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闻宵不语,面上的神色冷淡。
汪举人已经习惯他的沉默,又看会儿,笑道:“这楚郎君看着像个孩子似的。”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在他眼里,确实和孩子差不多,更不用说楚少聿表现出来的性格,有些不定性。
傅闻宵没说话,走出厅堂,朝甲板那边而去。
两个孩子看到他,脆生生地叫道:“小叔叔。”
郁离扭头看他一眼,问道:“你怎么来了?不和汪大哥作文章?”两人明年都要参加会试,这一路上,没少一起探讨学问。
傅闻宵朝他们笑了笑,说道:“过来看看,顺便活动一下。”
他朝她伸手,慢条斯理地将她鬓边被风乱的碎发别到耳后。
郁离乖乖地站在那里,仰脸看他,由着他动作。
两个孩子早就习惯这种事,也没觉得有什么。
只有对面船上的楚少聿十分不自在,忍不住偷看,一下又一下的,旁边的小厮都为他急得慌。
人家姑娘都有夫婿,而且夫婿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少爷您就别看了,小心被人误会,当成登徒子。
傅闻宵放下手,客气地朝对面的楚少聿打声招呼:“楚郎君也要北上?”
“是、是的。”楚少聿有些结巴,“我、我家在京城,我这次要回京过年,前、前阵子是去省城探亲的……”
不知怎么的,面对傅闻宵时,让他的压力极大,不等对方询问,他就直接秃噜出来。
小厮有些无地自容,觉得自家郎君实在不够稳重。
在郁姑娘的夫婿面前,更衬得他像个小孩子,哪会有姑娘喜欢?
楚少聿有些心虚,可能是自己先前对郁姑娘怀抱某种心思,面对人家夫婿时,难免会不自在。
幸好,他已经放下了。
他可不是那种会插足人家婚姻的不道德之人,更不用说楚姑娘的夫婿容貌气度出众,他……其实也比不过。
面对楚少聿的紧张,傅闻宵反而从容。
他含笑道:“此番我与内子进京,是为进京赶考……”
两人隔着船交流起来。
等郁离捞完今天晚餐要吃的鱼,发现楚少聿一副恨不得将傅闻宵引为知己的模样,一口一个“傅兄”地叫着。
这一幕莫名的有些熟悉。
楚少聿甚至说:“傅兄,既然我们要去的地方都是一样,不如一起走罢,如此也有个照应。”
傅闻宵欣然应允。
郁离:“……”
小厮:“……”
捞完鱼,郁离带着两个孩子回船舱歇息,转头还能见到楚少聿站在对面的船上,朝这边笑得灿烂,挥着手傅兄傅兄地叫着。
叫得格外的亲热。
汪举人对此丝毫不意外,笑道:“果然,傅贤弟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只要和他交流过的,都会折服于他的心胸气度。”
郁离看他一眼,当初他是被松鹤先生的字折服的吧?
人都没见过,他就亲自迎出来。
-
接下来的日子,两艘船一起结伴北上。
也不知道楚少聿是怎么回事,每天都会跑到甲板,朝这边叫“傅兄”,要和傅闻宵说话。
当傅闻宵邀请他过来作客,他也欣然应允。
两艘船搭着艞板,楚少聿从艞板过来,神色格外振奋,仿佛来奔赴什么重要的邀约聚会。
在船舱遇到郁离时,他虽然仍是欣喜,但更多的是坦然。
除了正在吃点心的郁离和两个孩子,一脸习以为常的周氏,和仍是淡定从容的傅闻宵,汪举人夫妻都被这阵势弄得有些懵。
现在的少年人行事这么奇怪的吗?
傅闻宵客气地邀请对方入座,亲自给他倒茶。
楚少聿受宠若惊,小心地捧起那盏茶,“多谢傅兄……嗯,真是好茶。”
傅闻宵笑道:“船上简陋,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楚兄弟莫要介怀,待到京城后,再请你一叙。”
“好的好的,我没问题。”
楚少聿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巴不得他赶紧邀请自己。
汪举人看了看热情的楚少聿,忍不住和夫人嘀咕:“这楚郎君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和傅贤弟如此熟悉?”
汪夫人很淡定,“不奇怪。”
“怎么不奇怪?”汪举人唠叨,“傅贤弟不过客气地邀请一声,他就跑过来了,这也实在……”
说话间,见夫人定定地看着自己,汪举人问道:“夫人看我作甚?”
汪夫人道:“当初你不也和他一样吗?”
一样自来熟,一样扒着人家傅郎君不放手。
汪举人觉得自己和楚少聿是不同的,他振振有词:“我哪里和这小子一样?傅贤弟是被我的才华吸引,愿意与我结交!这楚郎君一看就是家里宠着的小公子,只怕连四书五经怎么读都不知道。”
年轻人很好懂,只要稍稍攀谈几句,就能摸清楚他的底细,知道他家境极好,家里也不需要他读书科举,光宗耀祖什么的。
标准的富贵人家的子弟,没有成为那种人嫌狗憎的纨绔子弟,可能是家中长辈管得严,或者他自己本性不坏。
汪举人拒绝楚少聿和他一样,不过他年纪大,都能当楚少聿的爹,倒也没和年轻人计较什么。
甚至在楚少聿又跑过来时,还拉着他一起作文章。
楚少聿:“……”
楚少聿哪里会做文章,被汪举人弄得头秃,来的次数渐渐地变少。
对此汪举人表示很遗憾,和傅闻宵说:“楚郎君这两天怎么不过来了?前天的论策还没说完呢,也不知道他有什么高见。”
傅闻宵:“……”
两艘船结伴进京,在有心人眼里,十分醒目。
这天晚上,他们遇到夜袭。
船上的护卫反应很快,再加上有郁离出手,顺利地将来袭的人打退,有不少人都被郁离扫落到河里。
这天寒地冻的,落水的滋味可不好受,人都能被冻傻。
翌日,楚少聿来到傅家的船,欲言又止。
“楚兄弟,可有什么事?”傅闻宵询问。
楚少聿愧疚地说:“傅兄,这次应该是我连累你们,实在是抱歉,我不应该邀请你们一起进京的……”
汪举人不解,“楚兄弟,此话何意?”
楚少聿道:“昨晚的袭击,应该是针对我来的,你们都是我被连累……”
他很愧疚,原本邀请傅闻宵他们一起进京,是为了有个伴,哪知道因自己之故,居然连累他们,让他十分愧疚。
“昨晚来袭的,不是水匪吗?”汪举人一脸吃惊,“和你有什么关系?”
因昨晚的袭击来得快,也解决得快,其实他没什么感觉。
嗯,唯一的感觉是,两艘船上的护卫都挺能干的,还有郁离这弟妹,一出手就将人扫进河里,解决得实在利索,他们都没什么损失。
楚少聿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这时,听到傅闻宵说:“不必如此,也有可能是冲看着我来的。”
这话引来两人的惊讶,不知他为何会这么认为。
傅闻宵道:“其实我以前也曾与人结过仇,说不定对方知晓我这次进京,想派人将我拦下。”
闻言,汪举人和楚少聿都很愤怒。
“太过分了!”汪举人愤愤不平,“他们这是要阻拦傅贤弟进京赶考,最好让他错过明年春天的会试。”
楚少聿也道:“实在太恶毒了!”然后对傅闻宵说,“傅兄放心,我船上的护卫都很厉害,不会让那些人得逞的。”
两人都将傅闻宵的仇人谴责一番,然后安慰他,保证会让他顺顺利利进京。
傅闻宵倒是平静,笑道:“无妨,不管对方派来多少人,我也不惧,我家娘子会护着我。”
两人:“……”
楚少聿突然扭开脸,说道:“我还是觉得,昨晚的袭击是奔着我来的,毕竟我也有仇人。”
“你这小孩也有仇人?”汪举人好奇地看他。
楚少聿犹豫了下,含糊地道:“我是家中唯一的嫡子,上头有几个庶出的兄长,为了继承家业,他们自然是想对我不利,最好……”
闻言,汪举人明白了,已经脑补出权贵之家的兄弟墙阋。
这种事屡见不鲜。
他拍拍楚少聿的肩膀,温声宽慰,“楚兄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管如何,若是真为家业对你出手,他们便是畜生不如,你也是可以告官的。”
楚少聿点头,虽然还是有些失落,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就在距离京城还有几天的路程时,他们再一次遇到袭击。
这次是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几艘船迎面而来,朝他们的船围过来。
对方船上的人手极多,在靠近时,几条船就直接撞向他们,一副要将他们的船撞翻的架势。
就算他们船上的护卫人数不少,也不敌这种围抱之势。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一片荒芜,想要求救也无门。
隔壁船上,楚少聿被小厮抓着,小厮焦急地说:“少爷,咱们赶紧跑吧!护卫会拖住那些人,咱们趁乱坐小舟上岸!您可不能有事,万一您……王妃都会伤心的。”
“我不走!”楚少聿绷紧脸,“我怕什么?他们敢动手,我就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