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白的。
她听到他那空灵的声音慢条斯理道:“那就让他来试试。”
第62章
冷风吹过, 隗喜冻得瑟缩,听到他的话,唇瓣紧抿, 手忍不住攥紧了, 因他这句话心生忧虑,眉宇紧蹙。
无欺会来寻她的, 但这……人是什么东西,这样冰冷, 是否是藏在昆仑神山最邪恶的妖邪?是否往年进入昆仑神山却出不来的修者都是被他所杀?
这妖邪这样厉害, 无欺打得过他么?
若是无欺来, 她要怎么样帮助他一起从这妖邪手里逃脱?
这妖邪能将地开出一条裂缝将她拖下来, 那他为什么不干脆从地缝里出来?是他出不来?他为什么要召唤她、为什么要把她拖入地底?
隗喜仰头紧紧盯着他, 试图看清楚面前这妖邪的脸。光从不远处落进来, 一点一点将他点亮,她看到了他光洁的下巴,苍白到毫无血色, 再往上看,他的脸上覆着一团雾气,脸朦朦胧胧藏在后面, 她看不清楚。
不, 是他整个人身上都笼着一层云雾,白衣白发, 似仙若神,那光落在他身上, 淡淡的光晕将他的身影变得模糊。
似是察觉到隗喜的注视, 他垂头朝她看来,他的目光落下来时, 依旧是那样飘飘渺渺的、漫不经心的。
隗喜睁大了眼都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一股森寒从灵魂深处渗出,她却没别开眼,再问:“你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将我拖入这里?”这次她的语气平和了一些,或许是因为暂时察觉不到对方对自己的杀意,“我病弱之躯,逃不走,能不能松开我?你太冷了,我的身体受不住。”
她这样的平静,迅速收起胆怯的模样似乎令他觉得惊诧,他的目光一直游移在她的脸上,见她面色青白,身体冷得在发抖,伸手探了探她脖颈。
隗喜冷不丁被一块寒冰触颈,抖了一下,不住瑟缩躲避。
男人的手却按在那,几乎掐住她,不许她躲避,他表现出的熟稔像是在对待他的所有物,他甚至低下头来,在她脖颈里嗅闻。这令隗喜惊疑不定,茫然疑惑,但她忍着这寒意,不动声色。
那星辰书对她来说只能有一次的防御,无欺说遇到危险她是操纵不了的,只能将其掷出,对方击在星辰书上,自然会引起星辰书的防御。
“你竟快死了。”他收回手,空灵的声音响耳,毫不避讳,也心无波澜。
隗喜眼睫轻颤,咽下心头难过,谁被人提起自己快死了,都会心生哀意。这就是她头顶上一把悬了这么多年的刀,现在刀终于要落下了,她没有任何要解脱的感觉,她彷徨、伤感、不舍、不甘,她是想活着的。
“我生命短暂,所以还请你告诉我,你把我拖入这里,是想做什么?”她冷静问道。
他抱着她继续走,没有回答她。
他浑身冰冷,连脸都看不到,丝毫不能揣测观察他的情绪,隗喜只知其或许不会直接将她杀死,她的目光一直盯着他如雪的发上,此时他们还没完全从黑暗里走出来。她得不到回答,偏头朝四周看去。
黑暗是一条长长的深不见底的甬道,什么都看不清,而他们越发靠近黑暗的尽头,外面有光,她往外看去,光芒刺眼。
眨眼的瞬间,他带着她抬腿跨入。
隗喜在那瞬间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她有些恍惚,她看到了头顶的天空,蓝天碧日,她看到了周围草木繁盛,芳草萋萋,蝴蝶与小鹿在林间嬉戏,与地面上的风雪恍如两个世界。
可阳光洒落在身上,却驱散不走抱她的人身上的寒意。
隗喜收回打量四周的视线,将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他依然在垂头打量自己,面容依旧是看不清的,如仙如雾,可隗喜这次只看了他一眼,却忽然呼吸一滞,盯着他睁大了眼,呼吸都停滞了,转瞬又急促起来。
她抬手拽住他的胳膊,盯着他身后那团黑色的、纯粹的黑的魂体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你……你到底是谁?”隗喜呼吸急促着,声音艰难干哑,她毛骨悚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此时渗了出来。
上一次见如玉时,他说过的话在她脑海里回放。他说他娘……钟离玉是怀着孕进昆仑神山的,肚子里那个孩子死了,如玉是流光真君之子,借此机会新生,却遗忘了所有的事情,只当他是如玉,后来再进昆仑神山,才想起了关于流光真君之子的事。
他封印了知道一切事情的他自己,他说他的魂体是黑色的是因为释放了流光真君之子所有的怨念与恶,如此一来,他的魂体便不是原先一无所知时的白。
但他又不想让无欺记得他做流光真君之子之时的事,如玉说自己是个好人,想来那些事是极痛苦的。
那一日,如玉与她说了许多,她知道他有所隐瞒,但她的关注点都在他所说的天之漏洞上……不是的,她也问过如玉,问他在昆仑神山究竟遇到了什么。
但是他插诨打科,他含糊不清地说昆仑神山里充斥着各种魔物、残魂、妖邪。堕落之物,是天之漏洞引起的小洞天。她要再问,他委屈又不满地看着她,他想要与她做.爱,他引诱着她,她抵御不住如玉的诱惑,又沉浸在无欺就是如玉的欢喜里,又恰好无欺引起意识海里的震荡,没有机会再追问下去。
隗喜盯着男人身后的黑色魂体,她意识混乱,意识海里的如玉是真的,无欺还在地面之上,那现在这个人又是谁,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纯粹的令她眼熟的黑色魂体?
她忍不住伸出手捧住了男人被掩在白雾后的脸,她的指尖急躁地一点点抚摸勾勒着对方的脸。
从眉毛,到眼睛,他似是皱着眉,心生不满,眉心隆起丘山,她不管不顾,指尖描绘着他的眼睛轮廓,再往下滑到他的鼻子,鼻梁挺直如峰,鼻梁骨中间微微凸起一些,非常不起眼的只有抚摸才能摸到的一点凸起。
隗喜呼吸越发急促,往下摩挲到他的唇瓣,不是薄情的薄唇,而是微微丰润的,恰到好处的,十分柔软,唇形漂亮,天生唇角微微翘着,令他看起来总显得温润和善。
她捧着他的脸,摩挲着他的脸型的轮廓,又摸往后摸向他的耳朵。
“够了。”他似是敏感,又似是不喜,拉下了她乱抚摸的手,空灵的声音带着斥责之意,高高在上。
可隗喜却茫然不解,虚脱无力,她望着他,眼中酸涩,泪盈满眶,脑子都快烧起来了,声音再也冷静不下来,“你到底是谁?你的躯体这样冷,你是、是僵尸么?流光真君之子死后的身体?”
可是如玉说流光真君之子的魂进入钟离玉的腹中,早已获得新生,为什么昆仑神山还有这样一个“人”?
男人对隗喜的话一笑置之,不予回答,他声音空灵如神祗,语气却有些邪恶。
“我是等了你很久、要吃掉你的人。”
隗喜见他俯下身来,似要吻过来,顿时什么悲情邪恶阴森的气氛都毁了个干净,她忙伸手挡住他的脸,尴尬地冒出一句:“这也太快了,我的身体受不住。”
她垂着头,一时也不知道脸上该出现惊惶还是愤怒的神色,只余尴尬,实在是生不出太多的气了。
因为有过一次怨无欺是邪祟却是误会的经验了,她心里不会因为简单的表象而生出怨恨了。
他听完却拧紧了眉,“我不过是要吃你的魂魄,与你身体有何关系?”他空灵的声音冷酷无情,甚至阴鸷漠然。
隗喜愕然,默然一瞬,仰起头看他一会儿,平静道:“所以你搞出地缝,风雪漫天,在我脑子里乱呼喊,说什么等我很久,把我拽下来,就只是为了把我的魂魄吃掉?”
“不然呢?”他的脸虽然看不清,但她似乎能想象到他挑眉疑惑的样子。
隗喜心中万般情绪,有对如玉这小骗子的恼,有对面前这白毛的无语,她盯着面前这张被云雾遮掩的脸看了会儿,忽然抬手,“啪”一声,似是巴掌的声音。
他怔住,身上危险的、邪恶的气焰升腾,隗喜的手却没有从他脸上放下来,抚着他的脸,像是在安抚,语气平静又孱弱,“你吓到我了,我快要死了,你让我再多活几日,晚点再吃,可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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隗喜坐在溪边的山石上晒太阳,尽力让自己的体温回暖起来,她仰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白衣白发的人身上。
他的容颜依旧是看不清的,但没关系,她摸出来了,他的魂体虽然对她不是黏黏糊糊勾勾缠缠的,但是那熟悉的气息她却不会认错。
她疑心这人是流光真君之子原本的身体,虽然她心里有许多不解,但只因这一点,她就再无法用敌视的目光看他。
这人说要吃她,是真的要吃她……他想要吃的是她的魂魄。
隗喜心里有许多疑问,想问他,她的穿越是否与他有关,想问他究竟是什么人,但是他拒绝与她交流,他甚至不让她看他的脸,他捉到她了就想要立刻吃掉她,似乎在害怕什么,又似乎在忌惮什么。除了开始将她接住抱住,便再不愿与她有多余的碰触。
但是他又似乎是觉得她一个快死的人可怜,又似乎是因为她态度良好主动愿意给他吃,所以答应她晚点再吃她……当然,这是她感觉和猜测出来的。
现在这白衣白发的人在做什么呢?
他双手环胸,冷冷坐在树上,居高临下地俯瞰坐在溪边山石上的她。他一头雪白的发没有用束缚,自然地垂落在身旁,被风轻拂着,人也像是一团即将随风远去的雾。
隗喜慢吞吞收回视线,按了按额心,不知此时外面的无欺该是如何着急?
这样的情境,她也不知该好笑还是该生气,只觉得她即将要真正解开无欺的魂魄是纯粹的黑的秘密,她又忍不住心颤,她揉了揉自己的心口,缓慢地平缓气息。
隗喜又仰起头来,“喂!”
树上冷冰冰坐着的人看起来毫无反应,但是隗喜能感觉他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别问她怎么从那团白雾里感觉得到的,她就是能感觉到。
“我快死了,在这里陪陪你也没什么呀,但是这里虽然漂亮,可是没有睡的地方,我需要一间遮风避雨的屋,需要一张可以供我休息的床,不然我很快就死了,我的心脏不好,熬不过去的,可我还想多活几日,你帮帮我,好不好啊?”
他们之间是有些距离的,隗喜的声音忍不住大了一些,说完后就气虚得头晕目眩,手撑着山石缓了会儿。
树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无动于衷。
隗喜以为对方不理会自己,安静了一会儿,正要再说话,就觉得自己的裙子像是被人拽了拽。
这里没有其他人,她自然被惊了一下,低头去看,就见一只灰蒙蒙的小兔子正用牙齿咬住她裙摆拽,她懵了一下,迟疑着伸手去抱兔子,可小兔子蹦跳着往后躲了躲,害羞地张嘴,竟是口吐人言:“神女大人喜欢什么样的房子呀?”
隗喜愣了一下,不惊愕于一只兔子会说话,却惊愕于它对她的称呼,她迟疑着抬头看了一眼远处树上的人,再低头对兔子说:“我不是什么神女,我只是个凡人。”
小灰兔歪了头,依旧怯怯道:“可是神君大人的妻子,就该是神女呀。”
它说到这,忽然意识到什么,用爪子捂住嘴巴,圆滚滚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似是不小心泄露了什么,不敢再多说。
神君大人……隗喜无声轻喃这几个字,觉得这称呼真是很奇异。
这个修仙界是没有神明的,有的只是修者和凡人,修者修炼到最高境,就是曾经的流光真君之子,因有仙髓而被称之为的地仙境,其寿命绵长,灵力强盛,在凡人中已是近乎仙的存在,故称之为地仙。
这里的修者,没有修炼飞升成神的概念,她穿越几年了,没听说过有什么神。
隗喜再次低声说:“你们认错人了,我只是个凡人,命不久矣。”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周围渐渐响起,隗喜抬起头一看,看到草丛里钻出许多小动物,探头探脑朝她看来,眼神里都带着好奇与探究,又有些害羞的模样,有只小狐狸跑到她面前,歪着头碰了碰她的腿,又用尾巴扫了下她的鞋尖,像是试探性地讨好,还有只小黑兔蹦跳着跑到小灰兔身边,捂着它的嘴把它往后拽。还有只小鹿从后面挨蹭到她手边,要她摸一摸它的脑袋。
像是一群小精灵,渐渐地都围绕着她转。
“大人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用金子做的还是宝石搭的?”
“或者木头搭的竹子建的?”
“床要多大的呀?六尺长宽够不够呀?”
“肯定不够呀,神君大人长得高,起码要七尺!不,八尺!九尺!”
隗喜都没有空插入自己的话,听着这些成了精的小精灵奶声奶气说着话,觉得实在可爱,俯身抱起那只最先来撩她的小灰兔,“是小白让你们来的吗?”
“小白?”小灰兔眨了眨眼,似是对这个称呼感到奇怪。
“就是那边树上的人,白衣白发白皮肤,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看不见他的脸,我就只好叫他小白了,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隗喜声音温柔,一下一下抚摸着小灰兔。
小灰兔似乎是被撸得舒服了,后腿一抽 一抽的,迷迷瞪瞪说:“不知道呀,神君大人就是神君大人。”
隗喜将目光放到其他小精怪身上,一只只都摇了摇头。
“不知道,神君大人落在这里时就是一个人了,没人叫过他名字。”
“对呀对呀,没人叫过神君大人的名字。”
隗喜若有所思地抬头往树上的人再看一眼,又低头问:“三年多前,你们可有见到过其他人来过这里?”
小狐狸跳起来,爪子搭在隗喜膝盖上,似也想要她抱抱,积极说道:“没有没有,这里只有神君可以来。”
隗喜捏了捏它火红的耳朵,换了个问题:“那你见过他出去吗?”
小狐狸张嘴想说话,但它似乎比小灰兔精明一些,狐狸眼妩媚地一转,尾巴轻轻一扫隗喜的手背,欲言又止、欲语还休,就是不搭话。
这模样,和那边树上那个冷冰冰一身古里古怪邪气又被洁净的白雾笼罩得仙里仙气的人一样,不愿意回答关键的、重要的话。
可此时不语,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