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咚咚咚的鼓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山间。
赵鲤微挑眉,看了看蒙鼓的皮子。
见她侧目,立在一旁的朱四五道:“地祖奶奶耳朵不好,听见鼓声才会来。这地下少整皮蒙鼓,我们只能如此。”
矿工们请地祖奶奶时,因赵鲤在气氛有些紧张,不少视线投来。
但赵鲤并不太在乎,她目下在乎的,是诸多矿工口中所说的地祖奶奶。
几步之外,一个被蜥蜴撕扯掉大半边胳膊的年轻男人,无神双眼直勾勾盯着黑暗的洞顶。
如无意外,他再半刻钟后就会死。
为了取信这些矿工,赵鲤曾提出可取人面果尝试为这年轻人续命。
但被朱四五拒绝,他指着远处的黑暗,只道:“地祖奶奶会来帮我们。”
他话已至此,赵鲤也只能看着。
鼓声中,伤残的年轻男人呼吸越来越急促。
几人立在不远处,手中攥着一个个粗麻袋子。
里面是不停煽动翅膀,发出尖锐叫声的蝙蝠。
当那面人皮蒙的鼓,闷闷声响越发急促时。
袋中蝙蝠突然叫声尖锐,受命看守鹰钩鼻男人的阿白,立起上半截身子。
片刻后,阿白又缓缓盘起,将自己盘成小小一坨。
赵鲤不由手按刀上时,立在她身侧的朱四五突绽出一个笑颜:“地祖奶奶!”
应和他的喊声,一处黑暗的空洞中,无声探出一只极细长的手。
这只手白得像是涂了石膏,撑着洞壁一个用力,蛇一般挤了出来。
赵鲤看见这地祖奶奶全貌,按在刀上的手猛然收紧。
只见一个无首的麻衣老妇,蜿蜒行出黑黢黢的地洞。
这无头老妇极消瘦,过长的衣摆拖曳在地面,从走来的姿势看或许并没有双腿。
它怀中抱着一把古旧的弦子,就这般大大方方出来。
矿工们见状,纷纷松了口气,如见长辈般一一见礼。
地祖奶奶颈部断首处断面平滑,可清楚看见森白脊柱骨和血管肌肉。
它举起细长的手,一拨怀中抱着的弦子。
清脆的弦音和矿工们的问候合在一块。
有那心急的,指着地上受伤的年轻人:“奶奶,有人受伤了。”
他这一指像是催命符,地上的年轻人突然脚后跟一蹬,圆瞪着双眼死去。
见状,这人一僵。
缓步行来的地祖奶奶又一拨弦,缓缓坐到了死人旁边。
它坐下的姿势怪异,一根类似蛇尾的东西探出衣摆,只是这尾上没有一片鳞。
无首的地祖奶奶,探出右手在死去之人的额上轻抚,姿态竟是慈爱无比。
它又一拨弦,就是赵鲤不懂音律也听出了些许真切的悲伤。
矿工中有人闻声哭泣。
这一幕在任何一个正常人看来都是无比怪异的。
偏生这些矿工一点也不怕,甚至没觉得哪里不对。
赵鲤偷偷开心眼看,便是一愣。
只见那地祖奶奶身上,竟是无晦气也无神光异常。
除却怪异姿态,它的生命形态更接近于人。
就算是赵鲤,也从未遇见过这样奇怪的事。
正在她蹙眉犹豫时,从死人额上收回手的地祖奶奶像是才注意到她一般。
抬起枯瘦手臂,朝赵鲤招了招手。
“过来,孩子。”
地祖奶奶手中弦子琴鼓裂开,凭空生出一张嘴,对赵鲤说道:“我怎从未见过你,你从何处来?”
第948章 再生
被询问的赵鲤,怪异之感在一瞬间达到顶峰。
这地祖奶奶形态毫无疑问是怪异的,但赵鲤并未感觉到丁点危险。
若闭上眼睛不看,甚至还觉得这询问之声十分慈祥。
赵鲤不由看了一眼阿白。
沈白沈小花最是欺软怕硬,一般来说只看这它们反应便知来者深浅。
但赵鲤这一看,顿时失望,小白蛇既没有宣战,也没有就地开始磕头。
而是将自己伪装成一团白色便便。
这个没出息的。
赵鲤心中腹诽沈白时,身侧朱四五已带着些惊诧提醒道:“姑娘,姑娘。”
“奶奶问你话呢。”
赵鲤看他神情,他当真没有一点觉得,叫一个无头蛇尾的类人奶奶有什么不对劲。
这一停顿间,地祖奶奶手中弦子上生着的那张嘴宽和道:“好孩子,别害羞,过来给奶奶看看。”
这跟害羞没有半点关系,赵鲤心中默默接了一句后,她终决定依照直觉上前去。
看她过来,地祖奶奶似乎很高兴,手中弦子颤颤发出欢快声音。
琴鼓上的嘴巴,开心道:“好姑娘,生得真俊!”
“你是从哪来?可婚配了?”
这对话,熟悉的既视感太强,跟村口老太太没什么区别。
赵鲤停在地祖奶奶前方三步,手依旧握在刀柄上,答道:“我从外头来,已有个相好的了。”
地祖奶奶突然顿住:“外头?”
它怀中弦子颤动得越来越激烈,就在赵鲤心中警戒时,琴鼓上那张嘴巴一开一合问道:“是从大景来吗?”
“你,你知道余无乡吗?”
从地祖奶奶口中,准确说出余无的地名,又念及这些矿工对她的尊敬。
赵鲤心念一动,顿了顿道:“是!”
下一瞬,这地祖奶奶竟呜呜发出哭声,奈何没有头颅流不出眼泪。
左右矿工都听见了这番对话。
相互看看,神情都有些不敢置信。
……
简陋的帐子里,赵鲤坐在一块算是平整的石块上。
她身后是昏迷不醒的鹰钩鼻男人和阿白
她的前面,是地祖奶奶和那新死的矿工。
右边是那叫朱四五的中年人。
朱四五手中握着一柄黄金铸造的小短刀,口中告罪道:“我知道姑娘有很多问题,但我这弟兄耽搁不得。”
说话间,他握着黄金匕首向下一刺。
在已死的矿工尸体上,割下一块肉来。
人才新死,尸体尚温,血顿时涌出。
朱四五捧着这块肉,双手递给地祖奶奶。
地祖奶奶一直面朝赵鲤,像她是什么珍宝般爱不释手盯着看。
奇长的手接了朱四五递来的肉块,腕子一转喂到了她抱着的三弦前。
琴鼓上生着的嘴巴一张,将肉接住。
帐中顿时回响起一阵叫人牙酸的咀嚼声。
“好姑娘,你别急,待我先救人。”
地祖奶奶弦子上生着的嘴,一边解释一遍咀嚼,口角溢出些淡血水。
赵鲤肺部充斥着血腥味,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身后五花大绑的鹰钩鼻男人缓缓张开眼睛。
朱四五一边告罪一边剔肉,递肉。
死去的矿工消瘦干巴,几下便只剩一具带内脏的枯骨。
朱五四握着有缺的金刀,抹了抹额上的汗水。
只听哇一声,却是后面那鹰钩鼻中年人看这一递一吃,没忍住吐了出来。
“你们这些恶魂邪魔。”他双目赤红道。
朱四五看他,额上青筋暴起,怒道:“死在你手上的人不知其数,谁才是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