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从沿海地区继续北上,由宁德县出福建进入浙江,先后途经温州府、台州府、宁波府、远远地眺望定海卫(舟山)。
“唉!”朱翊钧望着大海,一声叹息。
张简修在海滩上玩得不亦乐乎,赤着脚跑到他面前:“哥哥你怎么又叹气呀,一路过来都在叹气。”
朱翊钧指着面前一大片海域:“你瞧瞧。”
张简修手搭凉棚,眺望大海:“哇!”
朱翊钧问:“看到什么了?”
张简修说:“大海啊,全是水。”
“……”
朱翊钧一脚把他踹海里去了,海水不深,张简修一屁股坐水里,倒还玩上了。
朱翊钧看着他的背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冯保走到他身侧:“陛下为何叹气?”
朱翊钧道:“这里的海域条件得天独厚,不比月港差。”
他也看出来了,这里的天然海港停泊着许多船只,这些船,表面上看是渔船,其实捕鱼只是伪装,实则偷偷出海做生意。
浙商那是与晋商、徽商齐名,出了名的会做生意。
朱翊钧又叹一口气:“只是,现在还不能轻易开海。”
不能有效解决贸易顺差的问题,就必须严格限制出口,开海也必须慎重。
现在开不开海对他而言,只是有没有需求,条件允不允许,祖制已经不能约束他了。
从宁波府往内陆走,下一站是绍兴。
朱翊钧的兵法老师徐渭,正是绍兴山阴县人,朝中许多官员,包括诸大绶、张元忭、朱赓都是山阴人。
徐渭本来应该在杭州衙门当差,因家中有事,临时返回山阴,正好在他的青藤书屋外遇到了朱翊钧。
别的大臣看到皇上驾临,都是惊惧交加,五雷轰顶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徐渭看到他,只稍微一愣,随即爽朗大笑,这份说走就走的潇洒恣意,的确是他教出来的学生。
朱翊钧问了些徐渭离开这几年的事情,徐渭却不答反问:“陛下从何处来?”
朱翊钧答:“福建,一路经过温州、台州、宁波,来到绍兴。”
“除了绍兴,其他都是沿海州府,陛下可见到有倭寇的行踪?”
朱翊钧一愣,随即大笑:“不曾见过。”
几年前,他重新启用胡宗宪,又将徐渭调回浙江,负责团练乡兵,抵御倭寇。
如今,朱翊钧亲自验收成果,足见当年的安排是明智的,朱翊钧对此,也非常满意。
既然到了绍兴,沈园、兰亭、禹陵、东湖都该去看一看。
王守仁的墓正好就在兰亭附近,朱翊钧问徐渭:“徐先生也算心学传人。”
徐渭倒也不谦虚:“半个吧,我也未曾拜过师。”
朱翊钧点点头:“半个也行,替我去他墓前上柱香。”
回到山阴县内,朱翊钧不打算在绍兴多待,明日一早就要去杭州。
他和徐渭边走边聊,刚走进青藤书屋,忽的从旁边窜出个人来,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二话不说,朝着徐渭当头劈下。
徐渭虽然放荡不羁,但他也是个读书人,书生手中笔如刀,但也不能真的跟人打斗。
还是朱翊钧反应迅捷,闪身挡在徐渭跟前,袖中铁棍伸展开来,硬是接住了对方这一下,猛地一使劲儿,那人便弹了出去,木棍脱手,自己也摔坐在地上。
“你这老不死的东西,让你拿钱回来,你死哪里去了?”
朱翊钧差点以为这是讨债的,转念一想,什么人敢向朝廷命官讨债,这语气也不想。
他定睛一看,那人三四十岁左右,长相、衣着、气质活脱脱就是个地痞流氓。
徐渭捡起木棍,上去对着那人就是两下,使足了力气:“逆子!你这个逆子!也不看看,何人驾临,你就敢撒野,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朱翊钧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父子。
也不用徐渭动手打死,锦衣卫早就一左一右上来,拧着手臂,将人提了起来。
朱翊钧没打算废话:“先押下去!”
二人到了堂屋,徐渭气得捶胸顿足,又不忘跪下向朱翊钧请罪:“臣教子无方,还请陛下赐罪。”
朱翊钧喝了口茶:“是要赐罪,但不是你的罪。”
“你先起来,说说看,什么情况。”
徐渭又是一阵唉声叹气:“这是臣的长子徐枚,上一任妻子所出。臣侍读之时,他已成年娶妻,便不曾一同入京。”
“他自幼就不是读书的料,不学无术,混迹市井。臣回到山阴,得知他流连赌坊,散尽家财,差点把这祖宅也给败了,儿媳也早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臣不治产业,钱财随手散尽,当初卖了些字画帮他还债,可他仍是不知悔改,这次又是欠了赌债,臣才返回山阴。”
朱翊钧听明白了,徐渭这是回来帮儿子还债的。
“那先生可有银子还债?”
徐渭叹一口气:“向胡总督借了些。”
朱翊钧道:“这钱你就拿回去还给胡宗宪吧。”
“至于你这长子徐枚,朕倒是有法子帮他戒赌。”
徐渭一愣,又问道:“陛下要如何帮他?”
朱翊钧笑道:“把他的手剁了,先生以为如何?”
徐渭吓出一身冷汗,虽说是个不孝子,但那也不是大街上捡来的,是亲生的,哪儿就能看着他被剁手。赶紧要跪下求情,又听朱翊钧大笑:“先生莫慌,我开玩笑的,不剁他的手,只是关他几日。”
第234章 说完,朱翊钧自己……
说完,朱翊钧自己却皱起了眉头:“几天恐怕不行,还是多关几年吧。”
说到这里,他灵机一动,笑呵呵的看向徐渭:“徐先生可知,我如今叫什么。”
徐渭立刻躬身道:“臣不敢。”
他现在是大明天子,除了皇太后这个亲娘,别说直呼其名,连字都要避讳。
朱翊钧摆了摆手:“我现在叫李诚铭,你知道李诚铭是谁吗?”
从徐渭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不知道。
朱翊钧的表达欲一下子就上来了,从“我有一个外公”说起,把李诚铭的身份,当年如何在漷县欺男霸女,后来送到蓟镇参军,洗心革面的故事说了一遍。
徐渭听完倒也不奇怪:“戚将军乃名将,尤擅练兵,天下皆知。”
朱翊钧一拍脑门:“《纪效新书》就是徐先生教我的,我怎么给忘了?”
徐渭忽然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李诚铭的事:“陛下的意思是,让徐枚……”
“嗯,就是这个意思。”故事讲完,朱翊钧有些渴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周遭的环境若是没有改变,就算关他三年五载,出来之后,他还是会故态复萌。”
“不如,送他去北边锻炼锻炼,徐先生以为如何?”
“可他已经三十好几了。”
朱翊钧不以为然:“我看他倒是有几分力气,就去当个火头军,锅碗瓢盆总能背吧。”
徐渭叹一口气,他这儿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胸无点墨,却是一身的戾气。他回一趟家,徐枚除了要钱,还是要钱。他的字画,珍藏的书籍,被他偷偷拿出去卖了个干净。
徐渭回一趟山阴,夜里都不敢闭着眼睛睡觉,他儿子真能捅死他。
要真是戚继光募兵,都看不上这样的。
既然是皇上恩典,那徐渭自然求之不得,可他又叹一口气:“就怕给戚元敬添麻烦。”
朱翊钧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放宽心,武清伯的长孙都能洗心革面,你这儿子确实顽固了些,但也要相信戚将军的能力。”
徐渭点了点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朱翊钧又笑道:“实在不行,我再把他关起来,让他下辈子就在诏狱好好反省。”
徐渭:“……”
朱翊钧乐得不行:“我记得你还有个小儿子。”
冯保在一旁听着也笑了,这是大号练废了,准备封号,让玩家专心练小号。
朱翊钧并没有直接将徐枚送去蓟镇,留在当地,先关他几个月看看表现。表现得好,去北边,表现得不好,那也不麻烦了,直接去雷州。
雷州,那是流放烦人的地方。
第二日,朱翊钧与徐渭一同前往杭州。徐渭说起家里的情况。
小儿子徐枳是徐渭和现在的妻子张氏所出,这一房妻子还是胡宗宪出钱为他娶的。
婚后第二年,生下小儿子徐枳,比朱翊钧还小两岁,但已经在杭州娶妻。
在遇见朱翊钧前,他的生活潦倒坎坷,两次入赘,第一次妻子早亡,第二次被骗,八次乡试未能中举。
虽然有胡宗宪看中他的才能,张元忭、诸大绶这样惺惺相惜的知己,但总归是依附别人过日子。
直到他遇见了朱翊钧,才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到了杭州,朱翊钧直接来到总督府,见到了胡宗宪。
他至今还记得,陆绎从诏狱带回来的那张纸条:“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
如若不是陆绎及时赶到,胡宗宪也已死在了狱中。
那时朱翊钧还不是天子,对他便有了救命之恩,即位之后,将他官复原职。
当年摸着徐海的头,要他听话的胡总督,如今跪在十七八岁的天子脚下,忠心不二。
朱翊钧此次到杭州,的确有事与他商议:“朝廷准备派兵征剿海贼,命胡守仁为主将。”
“朕想着,调你到福建,之后进入澎湖列岛,也由你负责驻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