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颠簸,柯栋材被颠差点没吐出来,只不知这些兵匪要把他带到何处。
待他终于被拎下马时,只听到一个男声道:“殿下,柯栋材连同衙署中所有人都已拿下,这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信,另外,这家伙要如何处置?”
这声音柯栋材不会听错,正是城防军统领韩肃,随着这番话的,还有他那幕僚的惊恐大叫:“娘娘莫杀我!将军莫杀我!我不过只是奉宣城侯之令行事!”
却听一个熟悉的女声道:“既然你这么想活命,便拿着这信送到邢阳渡吧。”
柯栋材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刚刚命随从们四散而逃,根本没想过他自己逃出去的事,他只是想万一能逃出一个人,将信送到陛下面前也好,不要耽误了陛下的大事,结果一个不漏地被城防军抓了下来,现在,这位皇后娘娘却是叫他的人往前线送信???
那幕僚带着信千恩万谢地走了。
陆青殊却命人给柯栋材松了绑,才笑道:“若非侯爷你亲自写下的信,顾泽成又哪里肯相信?虽然,从你前几封信的消息来看,他恐怕早就不在邢阳渡了。”
柯栋材面色大变:“你这是何意?!”
陆青殊却懒得再解释:“带上宣城侯,准备出发。”
立刻有兵士上前,要把柯栋材再次绑到马上。
柯栋材这才发现四下俱是整装待发的城防军,他立刻急声道:“娘娘!娘娘!若城防军离开宛城,王通、顾用俱非易与之辈,他们打过来该如何是好!宛城乃粮草重地,纵不为陛下考虑,娘娘也该为陆王爷考虑啊!”
但陆青殊只挥了挥手,立刻有兵士把柯栋材再度堵了嘴绑起来。
晨曦的微光之中,一面大旗迎风猎猎向阳而行,蜿蜒大军带着粮草辎重浩浩荡荡跟上,大旗上,赫然是一个“陆”字!
第44章
五日后,正是那幕僚将信送到邢阳前线之时,能在柯栋材手上当幕僚,自也非愚蠢之人,他晓得前线事大,日夜不停往前线赶去,竟是追上了前面一个信使,与其前后抵达。
而积压着三封信,一次性拆开之后的郭继虎,却是人已经傻了。
侧将急忙问道:“将军,可是宣城侯信中说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这侧将与郭继虎乃是同村一起长大的伙伴,情同手足,之后又一起追随顾泽成起事,数次在刀枪箭雨中同生共死,不止是深得郭继虎信任,便是顾泽成也视之为心腹,此次让他辅佐郭继虎,也是顾泽成放心放下邢阳大军的原因之一。
顾泽成不在军中这样的绝密消息不曾瞒过侧将,这三封信,郭继虎就更没理由瞒下了。
他便把三封信递给了侧将,自己一脸烦躁地吼道:“来人,给我将宛城的信使叫来!”
郭继虎只觉得宛城那边的情形比邢阳此处的更令他头疼。
如果说邢阳这边的情形是刀尖跳舞——一旦顾泽成不在军中的消息传开,不说军中上下如何哗然、军心如何不稳,建始军那头,顾用只怕会连夜起大军强攻而来,刀尖上跳舞,绝对没有半分虚言。
可这刀尖上的局势好歹还在郭继虎的掌控之中,宛城那头,皇后、妃嫔、顾泽成的子嗣……甚至还有柯栋材的性命和顾泽成起家之地的安危,这样的大事,郭继虎如何能拿得了主意!
侧将火速看完三封信,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待信使和幕僚被叫来,郭继虎一问宛城情形,那信使出城时还好,言道宣城侯正全力追查方妃下落,看样子似乎有眉目了云云;而待到那幕僚说话,幕僚却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郭大人,求你救救我家侯爷吧!他也已经落入皇后娘娘手中了!”
郭继虎大吃一惊:“什么?!老柯竟也被那毒妇抓了?!”
幕僚于是把自己跟着柯栋材追查方妃下落、柯栋材怀疑陆青殊、决定动用城防军的事一说。
郭继虎立时拍案叫好:“老柯这次果断!就不该信那些酸儒之言,什么不能对皇后动粗,我呸!那样的毒妇,暗算陛下子嗣,她算哪门子的皇后!”
但他见幕僚表情跟个苦瓜一样,不由又皱眉问:“老柯既然都想到了动用城防军,如何能被抓住?难道是动手晚了?”
幕僚愁眉苦脸:“下官奉令去寻韩统领,命他领兵入宫,便被他直接扣下来,再后头,连侯爷也被他抓来了……”
郭继虎与侧将都是心头一跳:“你说什么,韩肃反了?!”
如果陆青殊只是用各种阴谋抓走方妃、甚至抓到柯栋材,再半胁迫地控制了宛城,这都没什么,她不过一介妇人,但是,韩肃那可是不逊于郭继虎的猛将,深受顾泽成信重,否则不会把守城之责交给他。
这样的大将反了,意味着这件事比郭继虎原本设想的还要严重,陆氏在宛城有了一支大军!
侧将不由忧心忡忡:“皇后……”他在郭继虎瞪视之下改口道:“陆氏只怕一开始就是冲着宛城城防军与宣城侯去的,其所谋甚大,就连谋算方妃,也不过只是个幌子,让宣城侯误以为只是后宫争宠夺嫡那些事,这才放松了警惕……”
郭继虎一脸阴沉:“我们先时只当她是个有些武力的妇人,现在看,这分明是一只随时会吃人的母大虫,可恨老柯这混账,竟被这毒妇算计得死死的,他死不足惜!却是可能会坏陛下的大事!”
郭继虎来回踱步,一脸焦躁:“不行,宛城和大军绝不可落入陆氏手中,粮草大仓皆在宛城,更不要说一支大军在背后随时可能咬上一口……老子要发兵!”
侧将和幕僚却是同时道:“将军不可!”
侧将理由充分:“将军,若咱们分兵回宛城,前线这里,顾用岂能看不出端倪?届时若前线战事有误,只怕后果比宛城那头更严重……”
幕僚也是道:“将军,那位皇后娘娘心思叵测至此,连侯爷都着了她的道,更不要说她手中有大军,便是将军发兵回去,也未必救得出侯爷与方妃娘娘……何不让我将此事报予陛下,哪怕前线战事再急,只要陛下肯回转宛城,韩将军那里兴许便会动摇,没了大军,她再如何也不过一介妇人……”
郭继虎与侧将对视一眼,均是无奈。
要是顾泽成在军中,那还说屁,他们何必这样费脑子,直接听令就好,至于这样忧虑吗!
想到这幕僚乃是柯栋材心腹,且一介书生翻不出什么浪来,郭继虎索性便道:“陛下不在我这路军中。”
幕僚目瞪口呆,随即,他忽然哭道:“侯爷!”
他却也是个聪明人,猛地反应过来,如果顾泽成不在邢阳渡,那这头的情形全靠郭继虎扯着大旗唬住顾用,又怎么可能分兵去救柯栋材!可怜侯爷并不知道陛下不在军中,还接连几次派人传讯。
连柯栋材一个手都知道郭继虎不能分兵回宛城,郭继虎理智上又如何不知。
但正因为理智上知道他不可以轻举妄动,他心头才更是烦躁:“难道便坐视那毒妇手握大军与宛城不成?!”
侧将叹气:“恐怕连陛下行踪也早在陆氏的预料之中,她知道将军你动弹不得……否则不会放人来前线报讯。”
郭继虎气得直接踢翻了桌子:“真是岂有此理!”
侧将还小声道:“非但如此,只怕我等还需重新仔细打算粮草,并且还要派一路偏军守好后头……”
宛城落入陆青殊之手,她定不会还像柯栋材那样尽心尽力往前线筹备粮草,军中确实要早做打算,但是,派偏军把守后方?
郭继虎冷笑:“怎么?那毒妇还敢让韩肃来打我?她若敢来,那是正好,我定叫她有来无回!”
侧将无奈提醒道:“将军,陆氏都有这等心计能拿下宛城,她如果来,难道会是自己来吗?需要提防她与那头联合……”
侧将伸手一指河对岸的建始军大旗。
郭继虎悚然而惊,背后冷汗涔涔而起,一时间,只觉得四面楚歌。
他如今为陛下守在邢阳渡,已经脱身不得,身前是顾用大军,他不过借着陛下威风将之唬住,而身后陆氏此时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只张开血盆大口、随时将他一口吞下的猛兽,若前后两只猛兽合围,哪里还有他的活路?!
郭继虎一脸痛苦:“这毒妇为何要如此打算!这天下皆是妇凭夫贵,若不是陛下登基,她哪来的母仪天下、正宫之位!原本按陛下计划,大齐、建始俱将败亡于此役,届时江山大定,纵无子嗣,但她稳坐后宫,陛下定不会亏待于她。现下她这般搅合,有个什么万一,这江山不论是建始取了,还是大齐取了,谁都不能给她陆家这般高位!她陆家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幕僚心头默然,陛下对陆氏的提防,他自侯爷那里已经能窥见一二,也难怪陆氏会发难。只是……偏偏赶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难道陆家真的要联合大齐和建始吗?
侧将此时也觉得十分为难:“……不若,还是传信给陛下吧?在这样的时候,陆氏居心叵测,陛下不可不知、不可不防啊。”
郭继虎却是丧气道:“你当我知道陛下所在?此番外有齐军建始虎视眈眈,内有陆正杨心怀叵测,陛下连邢阳这边都要行险计,他的行踪关系重大,我如何能晓得!
唉,老子随陛下这十数年,多少刀枪箭雨都过来了,没想到,这次竟要悬于一毒妇之手!”
侧将也是一时惨然。
幕僚却是道:“我倒觉得二位将军不必如此悲观。”
郭继虎把眼瞧他:“哦?你还有什么高见?”
幕僚压低了声音道:“我家侯爷曾隐约说过,陛下临行前曾叮嘱他看紧陆氏……”
郭继虎冷笑道:“你这不是人死了才来抓药,说这屁话有什么用!陛下叮嘱、陛下叮嘱、陛下叮嘱他听进去了吗?!”现在不止是宛城失守的问题,连他这路大军都有可能随时被吃掉,这让郭继虎怎么不火大,连带对柯栋材这老弟兄都有了怨恨。
侧将连忙道:“将军,先听他说完。”
幕僚心平气和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郭将军身为陛下心腹,方才言语中,不也透露出陛下的提防?若不是对陆正杨有提防,陛下何必对自己人也隐藏行踪?所以我想,陛下此番,必会对陆正杨有所行动。”
侧将不由眼前一亮:“不错!若陛下解决了陆正杨,陆氏一介妇人,又能有何作为!”
郭继虎竟也觉得这小子的分析十分有理,以他对顾泽成的了解,顾泽成绝不可能放任陆正杨这只猛虎在身边虎视眈眈,从先前陛下交待军情的蛛丝马迹来看,说不得这次,他就是要收拾了陆正杨的!
“不错!既如此,咱这路大军只管做好分内事,拖住顾用!看紧粮草!盯住后方!”
一时间,帐内气氛又振奋起来。
但,郭继虎心里却隐约又有些不好的感觉,宛城这样大的乱子,分明就是他们小看了陆氏那妇人所致……但陛下连柯栋材都留下盯住陆氏,还能叫小看吗?那陆氏连柯栋材都能随手收拾、韩肃都能轻易收拢,甚至是他这里,不过扔个信使过来,就能让他郭继虎心惊肉跳……那陆氏,还能当个妇人来看吗?
纵使陛下能收拾陆正杨,那陆氏真的就能手到擒来?
郭继虎心内一叹,却是绝不肯再将这担心说出一个字来扰乱众人心思了。
他只盼望,他那位战无不胜的陛下,此番也能如愿,将外忧内乱一举拔除!
而此时,郭将军心心念念的陛下又在哪里呢?
第45章
井陉道。
河东与河北隔着太行山,共有八条山道可通过太行天险,史称太行八陉,而井陉便是其中重要的一条,原因无它,井陉宽敞,可供车骑出入。
如今天下,河东依然在齐军掌握之中,另一头,河北却是在顾泽成掌握之中,齐军要攻打顾泽成,大军齐出,能容车队通行的最佳选择便是井陉道。
然而,太行天险之名,并不是平白得来。即使是太行八陉中最宽敞的井陉,其最狭窄之处,也仅仅只能容许拖着辎重的马车恰好容身,连两辆马车并排而行都不成。
因而齐军沿井陉浩浩荡荡而行,速度并不算快,队伍也逶迤绵延出了数里,声势十分浩荡。
大军之中,也有大将对顾泽成心心念念:“也不知那顾贼到了何处?”
王通坐在一匹神骏之上,谈笑自若:“顾贼与建始小儿有杀兄之仇,此时想必还在邢阳大军中与建始小儿对峙。我等只管趁机取了河北,再灭了那二贼。”
那大将立时道:“陛下神机妙算!臣定当为陛下取陆正杨那老匹夫的项上人头,为陛下扫清河北一切阻拦!”
王通得意地拈须大笑。
可事实上,王通心底里清楚,若非提前与顾用书信约好,由顾用死死拖住顾泽成的大军,王通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御驾亲征的。
王通此人,信命。
当年他还辅佐前朝哀帝之时,便有术士说他通身紫气缭绕,“已胜天子气”,他才决定行废立之事,自行登基称帝。
而后昆阳一战,大齐精兵尽出,明明是绝不可能失败的局面,却因为天象骤变,让顾泽成兄弟于不可能之中翻盘,令齐军大败,良将尽没……那场景,亦令王通无数次想起来都心惊肉跳。
术士早年便言,他的八字里,“遇泽涉险”。早年前,他只当这个“泽”,便是山川大泽,故而,他一般轻易不往带“泽”字的地点而去,只是后来,昆阳大战之后,他才明白,这“泽”字,乃是顾氏兄弟!他只怕是天生与那顾氏兄弟的八字相克,能避则避,切不可正面冲撞。所以,他是绝不会亲自去对付顾氏兄弟的。
顾泽玉被他以巧计令顾用那莽夫亲自除掉了,如今轮到顾泽成,王通故技重施,叫顾用去对付,他只管先拿下河北,届时,顾用与顾泽成不论谁胜谁负,他都可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便是顾泽成大败顾用,在王通看来,他身后的井陉道便是他留下的撤退之路,井陉关虽在顾泽成手中,但井陉狭窄,中间还有几处隘口皆在齐军掌握之中,顾泽成或者陆正杨便是要顺着井陉追击是绝无可能的。
此时,齐军沿山道连绵而下,在山道前头略微宽敞的出口处,井陉关便在前头,这座小小的关城左右各有一座山头,它便夹着两座山头,好像个塞子堵在这井陉道的出口,只要拔了这小小的关卡,前面便是真定城和整个河北的一马平川(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