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帝没有说话,只不过书桌下面的手,慢慢抓紧,指节处泛白,许久都没平复。
禄王的的意思是,当儿子的做什么,都是当老子的意思。
禄王说完这些痛快许多,但也没因为儿子受伤,明光帝好言好语就忘了君臣之礼。“皇上,允诚的伤还没好,臣弟这就告退了。”
萧允诚是真的懵懂,张嘴缺了一颗牙,但还是道:“皇伯伯,允诚告退。”
等禄王走后,明光帝干坐了许久。
张德进来换了盏茶,入秋之后茶冷得快,还没怎么喝呢,茶就变凉了。
换完茶,明光帝道:“盯着点赵王世子,别让他再惹麻烦。”
作为皇上不能偏颇,哪怕寻这些宗亲公子进宫,也不可能说把黎王的儿子送进来,赵王的儿子却留在西北,这样别人不会以为他体恤,只会觉得他怕了赵王。
赵王或许就抓准这点,所以萧允铮是才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可明光帝今日和萧允铮说话,见他模样乖巧,也肯认错,答应得好好的,和禄王所言半分不一样。
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张德此刻出声道:“皇上放心,奴才会照顾好赵王世子。”
明光帝挥挥手,让张德着下去,屋里没有伺候的人,他伸手按了按心,不知为何,许是朝政繁忙,胸口有些闷,头还疼,他此举是不是做错了?
可若不让这些孩子进宫,难免会心生异心。
禄王如此,赵王也如此,真的有人能心甘情愿领兵打仗,一辈子妻儿在西北受苦吗?
明光帝如今觉得,让这些公子进宫,是件好事。
既然惹事,那就分开住,一个八岁大的孩子,能翻了天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只不过就算分开住, 也有碰面的时候。
萧允铮并非安分守己之人,他会故意请教几位兄长骑射、学问。
学问上萧允铮自是不足,请教时也彬彬有礼。只不过在骑射一途, 他年纪虽小,但在军营长大, 一身功夫又是赵王手把手教的, 其他人虽也有习骑射,年纪还长几岁,萧允枫也不算尽心,他射的箭歪了。
教习场里, 萧允铮看着正中靶心的箭羽, 又看看几位比自己大五六岁的兄长,把弓箭一收,笑着道:“不过尔尔。”
都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哪怕在封地也是千娇万宠, 独一无二。
这送到盛京, 怎么受得了如此侮辱?
禹王长子年纪最大,平日里也有做兄长的样子, 可今日这次着实忍不了,冷着脸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若仗着你在军营长大骑射功夫好, 拿你之长比我之短,那我也无话可说, 但说不过尔尔, 这话就错了。宫中的骑射师傅,功夫未见得没你父亲高, 若以西北论翘楚,那你真是坐井观天。”
年轻气盛,说话就冲了些。
萧允铮不就仗着父亲在西北,有军功,所以才这般。推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弟弟,如今又来招惹他。
萧允枫才不会惯着。
萧允铮舔了舔后牙,道:“什么长长短短,比过才知道。你年纪比我大,功夫却不如我,我说句不过尔尔有错?还是说你死要面子不敢承认,觉得一次侥幸。如果不承认,大可再比骑马射箭,任你选,也省得传出去说我仗着在西北军营长大,说我欺负人。
本世子父亲镇守西北,只有皇上召见才能进宫比试。既然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本世子奉陪到底。”
萧允枫年纪最大,后面那些兄弟隐隐以他为先,都拦着劝着,让他别跟萧允铮计较。
但十五岁,这会儿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萧允枫道:“比就比!”
他不信,骑马射箭,还样样不如萧允铮。
萧允铮勾了勾嘴角,“好啊,今日本世子也不要彩头,只要你输得心服口服。”
别人三岁启蒙,萧允铮三岁骑马。
他自小是被赵王打到大的,上战场,杀敌血流成河,别人还在背《三字经》呢,这些事情他自小就见。
当年祖父都没有让他进宫,重用父王从没防着过,凭什么皇上要这般?
父王跟他说了,西北乃朝中之重,只要父王在一日,皇上不敢动他。
回京就回京,但是不能安安分分,怎么也要给皇上一个教训。
赵王人在西北,当初回京奔丧,匆匆来又匆匆回去,得消息又晚,盛京中的事很多都不知道。
自然也不知庆王说的,明光帝身子不好,于子嗣有碍。赵王的确无心皇位,所以多年来朝中也无应对的人。
只兵部有些人,是怕打仗缺了粮草。
此番举动,赵王只以为是明光帝疑心重,并不为别的。
他对萧允铮说:“天塌下来还有我给你顶着,只要不闹出人命来,怎么都成。”
萧允铮把这话记在心里,回宫之后也就老实了几日。
只要不闹出人命来揍谁不是揍,欺负谁不是欺负。
教学场内空旷的草地上摆着两个移动的靶,二人骑马比试射箭,五支弓箭,只看谁的准头更好。
世家公子骑射功夫都不差,萧允枫抿着唇,射了一箭正中靶心,引得场外兄弟齐声喝彩。
也不知道是萧允铮托大了,还是这会儿心里紧张,第一箭离靶心还有一寸。
这样一来,场外的兄弟喝彩声更大了,“好!好!大哥好样的!”
萧允铮暗自磨牙,又拉弓射出了第二箭,这回箭正中靶心,骑马射箭还要难一些,萧允铮愿意来萧允枫在此技上不如他,但没想到萧允枫沉心静气拉了第二弓,也是正中红心。
无论如何,今日也不能输给萧允铮,就算赢了被人说仗着年纪大欺负人,也不能输。
萧允铮射出第三支弓箭,依旧正中靶心。
箭筒里总共五支弓箭,还有两支。
萧允铮后面两支箭,准头很足,只不过萧允枫也是如此,还有一支,假如萧云枫射中了,那么他必输无疑。
十五岁的少年,在马背上,后背洒下一片光。
萧允枫这时也看着萧允铮,左手持弓,右手拉弓,好似一轮满月。
尽管萧允枫什么都没说,但是,萧允铮能看出他想说什么。
不过尔尔。
萧允铮咬了咬牙。
场外的兄弟几个同仇敌忾,这会儿比自己上场还紧张,“我就知道大哥功夫不差!”
正是要紧时候,就在萧允枫抬箭的时候,萧允铮驾马过去,马鞭狠狠地抽了萧允枫身下的马一鞭。
说时迟那时快,那马狂叫,在教习场内乱跑。萧允枫正双手松开缰绳,准备挽弓射箭,只有双腿夹着马肚子。此一番动作吓得他一惊,慌乱之时弓箭也丢掉了,想要去拉缰绳,只不过马受惊乱跑,缰绳也跟着乱晃。
萧允枫什么都摸不着,说时迟那时快,有教习朝着这边过来,想制服受惊的马。
但还是晚了一步,高头大马扬起四蹄,萧允枫被突然一摔,就从马背上滚了下去。
此时萧允铮踏上马背,拉满弓射箭,正中靶心,“我赢了。”
有风吹过,不知是谁,指着萧允铮道:“你好歹毒的心,为了赢不惜惊大哥的马!”
萧允铮道:“兵不厌诈,我惊他马又如何?战场上,还不能惊马了?”
看他洋洋得意的神色,几人就知道争辩不出什么来,只朝着萧允枫跑过去。
几位教习走在前面,把萧允枫围住,萧允枫脸色苍白,眼睛紧闭。
其中一个教习伸手探了探他鼻下,还有气,只不过身上看不见什么伤,众人也不敢擅自挪动。
那匹马正低着头吃草,地上散落着箭筒和最后剩的那支弓箭。
其中一人道:“赶紧请太医过来,你,不快去禀告皇上!”
萧允枫虽未被立为世子,可是也与世子一般无二。这般受了伤,可怎么和禹王交代。
禹王虽早早去了封地,为人也老实憨厚,可毕竟是王爷。
萧允铮立在一旁,心里有些紧张害怕,但想起赵王的话,又多了一层底气,“技不如人罢了,难道这还怪得了我?”
一人指着萧允铮道:“什么技不如人,分明是你阴险下作,大哥当时在马上射箭,眼看就要中靶了,你不敢认输,所以才惊大哥的马!
你为了赢丝毫不顾手足之情,只会用下作法子,难道西北就只教了这些吗?”
萧允铮懒得辩驳,“你们只是没有上战场打过仗,不然就什么都知道了,放心,只是坠马而已,死不了。”
千万儿郎都为保家卫国驻守边关战死了,一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公子,受点罪吃点苦头算得了什么?
众人被萧允铮的话惊到,什么叫死不了,萧允枫就躺在地上人事不知,万一死了呢?
只不过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很快太医就来了,看看躺在地上的萧允枫,抬了架子给送回了宫殿。
经过一番诊治,胳膊腿都摔折了,好在没被惊了的马踩一脚,不然这条命真得丢在这儿。
后头给萧允枫正骨上药,外面都能听见他隐忍的闷哼,痛不在己身,可都是孩子,又经那一事,此刻也算感同身受,一个个面色极其难看。
最小的萧允诚被送出了宫,一个五岁大的,恨恨说道:“萧允铮真是狗仗人势。”
“嘘,别胡说。”
太医诊治完,擦了擦头上的汗,其他地方还有不少擦伤,但和腿胳膊的骨折一比,已经算作小伤了。
明光帝本来在和朝臣议,事闻讯速速赶来。
看着萧允枫闭眼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宛若一张薄纸,似乎连睁眼都费劲,更别提开口说些什么了。
一路上张德已经打听好来龙去脉,连萧允铮当时说的几句话都一字不落地说给明光帝听了。
本来对赵王就有怨气,此事更为过分,明光帝直接给了萧允铮一个巴掌,萧允铮也没想到皇上竟敢打他,脸被扇歪,满目不可置信。
“你父亲不在盛京,那合该由朕来管教你。你年纪尚小,你父亲又常年在外领兵打仗,可能对你照顾不周,有些道理你从前不通,但必须得教给你。
你做不到兄友弟恭,但要顾念手足之情。在西北领兵打仗,那是保护自家,保护越朝,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以才说兵不厌诈。
可是在这教场比武,只为切磋,点到为止,你怕输,就使下作法子,丝毫不顾念手足之情,这不是兵不厌诈,而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明光帝话里话外都是赵王教子无方,需要他来管教。
萧允铮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他梗着脖子,并不服气。
明光帝道:“此番是朕会如实写信告诉你父亲,日后必定严加管教你,你年纪小,念在第二次犯,只禁足到允枫伤好。但若胆敢有下次,必定秉公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