迈步不言语,她也不多话,出了暗仓绕过船身一侧,褚朝云就被带进了灶房。
就在她丈二和尚正摸不着头脑时,钟管事扬扬下巴:“今儿这餐饭你给春叶做,她吐了几日什么都吃不下,能搞定她,那芦苇我便由着你们留下。”
褚朝云听后,下意识问:“要是搞不定呢?”
钟管事哼了声,不留情面道:“那这厨房,以后你也甭进了。”
瞧着人离开,褚朝云便搓了搓手,钟管事的威胁她倒没放在心上,因为昨晚上,她又有了个新点子。
钟管事这莫不是见她瞌睡来了,就送来个大枕头?!
第12章 隔壁小孩馋哭了
这个点正是晚饭的时候,见褚朝云跟着钟管事进了厨房,徐香荷还是焦急的跑了出来,并站在不远处等。
她虽才来船上不久,但此前李婆子和赵大的手段她也是见识过的,莫不是因为褚朝云偷割了芦苇,才引得管事大怒?
难不成要在厨房里训斥她吗?
会不会还要动手?!
徐香荷越想心越惊,额上的冷汗一股股滑落。
其实今个褚朝云本不用割那么多芦苇回来,昨晚还把之前用剩的给了她,可见目前是不缺的。
徐香荷想的明白却不敢擅自闯进厨房去,万一弄巧成拙,褚朝云受的惩罚更重怎么办?
她心不在焉地在那附近徘徊了会儿,就赶忙跑去领吃食,一次性领了四个馍回来,倒是没去打那馊汤水,反正她现在也吃不下。
“怎么不吃?学了一下午摇橹,不饿吗?”
身后,妇人的声音轻声传来,听腔调倒是比她沉稳。
徐香荷回头看到刁氏,忙点头应了声:“是刁婶子,我还不太饿,就先不吃了……”
徐香荷看到过褚朝云和刁氏同进同出,心知这俩人关系不错,便把刁氏当成救星一般拉到角落,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细说了一遍。
刁氏听过便笑:“你且吃你的吧,她没事的。”
这丫头鬼主意多得很。
刁氏想。
而且刁氏早就注意到了,钟管事尽管对这些船娘都淡淡的,可眉眼间不经意流露的表情,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
钟管事还算是欣赏褚朝云的。
刁氏给春叶做过几次冷淘,听说对方吃了就吐,看样子这酒是彻底伤了身子了,必须得好好调养调养才是。
刁氏猜得到钟管事叫褚朝云过去的目的,又因为见识过褚朝云的手艺,倒也不那么担心。
见徐香荷还傻愣愣地站着,刁氏露出抹笑,宽慰她一句:“你若信我就踏踏实实的,她一准没什么事。”
徐香荷放了半颗心在肚子里,但还是没去啃手里的馍,只是跑回暗仓去放好吃食,顺便坐下来歇了歇。
此刻,褚朝云正坐在灶台旁的小杌子上思考。
用现世那点宿醉经验来说,酒后的人通常会觉得口渴,温热软烂的粥算是首选。可素粥无味,肉粥又太过油腻,春叶如今本就总是犯恶心,她得做些既清爽又可口的才行。
灶台旁的篮子里,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眼下是给姑娘做吃食,褚朝云倒不用为了食材烦恼。
她化了块猪油,又舀了一捧面粉备用。
这面粉的颗粒不如现世细腻,但送到花船上的食材已是上乘,闻着倒也香的很。
褚朝云闷在灶房里小半个时辰,赵大等得不耐烦便上来催促,脚下刚一迈步,紧蹙的眉头便因闻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清香味儿后,顿然就舒展开了。
赵大推门,正和盖好食盒拎出来的褚朝云碰了个正着。
“哎,管事慢些,要是碰翻了我还得重做一份诶。”
她笑嘻嘻地把食盒递上去,香味也瞬间被盖子阻隔。
赵大伸手接过,对于其中所装吃食是有些好奇的,那股淡薄的余香不停充斥着鼻腔,他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的问道:“这是做的什么?”
褚朝云依言回:“寻常热粥而已,也不知春叶姑娘能不能吃的习惯。”
赵大闻声眸色更讶,可他堂堂一届管事,什么好东西没吃到过,就连外请厨娘的手艺,他也是想吃便吃。
眼下若是急吼吼掀开食盒去看,恐被这小小船娘轻看了去。
赵大冷淡的“嗯”了声,转身出了厨房。
褚朝云做饭的那股香味几乎飘了满船,若在夜晚,大家都回了暗仓去休息也就罢了,可青天白日的,往来做工的船娘人人都是闻得到的。
有些靠坐一旁噎干馍的船娘偷偷抹了抹眼角的泪,他们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吃到过肉和菜了。
褚朝云掸掉烧火染上的一身灰,快步从厨房走了出来。
清早遇见的方脸船娘见状复又凑上来,趁机小声询问:“朝云,你刚刚进厨房做吃食了?谁准你进厨房的呀?是钟管事吗?”
褚朝云偏头看她,答非所问道:“婶子这是用过晚饭了?馍还剩没?可是给我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她说着加快步伐,方脸船娘不甘不愿的跟上:“你方才做的是什么呀?我闻着好香呢。”
“一点热粥,我笨手笨脚的,旁的也不会做。”
褚朝云疾步甩脱紧追不放的人,直接下了暗仓去。
身后,方脸船娘和几名船娘围聚在角落里,似是不忿的议论了几声。
褚朝云下来时正路过刁氏的隔间,见隔间内的脚凳上放着两个馍,便轻快的对刁氏眨了眨眼。
刁氏晓得她的意思,无声的摆摆手叫她赶快回去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