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喜听他笑声,忍不住抬头看他,不知道他一个傀儡想到了什么笑得这样灿烂,她看着那张和闻如玉一样纯然的脸,忍不住也笑。
她望着他安静了会儿,又说:“人只有一颗心,给了一个人,就不能再给另一个人,是诚信,是忠贞,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小玉是傀儡,但他脸上却露出了羞赧的表情,好似明白隗喜在说什么,他撑着下巴的手捂住了眼睛,蝶翼一般浓长的睫毛眨啊眨,从手指缝里看隗喜,眉眼狡黠灵动:“哦,你继续说,我想听……你说的是闻无欺吧?”
隗喜见他这样可爱,心情都轻松了一些。
小玉虽然身形与闻无欺一样,但他更像是曾经的少年如玉。
如果不是他没有魂体,不论是如玉的白色圣洁魂体还是闻无欺的黑色魂体他都没有的话,她真要怀疑是她又时空穿梭了。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继续说:“我不能因为旁人待我好就动心。”
小玉眼珠一转,慢吞吞道:“闻无欺待你好,你动心很正常啊。”
隗喜知道他只是一只傀儡,不明深意,便也只是笑笑,逗他:“那你也待我好,我要动心吗?”
“那不行,你喜欢闻无欺就好了。”小玉一怔,立刻就道,他一只傀儡义正言辞的,道:“只喜欢他就行。”
隗喜看着他,没有应声,她看着他,又轻声说:“小玉,你知道人的灵魂,会有两个吗?”
麓云海里的闻无欺顶多算人格分裂,他们的魂体都是不变的。
小玉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说话都漫不经心的:“能啊。”
隗喜本神思涣散在想别的,她又想到了原先被她按下去的念头,或许是外面的雨声令她脑海也变得潮湿起来……什么?刚才小玉说了什么?
“小玉,你方才说什么?”她忽然心脏怦怦跳起来,人也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倾身去拉小玉胳膊,“人的灵魂,会有两个?”
隗喜雪白的脸都因为一时情绪的激动涨红了,“那……那两个灵魂,还是一个人吗?”
她一时之间想到闻无欺与闻如玉那些相似的地方,有些语无伦次地问道。
他们是相似的,又不太相似,闻如玉是纯洁的,闻无欺却是混沌的,黑暗的。
小玉站了起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盯着她看了会儿,似有些好奇,又似有些明悟,他慢悠悠道:“他们用一个身体,那就是一个人,一体双魂这样的人,有啊,大概是他们未出世时本是双胎,后来一方被吞噬,出生时只剩下一个,那就有可能是一体双魂。”
隗喜看着面前的傀儡,声音轻柔:“但是人 应该以灵魂来定义是不是一个人,不是吗?”
如果非要说闻如玉和闻无欺是一个人,那他们就必须是一个灵魂,可他们的魂体却是不一样的。
除非可以证明,魂体会变。
这样的典籍,至少她没找到过,遇上的人,也没有这样的例子。
而且闻如玉在闻无欺的“肚子”里,他是被吞吃了的,他亲口说过的,隗喜觉得自己是疯了,竟然有意无意地试图去找他们可能是一个人的证据。
小玉不知想到什么,拉着她又坐下,俊俏的脸看着有些无辜:“不论闻无欺变成什么样,你都要喜爱他,难不成他变了个样,你就不喜欢了吗?”说到最后,他靠了过来,漆黑的眸子似要望进隗喜心里,呼出的热气拂着她的脸,他最后话音落下时,竟是有些委屈意味。
闻如玉无论变成什么样,她都会喜欢的……前提那个人必须是闻如玉。
隗喜知道自己的毛病,她一旦认定什么,是十分执拗,十分倔强的,很难改变。
她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她心里难受,她只爱闻如玉的。
如果要她爱闻无欺,那只有一个可能,闻无欺就是闻如玉。
隗喜点头,唇角努力抿出笑涡对面前这纯真的傀儡说:“你说得对,我只喜欢他的。”
小玉听完,眼睛莹亮,缠绵地望着她。
隗喜连沐浴都不想了,情绪恹恹,她转过身,没有看到小玉的眼神,只温声说:“小玉,你替我施一道清净术吧,我有些累了,想睡了。”
小玉自然是乖巧应下,照做不误。
隗喜躺在竹榻上时,那上面似乎还有闻无欺身上的气息,清清淡淡的,很好闻,如今还带着些药味。
小玉见她躺下,便盘腿在床边坐下,趴在床沿看她。
隗喜朝他看去,小玉温吞又狡黠,声音慢慢:“你睡吧,我守着你。”
她盯着他那张脸看了会儿,冲他浅浅笑了一下,说好,便闭上了眼。
她必须心无杂念,她心里只有如玉。
她心里只有如玉。
她心里不会有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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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莲台。
“咳咳,咳咳!”闻无欺一阵咳,侧过身在旁又吐了口血。
他唇角却在笑,仰躺在石台上,闭着眼睛笑,根本不去看一旁明樟的脸有多黑,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睁开眼,偏头问明樟,哑着声音慢吞吞问:“明樟,有没有女郎对你说过只喜爱你一个的?”
他脸色苍白,却甜蜜蜜的,温润含羞。
明樟正在一旁处理灵药,这种灵药要新鲜采摘下来处理,治仙元损伤极好,是他最新养成的,听了闻无欺的话,他一脸莫名其妙,但他认真想了想,点头:“有啊,那些想让我救他们一命的女郎,都哭着这么说,说所有医修里,只喜欢我一个。”
闻无欺睨他一眼,额心金印闪烁,脑袋昏沉,却倔强着不肯昏睡过去。
他微微一笑:“你是朽木,不可雕。”
明樟否认,粗声粗气道:“不论是凡间女郎,还是修仙界女修都很会骗人,谁信谁是傻子。”
闻无欺含情目不看他,看着虚空,奄奄一息还要说话:“小喜不会骗我的。”
明樟认真想了一下,点点头:“确实,隗姑娘身体这么弱,她还指望我救她呢,不能骗人,她要是骗你,我就不救她了。”
闻无欺拧了下眉,冷冷看了他一眼,刚才脸上的柔情蜜意消失了个干净:“我让你不救了吗?”
明樟:“……救,我救,她把你骗死,我也救!”
他看着躺在石台上,宛如昆山神玉,温润隽美的家主,抬起手里的药杵,粗声道:“家主,不如现在先敷药吧,好歹家主得活着让隗姑娘骗啊!”
明樟的话有一种不要命的美,但显然此时闻无欺懒得理会他阴阳怪气的话,闭上了眼。
他一闭眼,明樟也松了口气,赶紧加快捣药的速度,也是巧了,这药成熟也就这两日,刚好都能捣烂了来治仙元受损的伤,到时敷在额心灵台之上就行。
他看着家主如今也这样孱弱,心想真是凑一堆了,如今谁也别嫌谁啊!
“家主,不能睡啊,得保持清醒,我药还没给你敷呢。”
闻无欺只是闭上眼,清醒着,他想着明樟那话。
若是隗喜骗他,那就把她关起来,让她骗,让她以后只骗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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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隗喜睁开眼,就看到趴在床头睡着了的小玉。
小玉睡得很沉,那张俊俏的脸枕着交叠着的手,微微偏过脸,一副浓倦的模样。
傀儡也会知道疲惫要睡么?
隗喜盯着看了会儿,想到这个念头,一时失笑,她收回了看他的目光,悄然坐起身。
她昨夜里其实没睡好,所以起来时头疼脑胀,按了会儿脑袋后,才是掀开身上的薄被下来。
隗喜的手还放在太阳穴上,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床下横着的长腿,等到她注意到的时候,她的脚已经跨下去了,慌乱就要避开,结果反而踩到小玉的小腿,整个人没站稳往前摔去。
一只手及时从旁边横过来,揽住她的腰,她重重往后跌坐在床沿。
虚惊一场,隗喜彻底清醒了,抬头朝旁看去,就见小玉一副春睡慵懒的模样,脸上还有印子,一双漆黑的眼还没睡醒的模样,但见她望过去,扬唇就笑,有些俏皮地指了指他的腿,道:“你踩得我好痛。”
隗喜本要恼他长腿横放,如今被他这么一说,清晨的脑袋也有些糊涂:“傀儡也会疼吗?”
小玉眨眨眼,很无辜的样子,嘟哝道:“昂,你不要看不起傀儡。”
隗喜心里生出歉意,柔声说:“抱歉,我不知道,那要不要给你揉揉?”
竟还有这样的好事?小玉当然是拒绝了,一本正经道:“你去给闻无欺揉就行,我不用。”
隗喜:“……”她没事去揉闻无欺的小腿做什么?
到底是傀儡,前言不搭后语。
隗喜对小玉很宽容,抿唇笑了一下,就起身去洗漱,门口和往常一样放着食盒,她取来吃了。
吃的时候,小玉就坐在她身旁撑着头看她,像是好奇又像是欢喜,隗喜已经习惯这纯真的小傀儡的目光,坦然吃着,一边抬头温声对小玉道:“你认得明樟的药庐吧?今日送我去那里。”
小玉直起腰来,挑了眉,奇怪道:“去那儿做什么?”
“我想明白了,暂时修炼不了,我就学医。”隗喜依旧是温言细语。
以前因为要跟着闻如玉,她处理外伤是很娴熟的,那些山里的治外伤的药也很熟,但更多的,会的就很少了。
“哦。”小玉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隗喜,忽然像是窥探到了什么秘密一般,他慢条斯理道:“你是不是因为闻无欺受伤,你就想学医照顾他啊?”
他睁大了眼睛,又笑眯眯的,调皮又狡黠,总是很可爱的样子。
隗喜抬手轻轻弹了一下他额心:“小傀儡不要操心这样的事。”
小玉却自觉这是真相,忍不住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心情愉悦,他目光随意看向隗喜吃着的点心。
隗喜见他望过来,便笑问:“今日早上有几样甜点,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她将碟子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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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无欺在石台上勉强醒来,疗伤一夜,身上没什么力气,懒洋洋的,但唇角往上翘着。
他随意扫了一眼那几只碟子,道:“龙须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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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须酥。”小玉语气轻快。
隗喜听到龙须酥三个字,一怔,想起了来九重阙都买过的那份龙须酥,想到了闻如玉爱吃龙须酥。
这样巧啊。
她低头用帕子慢慢擦了擦嘴,静了会儿,忽然抬头看向小玉,轻声问他:“小玉,你知道无欺爱不爱吃龙须酥?”
小玉似被她此时温情柔软的样子迷住了,有些害羞地道:“喜欢啊,我是他做的傀儡,我喜欢的,他都喜欢。”
隗喜的目光凝聚在小玉脸上,有些念头不可抑制地再次冒了出来……或许,她该看一看闻如玉和闻无欺究竟有多少相似的喜好、习惯。
小玉见她不语,微微歪头:“怎么了?”
隗喜嘴角笑涡一抿:“我想我该多了解一些无欺。”
她拿起龙须酥递给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