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九重阙都就如同一年前那般热闹。
不,是更热闹。那一次,众多修者是为无咎大会、昆仑神山而来,这一次,却是为闻无欺的婚典、为人世间的安危而来,众人自认责无旁贷!
“老祖,可要现在去内城的九重莲山?”人群里,扮成普普通通钟离氏弟子的钟离正明偏头问了一眼怀里貌美的女子。
“不,我要看看那闻家小儿究竟要做什么。”钟离椿眯着眼看向内城悬空在上方的九重莲山,声音低柔。
钟离正明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贪婪地看向怀里的人,他甘心做钟离椿手里一条忠心的狗,儿女的命在他眼里,也就是有喂给她吃的食物罢了。
他点头称好。
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是老祖做不到的,那隗喜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死人,那闻无欺也不值一提,同样是真圣境,老祖活了这样长的岁月,自不是那小儿比得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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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终于到了隗喜与无欺婚典的日子。
他们将会在今日结契,会正式成为夫妻 ,从此以后无法分离。
隗喜在侍女帮助下,穿上了繁复的喜服,描眉画唇,戴上储物戒里从麓云海里取出来的花冠,她照了照镜子,偏头问无欺:“好不好看?”
他们不遵循凡间那一套繁琐的仪式,自然也没有不能见面的破规矩,他们只需要有一颗向着对方的心。
无欺早已换好喜服,鲜红的颜色将他温润清雅的面容添上几分艳色,他撑着下巴一直坐在隗喜身侧,黏黏糊糊盯着她看了许久,听她这样问,俯首凑过去,毫不掩饰对她的渴望,慢声道:“好看,想和小喜玩,不想出去了。”
隗喜笑,花冠上的步摇晃动了几下,她纵容道:“那就不出去啊。”
盼今日婚典顺利,盼无欺自由欢欣,也盼她和无欺能被人祝福,长长久久。
第75章 尾声中
春雨霏霏, 窗子开着,风吹拂进来,带着清凉的雨意, 隗喜脸上瞬间有些湿漉漉的, 她仰着脸看无欺,笑意盈盈, 也不去擦脸,只觉得今日的无欺真俊美。
无欺忍不住凑得更近一些, 抬起手, 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雨水, 又觉得不够, 唇贴了上去, 吻了吻, 他瞳仁漆黑,眼神迷离。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穿着喜服娇羞浅笑的模样, 呼吸都有些乱了,他喃喃道:“我见过这场景。”
隗喜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好奇又害羞,“见过这场景?”
无欺笑, 冲她眨眨眼, 温润又狡黠:“见过不止一次。”
隗喜伸手抱住他脖子,轻柔的声音也黏黏糊糊的:“什么时候啊?”
无欺额头贴着她的额头, 不语,只笑。
少年时, 他是如玉时, 才没有隗喜想的那样天真无邪。他是一直住在山上,生母身染魔气病弱, 生父没了仙元已成了凡人,但他会看许多书。
闻清山是闻氏培养的下一任家主,博学多才,儒雅斯文又疏朗洒脱,储物袋里最多的便是各种书,其中不乏杂书话本。如玉还不会走时,他就抱着他读书,什么都读,等如玉长大些了,他与钟离玉就塞给他各种各样的书让他读。
他什么书都读过,虽然没有接触过外人,但他知道书上的人情世故是怎么样的,他还知道他爹闻清山是怎么逗他娘的。
如玉第一次在阴山鬼冢见到隗喜时,是故意问她凡人是否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他很小的时候,闻清山就抱着他坐在膝盖上,在湖边钓鱼,他一边看着钟离玉笑,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崽啊,等你长大了,见到心喜的女郎,那要出手果断,要贴心温柔,还要会撒娇,你娘就是这么被我钓到的。”
他还小,不懂,迷迷糊糊的,仰头问闻清山:“钓?”
闻清山一双眼笑眯眯的,点头:“对啊,就像是钓鱼一样,要想把看中的肥鱼钓上来,要有十分耐心。”
钟离玉正在一旁摘花,听到这一句回头瞪了一眼闻清山。
闻清山摸了摸鼻子,凑在如玉耳旁,小声说:“当然了,你娘不是肥鱼,是美玉。”说完,他自己笑了,抱着如玉捏捏他的脸,“是爹的美玉。”
如玉似懂非懂,歪在闻清山怀里跟着笑。
隗喜不像书里写的人。他好奇,他忍不住会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她,她穿的那样古怪,她经常眉眼含愁偷偷沮丧,她这么大了,竟然连月事带都不会缝……她好奇怪,又好可爱。
他不过是受一点点伤,她就要拉着他的手自责,眼眶总是红红的,眼睛总是水润润的,抬眼看过来时,满是怜惜。他心里想,这伤很寻常啊,再给她看得晚一些就要愈合了的。但是他看着她心疼的模样,又晕乎乎地想,他喜爱她心疼他的样子。
如玉总喜欢逗隗喜,就像闻清山逗钟离玉一样。他盯她盯得久了,她就会脸红,眼睫毛扑闪扑闪,害羞又要故作镇定,她抬眼望过来故作寻常地与他说话,有时带着些嗔意,他只要无辜地眨眨眼,她就被糊弄过去了。
她才是天真无邪。
他顶多是一点点天真,那只是因为他没接触过外人啊,他只是对世事好奇新奇。她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是在钓她啊。
闻清山说的那样,钓她。
人间多喜事,如玉和隗喜也去吃过流水席,见到过穿着喜服的新娘子,他那时候偷偷看隗喜,心里模模糊糊地想,那红艳艳的喜服要是小喜穿上,一定更好看。
“无欺?”隗喜久没等到无欺出声,忍不住抬起头问。
无欺眨眨眼:“梦里啊。”
隗喜唇角笑意难掩,“什么梦?”
“美梦,春梦,旖梦。”无欺很是自然地温温吞吞地说道:“还能有哪些?你这样贪我美色,你还爱摸我,难道你没做过和我的春梦吗?”
隗喜脸红,看他一眼,并不答这话。
“家主,已是准备妥当了。”门外,闻炔沉稳的声音响起。
闻氏族人成亲都会去族地三生树下,祭天地,行契礼。
隗喜眼睛亮晶晶的,听了这话便站了起来,满是期待:“我们走吧。”
无欺顺从地被她拉了起来,伸手碰了碰她的耳坠,偏头看她一眼又一眼,抬腿往外走。
闻炔与明樟等候在外面,院子里,装扮喜庆的鹿车已经等候着。
隗喜不是第一次见这鹿车,当日她来九重阙都看闻氏新家主上任巡游时便见过。
这是闻氏精心养着的灵鹿,极有灵性,隗喜走过去时,灵鹿亲昵地低下头,蹭了蹭隗喜的手,她忍不住摸了摸灵鹿脑袋。
隗喜的喜服裙摆拖曳在地上,裙摆绣着百花百鸟,十分厚重,无欺将她抱上去。
纱幔落下来,挡住了闻炔和明樟的视线,只看到里面紧紧挨在一起的两人。
“起。”闻炔一声令下,灵鹿昂首原地踢了踢蹄子,几步一踏,便朝天上飞去,身后跟着十二侍从,皆是穿着闻氏的白底云纹的族服。
闻炔与明樟也跟随在旁。
从九重阙都出去后,明樟低头,便见到内城四处的平台如试剑台、玄楼外的广场上都站满了观礼的人,他们见鹿车出行,纷纷御物跟上。
鹿车到三生树下时,闻炔腰间玉听亮了一下,他没有拿起玉听看,却是在山上居高临下看向内城城门处。
便见那里的守城阵被破开,一众修者从那里而来。
明樟也看到了,忙看向闻炔。
闻炔不慌不忙,道:“今日家主与隗姑娘的婚典,必须礼成。”
明樟便见一众弟子……不,是傀儡拦住了那群修者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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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树,万年长存,常年开花,红蕊满枝头,春雨吹拂,花瓣落了隗喜满身。
大长老做祭者,他面目沉肃,吟唱这繁复的祝词,伴随着空灵的琴瑟乐曲之音,那些古老的文字与读音,隗喜大多是听不懂的,只隐约听懂了几句。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①
祝词结束,大长老取出早已备好的两枚木牌,分别交给两人,木牌是三生树的树枝雕琢而成,萦绕着木香,上面有两人名字,只要分别注入灵力,灵力在木牌内交汇而成,在滴上一滴交融的血,便是契礼成。
再将木牌悬挂于三生树上,便有姻缘永驻万万世的寓意。
隗喜握紧木牌,她的手又被无欺的手覆住,灵力自他们指尖流出,混着那一滴被灵力带出的血,如烟似雾注入木牌之中。
收回手时,无欺旁若无人地拉起隗喜的手指舔了一下。
明明是止血的动作,隗喜却有些脸红,她心底满溢的欣喜,看他一眼,却没挣扎,与他牵着手一起将木牌悬挂在早就选好的枝头上,以灵力将其缚之。
春风吹过,三生树上连带着他们的数不清的木牌被吹拂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隗喜的目光从木牌上收回,仰头看向无欺,朝他眨眨眼,语气俏皮又有些害羞:“礼成了。”
无欺俯首,眸光温柔又狡黠:“不啊,凡人还要洞房才行。”
隗喜抿唇笑,脸颊红红。
“闻无欺,你这小儿究竟是何意?你是打算以第一氏族闻氏的名义保下这隗喜吗?星辰书的预言你不打算理会吗?”一道带着怒气的粗犷声音在此时忽然响彻云霄。
观礼的众人回头看去。
楚道珣这蛮汉带着众多来问罪的修者赶来了,他们方才在下方酣战过,身上多少带了点伤,他从来就是个刺头,楚家遵循法家之道,最遵正义规律,这一点在楚道珣身上最为体现,他常在外因此得罪人,他也丝毫不会因得罪人生惧,想说什么便说:“这般人间存亡之际,却在这办婚典!简直是羞于做流光真君后人!”
无欺偏头,看过去的神色温吞无辜:“那从今天起,我就不是流光后人。”
“你!”楚道珣被这话弄得一怔,竟是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你冥顽不灵!”
无欺环顾四周,微笑:“我看今日谁敢靠近一步。”
他声音不轻不重,但周围却沉寂一瞬。
隗喜仰头看着无欺,心中却清明。
不论是她还是无欺,都已经被架在上面了,太阳底下无新事,当初在小白给她经历的幻境里,也见过昔日被小白救过的人逼迫着他行神君之责。
从昆仑神山出来,外面已经是浊气漫天,再不见晴日,她就知道了会有现今的这一幕。
她与无欺都能感知到天之将倾。
不过,在昆仑神山中的不甘与悲愤已经随着小白的不离而淡去了大半,隗喜知道无欺是不会想将她交出去的,同样的,她也不会看着无欺抽离仙髓,再次陷入轮回之中。
她更知道,随着天之漏洞愈发大,无欺什么都不做,天道禁兽就会出现,以丝线缚他,逼他。
成婚,是他们共同的约定,是他们必行的心愿。
隗喜仰头看了看天色,天幕昏昏沉沉,雨丝越发大了一些,乌云之中似有雷电将要闪烁。
她心有所感,轻声道:“是今日。”
自然是今日,无欺为天道恩赐的神,知晓从前未来,而她是人间善念,天地五行蕴养而成,如今觉醒神魂,能感知天地。
今日,天之漏洞将会真正开裂,修者任何手段就此失效,须臾山的封印也会彻底崩塌。
无欺俯首,额头抵住隗喜额头:“你怕不怕?”
隗喜闭上眼,额心五色花瓣渐渐有亮光浮动,“我不怕。”
天道禁兽来操控束缚,那他们就拼着挣一挣,以前只有圣洁的无欺,如今他已有了自我意识,如今还有她,怎么就不能试一试挣脱呢?
他们能从昆仑神山挣脱命运出来,如今为什么就不能?
她的神魂乃是人间善念而成,她可以“感化”昆仑神山中的妖邪魔物,令其沉睡地底,自然也能如此应付如今从浊气渊洞里跑出来的诸多邪物,令其再次沉睡。
……最差的结果,是她如了天道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