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下打量,道:“你脸上怎么有乌青?”
周六娘:“……”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她脸上的伤,全拜严家人所赐。
方才心虚,她话说得比较客气,此时听到前婆婆提起此事,心头怒火冲天,忍不住道:“非礼勿听的道理你不明白吗?”
“我一个乡下人粗人,不明白这些所谓的大道理。”柳纭娘一脸莫名其妙:“再说,我花银子喝茶,就在自己屋中听到你说的话,我没嫌你吵,你反而倒打一耙说我偷听,难道这就是你的道理?”
听她再次提及方才所言,周六娘面色白如冬日里的霜雪,整个人摇摇欲坠:“你听到什么了?”
“我听到你那表婶问你要银子。”柳纭娘偏头看着她:“彩云是我严家血脉吗?”
周六娘咬牙:“当然是。”
柳纭娘摇了摇头:“你和别的男人那般亲密,为何能如此笃定?”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苗青鸟的记忆:“我们母子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当初在镇上,比所有的年轻小媳妇儿都过得好,你为何要与人勾搭?”
“我没有。”周六娘见她似乎已经笃定了彩云的血脉有疑,再次强调道:“彩云是严家女儿。我和孙……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柳纭娘一脸不信:“若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你何必受她威胁?”
周六娘:“……”
她闭了闭眼,后悔自己没有随着赵氏一起离开。她实在不想面对难缠的前婆婆,当即站起身:“天色不早,我得回府了。”
柳纭娘挡在了她面前。
周六娘心里不安:“你要做甚?”
“都说见者有份,赵氏问你要赔偿……你和她男人暗中来往,固然对不起她,但你也对不起我儿子。你赔了她好处,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些好处?”见周六娘脸色越来越难看,柳纭娘神情自若:“毕竟,若是城内的人知道,周家女不止抛夫弃女,还暗地里和有妇之夫苟且,那你怕是再也嫁不出去了。”
周六娘狠瞪着她,恨得眼神里血红一片。
柳纭娘并不惧怕,道:“现如今,嫁人是你唯一的出路,你可别自毁前程。”
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周家接她回来,可不是突然想起了这个失散的女儿,而是觉得她有用。
如果发现周六娘成事不足,反而会害了自家姑娘的名声。周家一定会亲手了结她。到得那时,嫁去外地还是好的,如果周家狠一点,怕是性命难保。
这些道理,周六娘也明白。听到前婆婆的话,她只觉浑身僵直,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身无分文……”
柳纭娘摆了摆手:“我不像你表婶等着付房费,我没那么急,你尽管可以回去慢慢抽银子,然后让人送到我的院子里就行。当然了,我的耐心不太好,两日之内,若看不到银子……哼!”
最后那声冷哼,暗含威胁。
周六娘恨极,却又无可奈何。
*
严家的新院子里岁月静好,柳纭娘进门时,刚好看到父女俩站在屋檐下洗手,说是洗手,不如说是玩。一盆水被拍得水花四溅,地上湿了大片,父女俩的衣衫也湿透了。
看到马车进来,严实上前帮忙:“娘,你昨儿怎么没回来?在县城里住得如何?”
柳纭娘看着他高壮的背影,心底叹息一声。
也不知道周六娘是怎么想的,记忆中的孙四富,年近不惑不说,身形也不高壮,出了名的爱偷懒。
无论怎么看,都比不上严实。感情的事,就是没道理可讲。
彩云迎了上来:“奶,爹说给我做甜糕。”
“挺好,”柳纭娘摸了摸她的头:“稍后我也去帮忙。”
彩云笑呵呵,眉眼弯弯道:“我去抱柴。”
小小的人儿,还没有柴火高,哪里抱得动?
柳纭娘摇头失笑,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彩云的眉眼,确实和严家人有些相似,不过,本身严家和孙四富就有血缘,她到底是谁的血脉,大概只有周六娘知道。
也或许,周六娘自己也闹不明白。
苗青鸟一直都觉得这是亲孙女,从未怀疑过彩云的身世。柳纭娘沉吟了下,有机会还是要查一查的。
不过,稚童懵懂无辜,无论她是谁的血脉,都该得人善待,不应该被长辈的事情迁怒。
两日后,果真有人到了严家。
来的人是一个小丫头,敲开门后,问明了柳纭娘身份,双手奉上一个荷包。然后,不待柳纭娘开口,小丫头拔腿就跑。
二月天气多变,这几日细雨绵绵,山上的中子长得极好,严实披着蓑衣下山,刚好看到那丫头离开,好奇问:“娘,是谁来了?”
此时雨势较大,母子俩刚搬到此处,离最近的村落有二里地,之前的短工也多半从村里来。如果是那边的人,为何要冒雨离开?
“哦,我在城里买的东西,忘记拿了。她特意送过来。”柳纭娘适时岔开话题:“青苗长势如何?地里有没有草?”
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严实将方才心头生出的疑惑甩开,说起了正事。
柳纭娘回到屋中,打开荷包,看到里面是一张二十两的银票。
周家豪富,但却不会给周六娘多少银子。拿出这些,她确实挺有诚意。可那又如何?
这些并不能弥补母子俩受到的伤害。
严家被周六娘害得家破人亡,这点哪里够?
去山上拔草还得过一段,柳纭娘又去了城里,这一回,她打算盘些货物回高山镇,多少赚点差价。主要是,那边的家也得经常回去看看。
她去了周家的偏门处,让婆子帮忙带话。
“告诉你们家六姑娘,她欠我的还没还完。”
婆子是认识她的,好奇问:“我家姑娘还欠了什么?”
不是替周六娘问的,而是替周夫人。
柳纭娘笑吟吟:“这是个秘密。”
她离开后,婆子马不停蹄跑去了正院,告知了周夫人此事。
周家最近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听说苗青鸟又来找便宜女儿说这些话,她冷笑了一声:“等老爷回来,就说我在等他。”
最近周家的名声不太好,加上余家那边反水,周家的生意也受了些影响。周老爷费尽心思也难以挽回。他心情不愉,一进屋就问:“到底是何事?”
周夫人一脸严肃,把婆子禀告的事情说了,末了道:“那个丫头似乎有把柄在严家手中,宁愿受人威胁,也不愿告知我们真相,这样的人……我觉得指望不上。还有,当年的道长批命,还是有些道理的。”
就算费心让她成功联姻,最后得利的也不一定是周家。
周老爷眉头紧皱,也觉着自周六娘回来之后 ,家里的倒霉事多了不少。烦躁道:“你看着办。”
第153章 第八个婆婆 十
周老爷最近心情烦躁,并没有在正院多留,说完了正事,很快就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周夫人知道他指定是又去了哪个小妖精的房里。换作以前,她就算不发脾气,也会郁闷。但此时她心情却极好,吩咐身边的婆子:“跟我去一趟偏院。”
周六娘回来之后,在正经主子住的院子里没住上几天,就被挪去了偏院禁足。
她住的院子实在太偏,下人都不爱往这边来。因此,她哪怕是在禁足中,只要买通了看守她的两个婆子,就能悄悄溜出去一会儿。
婆子放她出去并不是贪图那点银子,而是知道老爷费尽心思把姑娘接回来,一定是有用处的。哪怕是嫁了人生了孩子,姑娘日后也一定会有一个好夫家。
因此,哪怕姑娘在落难之时,她们也不敢落井下石。两人在门口嗑着瓜子,心里盘算着姑娘还有多久才能挪回去。
“这几日又下起了雨,天太冷了,实在难捱,这边人气都没有,感觉更冷……”
另一个婆子也抱怨了两句。
忽然听到脚步声过来,两人对视一眼,立刻站直了身子,刚看到来的人是夫人时,顿时眼睛一亮,腰都比平时多弯了几分:“给夫人请安。”
周夫人目不斜视:“你们退远一些。”
本以为姑娘能解禁足,能回到院子里两个婆子一愣,看着周夫人脸上的愉悦,不知怎的,心里越来越不安。
周六娘站在窗前听雨,看到了门口的动静后,心里也是一喜。
“母亲。”
让人意外的是,以前还愿意答应她的周夫人,此时像是没听到一般,直接越过她走到了主位旁。
大概是嫌弃那椅子寒酸,走近了都没坐下,转身漠然看着她:“你那前婆婆这两天找你了?”
笃定的语气。
周六娘心里一突,勉强笑道:“说是孩子想我……”
“放肆!”周夫人大喝:“你还把我当傻子糊弄?之前你让小丫头往他们院子里送东西的事,已经有人禀告给我了。我只问你,你还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
周六娘眼皮直跳,一颗心也险些从胸腔跳出来。她心里很慌,有种全部和盘托出的冲动,但理智告诉她,那些事情不能说。
她低下了头,按捺住心慌,语气尽量平稳:“我是想给孩子买点东西。可我正在禁足之中,实在是不方便,于是便让小丫头送点银子过去。”
周夫人眼神沉沉的看着她,突然道:“本来我还想给你一个机会,看来你不想要。”她看向身侧婆子:“送她走。记得布置灵堂,周家的六姑娘……没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若在周六娘的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一般,炸得她眼前忽明忽暗,整个人摇摇欲坠。失声喊道:“母亲!”
周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是你爹的意思。”
周六娘腿一软,坐倒在地上:“母亲,我都说……”
她正想说呢,周夫人率先开口道:“我不想听。从今往后,周府的六姑娘已死,你好自为之。”
周六娘为了回家,为了能嫁一个富贵的人家,抛却了许多东西。如今周夫人这话一出,等于这一切都是大梦一场,她哪里接受得了?
眼看周夫人要走,她趴跪在地上急追:“母亲,我可以解释,您别放弃我……算我求您了……”
周夫人头也不回,周六娘苦苦哀求,眼看毫无转圜余地,她哭着道:“母亲,您让我见见父亲,让我见见我姨娘……”
韶华易逝,周六娘的生母如今年老色衰,早已经失宠。只在后院默默度日而已。自保都难,压根帮不上她的忙。
饶是如此,周六娘也不想放弃。万一呢?万一姨娘可以说服父亲呢?
她追得飞快,眼瞅着就要抓住周夫人。
却见前面的周夫人回头,道:“你姨娘大概会恨你。”
平平淡淡一句话,让周六娘心里更怕。
有了她这样的女儿,确实会牵连姨娘,若她不依不饶,还要纠缠,搞不好姨娘很快就会病逝。
周六娘跪了下去,膝盖落在青石板上疼痛无比。
“母亲,求您再给我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