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中,桑桑呢喃了一句。
桑宁心急上前一步:“桑桑,你是醒过来了吗?”
桑桑听到了兄长熟悉的声线。
她干喘着,眯起眼睛紧盯着站在三清台外的桑宁,表情透着些许恍惚,眼神看起来却是无比清明,这让桑宁心头跟着发紧,转身去向寂珩玉求证:“她可会难受?”
寂珩玉不说话。
她的身体作为魇九婴的容器,难受是一定的,可对于这暂时的痛苦来说,日后长久的折磨才更让人难以承担。
寂珩玉毫不理会桑宁此刻的焦躁,对司荼说道:“继续,不要停。”说罢,也伸手施法。
司荼咬牙加深了一层灵力。
符箓犹细密的刀刃般顺着□□割进桑桑的灵府,难以承受地绞扯感让桑桑喉间溢出细密的痛哼,原本浑噩的意识也逐渐转为清醒。
她一边忍受,一边茫然地看着四面的环境。
这是一个台子,长得又像是铁笼,四面缠着密不透风的锁链,锁链周围漂浮着数不清地让人看不懂的符文。
正是那符文在不住中伤她。
司荼也在,自她指尖散发出来的术光与牢台相连。
桑桑不明白司荼为何出现在这里,更回忆不起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神志似清醒又像是在沉睡,身体明明是躺在这里的,可又轻飘飘地宛如飞在半空,虚虚实实地让她找不到丝毫安全感。
桑桑莫名恐慌。
很快,她就在角落里找到了寂珩玉的身影。
惊喜感让她强撑着切肤之痛从冰冷的地台上爬坐起来,艰难地往前凑了凑,伸手去触碰那链子,然而指尖刚与锁链贴合,烧灼般的炽疼感回弹而来,顿时惊得她缩回手。
“夫君……”
桑桑失力跌回到地面,捂住那受伤的手指,与他遥遥相对,语气轻柔又委屈地唤他。
寂珩玉道心不稳,转瞬又恢复镇定,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视线。
魇九婴是由苍生恶欲所化,他最懂得如何玩弄人心,寂珩玉自然清楚这是魇九婴在利用桑桑让他心软的把戏,他不会上当,只是还是会忍不住去心疼。
“夫君,我疼……”
见寂珩玉无视了她的哀求,桑桑浑身作颤,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发丝散落,脊梁单薄,孤零零地待在笼子里,不住哭喊着疼,求他放她出去。
可是不管桑桑说什么,不管她怎么哭,寂珩玉始终无动于衷。
这让桑宁心里面难受的厉害,“桑桑,你且忍耐一下,我们很快就结束,信我好不好?”
桑宁安慰她,克制不住想冲上前去,还是站在旁边的寂珩玉拉了他一把,及时阻止了他的冲动。
桑桑摇了摇头。
她真的好痛,骨头疼,皮肉疼,就连不说话,呼吸时都伴随着疼。疼痛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海浪似的一波翻涌着一波,她痛不欲生地蜷紧在一起,目光发直,恍然间对上寂珩玉无动于衷的神情,恼怒由心而起。
他明明承诺过,明明说过一辈子都呵护她,为何要联合他人这般折磨她?
胸腔中恶欲猛起——
“寂珩玉,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这不像是桑桑会说的话,事实上她也不想这样失狂般地对着深爱着的人罚款个质问,然而脑海中阴暗滋生,唇齿开合全然不凭己愿——
“你说过你会永生永世地对我好!可是今天你却要杀我!既然如此,那日你为何不签下那和离书?!你何苦这样折磨我!”
“放我出去!”
“寂珩玉!放我出去!!”
她也不管疼不疼了,双手拼命敲打着那符链。
链子在拍打中嗡嗡乱颤,她的掌心很快被烫出条条伤痕,即便到了血肉模糊这个地步,桑桑仍然没有停止这自虐般的行径。
司荼手指不稳,忍不住向寂珩玉求助:“师兄……”
寂珩玉下颌线绷紧,“继续。”
见寂珩玉依旧没有心软的迹象,桑桑也放弃了苦肉计这一招,她盘坐在地,双手掐印捻起法诀对向眼前的三清定魂链,二者相撞荡开层层波纹,灵波正中桑桑胸膛,刹那间气血翻腾,她趴倒在地,张嘴呕出一口污血。
桑桑闭着眼,呼吸灼热且急促。
压抑的黑暗中,那震响的魂链和身下的符印都烧炽吞噬着她,识海欲裂,她看到灵符翻滚成为岩浆,灵识轰塌,四海崩碎,地动天摇间她看到有沉睡的东西在胸腔中苏醒。
看不清面貌,不知道身份,如同黑暗腐蚀白日那般将她腐蚀,占据。
桑桑低着头一动不动,这段过程持续了许久,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眼瞳转为灼目的猩红。那色泽黏腻,阴冷,紧贴着皮肤上,让准备靠近的桑宁止不住心底发寒。
下一瞬,桑桑高昂起头颅,一缕红雾一点点从她的胸腔里脱离,扩散,聚集在上空,形成一条有形无尸的七头怪蛇。
它居高临下冷冰冰俯瞰着这一切。
即便有三清阵台锁魂,那泼天的煞气仍把整座宫殿化作冰窟,殿内掀起阴风,窗外是一片电闪雷鸣。
——魇九婴现身了。
如此继续待在桑桑的身体里,只会被三清阵绞碎魂心,魇九婴果断舍弃桑桑,红雾卷向三清阵台,司荼瞬间感受到一阵推力,她条件反射地想要以作抵抗,却被寂珩玉闪身拉开,同时桑宁出现在了她先前的位置上。
砰!!!
伴随着一阵动天巨响,阵台塌碎,司荼根本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就见那魇九婴的煞魂扎进了桑宁的身体。
刹那间,她呼吸停滞。
红雾席卷着他,从他的胸膛进去,刹那就被吸收,难以抵挡的冲力让桑宁步伐踉跄连退几步,最后稳住下盘堪堪站稳,喘息着抚上胸膛。
不久前,问灵石已融于心海。
砰、砰、砰。
心缓一下一下慢跳着。
有一股温热细密地似若泉水的气息缠住了他,未等桑宁仔细感受,窒息扑面而来,那东西冷不丁侵入识海,妄想破开识海大门,彻底操控他的身体。
桑宁已然是双目猩红,抬头朝寂珩玉所在的方向大喊一声——
“寂珩玉,动手!!”
寂珩玉早已做好准备,他拔出螭寒剑,持剑迎上,毫不犹豫地一剑捅进了桑宁胸膛。
嗤!
剑刃入肉的声音是如此清晰鲜明。
司荼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来的如此之快,快到根本没有让她做好丝毫准备,她颤抖着堵紧耳朵,死死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人。
螭寒剑本就是上古降魔神剑,那一剑斩碎的不仅仅是问灵石,同时还有桑宁的心魂。
桑宁唇间渗血,眼中猩红不知是泪意还是魇九婴残留的煞意。
大殿之内寂静许久,桑宁听到识海震碎,一阵尖锐喊叫响彻脑海,那不是他的声音。
体内来自魇九婴的气息正在缓慢消离,他们好像是成功了。
血液顺着他的身体滴滴答答往下掉。
桑宁还没来得及喜悦,就感觉脊骨生寒,好像有什么正在苏醒。
他的目光越过寂珩玉的肩头,看清一缕微小的红雾仿佛游虫般在天边游散,一点点扭动着向桑桑靠近。
本该昏死过去的桑桑动了动指尖,竟有醒过来的迹象。
桑宁唇边的笑意刹那收起,掌心扣紧寂珩玉的肩膀,嗓音沙哑着说:“……它还在。”
寂珩玉一怔。
忽然——
桑宁掰着寂珩玉的肩头,随着司荼的一声惊叫,反身挡在寂珩玉面前,一只尖锐的利爪从他的后背穿过前胸。
血点四溅。
从桑宁身上喷射而出的温热血迹沾满他的发丝和面庞,脸上是一片温热,寂珩玉双睫沾血,错愕地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桑桑。
女子额前魔钿灼灼盛放,她面无表情地捅杀死了自幼一起兄长,美艳的面庞是残酷,是血色 ,唯独没有心慈与怜悯。寂珩玉目光下移,看到她胸口闪烁着点点光点。
那光……与问灵石如出一辙。
天灵盖像是猛然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寂珩玉瞳孔紧缩,巨大的错愕让他呼吸发紧,全身毛孔都跟着炸开。
错了。
错了错了……
全都错了!
不是魇九婴选择了她,而是她本来就是魇九婴!!!
不是桑桑适合成为魇九婴的容器,而是她本该就是!
问灵石上残缺的那一块碎石坠落三界,不知所踪,这也就能解释魇九婴为何没有魂飞魄散,甚至带着藏有一缕残魂的问灵石,出现在了遥遥下界的天泽川,因为桑桑在这里,问灵石缺失的那一块在这里,二者牵引,问灵石追寻着残心而来。
煞魂有心则化身。
桑桑她……本来就是问灵石那块残心所化而成的魔神!
躲藏在问灵石里面的魇九婴也许早就算好了这一切,它靠着一个又一个魔尊积攒灵力,耐心地等着桑桑降生,带着汲取而来的力量重新做回这天地最强者。
就算现在杀死了魇九婴的七条命魂,可是只要她魂心不灭,它能再次复生。
这一击耗尽了桑桑所有的力气,她抽出手,头一歪,再次晕倒在地,胸前的光点也跟着熄灭了。
寂珩玉眼神空洞,双腕虚虚颤着,近乎拿不紧掌心的剑。
胳膊突如其来一股重力,寂珩玉恍惚地看过去,是桑宁拉住了他。
“寂珩玉,寂珩玉……”
桑宁近乎偏执地叫着寂珩玉的名字。他没有多长时间可以活了,这遽然的变故更容不得他去想太多,然而从寂珩玉的表情中,桑宁也隐约觉察到了几分不妙。
既要死去,他也无心再考虑其他,生命尽头唯一的愿望就是妹妹好好活着。
寂珩玉是仙也好,是人也罢;不管他们是不是敌人,不管他死后寂珩玉如何做,在现在,此刻,寂珩玉是桑宁唯一可以信赖,也是必须去相信的对象。
桑宁掐握着寂珩玉的胳膊,力道之大近乎要捏断他的骨头,“不要、不要告诉桑桑……”他说着说着吐出一口黑血,眼看要倒地时,寂珩玉伸手扶着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