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杰一时竟有些不好应对。
好在崇平帝只是简单询问一句,道:“此事尚需斟酌,现军机大臣、永宁伯贾珩就在扬州驻节辟署,处置机务,行文沉邡以及南京兵部,镇海军筹建上的事,要多与永宁伯协商,再联名写个奏疏,再行来报。”
此言一出,下方的内阁群臣,面色都是古怪。
永宁伯南下的钦差事务根本就并未得内阁和军机处诏谕确认,现在连驻节辟署,处置机务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真就军机处、扬州分处?
这时,礼部侍郎姚舆道:“圣上,今岁诸省秋闱,即行进行,明年又是春闱大比之年,臣以为可着礼部仪制司派专员赴诸省巡察,接受举告,以防科举弊桉。”
这也是历年的工作了,每次科举,从秋闱到第二年春闱的时间,各省的举子闹事者不少。
崇平帝开口道:“科举事关国家抡才大典,礼部方面能防微杜渐,未雨绸缪,姚卿用心了。”
就在姚舆拱手说着谦辞之时,一个内厂的内监从殿后的珠帘处来到近前,道:“陛下,扬州军情急报。”
因为贾珩的奏疏,在崇平帝的特意嘱托下,不论何时,都要速速来报,中间不得耽搁,而这等军情急递更是要第一时间呈送御前,否则严厉处置相关人等。
崇平帝闻言,看向那内监,冷硬面容上顿时现出一抹疑惑,子玉这个时候递送来急报?
而殿中也纷纷侧目而视。
戴权连忙离了崇平帝身侧,从那内监手中拿过笺纸,在群臣略有几分好奇的目光注视下,转身递送给崇平帝。
崇平帝接过笺纸,面色凝重,展开阅览着其上文字,少顷,一张脸刷地阴沉下来,怒道:“这个蠢材!”
此言一出,殿中众臣脸色皆是一变,几是心头震动莫名。
这骂的是谁?永宁伯?
杨国昌苍老目光微微发亮,只觉口鼻中的呼吸都粗重几分。
天子这话,难道是骂着那贾珩小儿?
内阁次辅韩癀同样凝了凝眉,目中见着几许思索,难道贾子玉在南省做了什么犯忌之事?
通政使程信之后的贾政,脸色凝重,子玉南下有段日子了,难道不顺利?
秦业同样见着忧虑,攥紧了手中笏板。
崇平帝将笺纸放下,冰冷目光掠过下方众臣,沉声道:“就在前天,镇海军节度使甄铸,领着一万二水师,被东虏亲王多铎联合海寇在江口击溃,水师损失过半,甄铸本人被东虏所俘,东虏联合海寇聚水贼近万,从江口进犯金陵故都,意欲扰乱我江南之地!”
说到镇海军节度使之时,崇平帝甚至加重了几分语气,显然怒不可遏。
此言一出,在场内阁诸臣脸色霍然大变,都被水师大败的消息震惊不已。
“方才,是谁要举荐其为水军节度使?”崇平帝沉喝一声,问道:“施侍郎,江北之地可还有水师?虏寇是否可挥师直逼金陵?”
兵部侍郎施杰,闻听垂询,急忙拱手道:“回圣上,除却江南大营屯驻在通州卫港的水师,再有就是江北大营一支水师,兵额六千,可以稍稍迟滞敌寇,不使其兵临金陵。”
崇平帝神色稍缓了几分,点了点头道:“那就是子玉的水师?江北大营方得整饬,水师也不过六千人,应该可以驱逐虏寇,那多铎先前刺杀,就在子玉手中吃了亏。”
施杰:“……”
因为笺纸上并未透露贾珩后续的举措,故而,崇平帝心头担忧不胜。
不过,经过河南之战的洗礼,这位天子知道贾珩就在扬州,虽然没有到“无所谓,反正贾珩会出手!”的迷信程度,但心头也没有了昔日“天要塌下来”的感觉。
这时,军机处司员杭敏,出班拱手道:“以永宁伯之将略,应能保住江北大营不失,只是如今海寇在海面聚兵而犯,还当从登来,福州调拨水师驱逐才是。”
崇平帝闻言,冷声道:“子玉昔日《平虏策》所言,以大汉水师直逼辽东,侧击东虏腹地,现在我大汉还未施行此策,敌寇却已先发制人,乱我江南。”
下方群臣闻言,面面相觑,心头多是蒙上一层阴霾。
金陵故都可是陈汉故都,一旦有失,势必天下震动,而且北方军民官吏的俸禄泰半都仰江南以及东南供给。
这时,都察院阵列之中,一个掌道御史手持笏板,朗声道:“圣上,当务之急,还是保卫金陵周全,以备虏寇。”
此言一出,殿中众臣都是议论起来。
从朝臣班列中再次走出一人,拱手道:“圣上,两江总督沉邡举荐非人,使得江南大营水师大败,微臣请圣上严厉处置该员,以正视听。”
一时间,科道闻风而动,纷纷出班弹劾。
崇平帝默然了一会儿,就在殿中沸议稍稍平静一些,沉声道:“军机处拟旨,以永宁伯总督江南江北大营,全权处置江南江北整军、备虏事宜,另以两江总督沉邡识人不明,革职留任!”
“臣等遵旨。”施杰闻言,面色一振,与身后的军机司员纷纷拱手应道。
这是军机处头一次接过内阁在军政上的诏旨之权,意义非凡。
而杨国昌以及内阁次辅韩癀,两人脸色阴沉晦暗,眉头紧紧皱着。
第750章 宋皇后:当夜至三更,凉衾微寒,孤枕难眠……
神京城
随着朝臣陆陆续续出了宫苑,虏寇扰乱江南的消息,也随之扩散至神京城中,一时间,整个神京城都笼罩在一股惊讶莫名中。
东虏联合海寇搅乱江南之地,这东虏还真是无孔不入!
因为在一众神京百姓的印象中,东虏这几年在蓟州闹的厉害,朝廷一直在吃败仗,怎么也不会到了繁华喧闹的南方才是。
更让神京士民官吏惊讶之处在于,镇海军水师遇上东虏已然大败,领兵的节度使甄铸被人生擒,那岂不是说金陵危殆?
这是继河南之乱后,又一次引起神京百姓瞩目之事。
而后没有多久,也不知谁在神京传扬着,永宁伯贾珩就在扬州驻节,统领着江北大营的水师,要与虏寇决战。
魏王府
魏王陈然坐在轩室之中,隔着一方小几坐着其舅宋璟。
此外,还有一个青衿蓝衫、文士模样的中年人,神态安静,品茗不语。
其人名为邓纬,现为魏王府长史,算是宋璟帮着陈然招募的文士。
“舅舅可听到京里的消息?”陈然剑眉之下,目光熠熠地看宋璟,询问道。
宋璟点了点头,道:“甄家这次完了,甄家老四吃了败仗不说,更被虏寇俘获,可谓丢人现眼,圣上震怒,在廷议上骂其为蠢材,如非本人生死不知,只怕当场就要发落,但要不了多久,甄家必受连累。”
陈然目光闪了闪,说道:“舅舅,甄家老太君听说也快不行了,父皇又深恶甄家,等甄老太君一去,想来紧接着清查盐务,就是彻查体仁院和三大织造局,到时金陵体仁院空缺……”
从小在宫中长大,内务府和体仁院(三大织造局)都是油水丰厚的位置,而体仁院先前就掌控在重华宫方面,与江南的盐运司算是独立的小金库。
宋璟道:“殿下放心,我会尽力谋划此事。”
陈然道:“那楚王兄那边儿?”
宋璟放下茶盅,摇了摇头说道:“甄家受此波及,楚王府未必受了波及。”
陈然闻言,默然片刻,问道:“舅舅,怎么说?”
宋璟道:“纵然甄家被抄,财货被追缴,因为太上皇之故,还有北静王妃和楚王妃在,甄家顶多衰落,除非查出体仁院每年输送大量银子给楚王府,图谋不轨,圣上才会厌弃,暗暗记下此事,不过……”
“不过什么?”陈然凝眸问道。
宋璟却没有回答,而是目光炯炯地看向邓纬,道:“不过,想要查出一些逆事,有一个人很是关键,邓先生,以为这个人是谁?”
“永宁伯。”邓纬放下茶盅,轻描澹写说着,轻轻开口道:“永宁伯为锦衣都督,又是天子幸臣,如能以其为刀,甄家必然能够让楚王一同落水,不过此人心思莫测,不会如我等所愿。”
陈然闻言,喃喃道:“贾子玉。”
当初本来以为,贾子玉从河南平叛归来,能够将五城兵马司的差事交予他,最终……虽然也交给了他,但与他想象的不一样。
或许,母后所言也有一定道理,有贾子玉挂着名,将来有什么事也能让子玉拿主意,真正论起来,贾子玉娶了咸宁以后和他还要亲近一些。
宋璟道:“不过,据我所知,甄家老四如今捅了这么大篓子,贾子玉也不会再帮甄家了,况且先前江南大营整饬一事,竟由两江总督府操持,此事颇为蹊跷,我怀疑甄家坏了永宁伯还有圣上的整军大计。”
陈然迟疑片刻,低声道:“现在虏寇来袭,永宁伯总要打退了再说,如是大败……”
“不可能。”宋璟与邓纬几乎异口同声说道。
“不胜还好说,毕竟他从未说精通水战,但大败应不至于,事到如今,王爷切不可小觑永宁伯。”邓纬提醒道。
宋璟解释道:“这等刚刚封爵的武勋,如是酒囊饭袋,先前就不会速定河南之乱,如是在北面还不好说,东虏精骑驰骋草原,但现在东虏不可能乘船大举而来,真正的女真人应该不多。”
相比江南两位兵部侍郎以及沉邡还存在着“贾珩大败,那样就是大家一样烂”的心思。
神京城中,哪怕是杨国昌,已然因为河南一战前后的假军报,形成了一种基本的认可。
贾珩有点儿东西,但……不多。
这等战事应不会出大问题,再不济,起码能维持个不胜不败。
甄铸,那是什么阿猫阿狗,靠着甄家的裙带关系为将,不敌虏寇的水师,吃上一场大败很正常,但永宁伯顶多是战事不利,僵持不下。
但真到了那时,并不妨碍大家看笑话,《平虏策》的倡言着,说着水陆并进,结果不通水战。
……
……
此刻,坤宁宫中,宋皇后正在与端容贵妃招待着到来的晋阳长公主以及李婵月,此外还有宋璟的妻子沉氏,以及宋璟的女儿宋妍。
因为前日中秋佳节之后,又是宋皇后的诞辰,宫中欢庆六宫之主的生日,殿宇上布置的红色绸带倒未撤去,看着颇有几许喜庆。
说来也巧,宋皇后的生儿则是八月十六,也就是过了中秋的第二天,而秦可卿的生则是八月十四,在八月十五成的亲。
前些时日,宫中几家诰命,都陆续递送了生儿礼送至宋皇后所在。
宋皇后今日着一身澹黄底色凤凰刺绣衣裙,娴静而坐,乌青郁郁的秀发梳着桃心髻,发髻之间别着珠钗点翠,珠辉玉丽,耳垂上配着耳环,那张雍美丰艳的脸蛋儿,秀眉弯弯,艳如桃李,芳华绝代。
秀颈之上的翠项链熠熠而闪,映衬的肌肤白腻一如梨芯,对襟衣裙下的丰盈双峰,宛如十五之月。
浑然不似虚岁三十六,养育过两子的妇人,温柔以待的岁月,似乎除却给这位丽人留下几许母性的熟妇韵味,再无其他痕迹。
宋皇后嫣然一笑,玉容艳若桃芯,看向李婵月,柔声说道:“婵月,你和你姐姐最近跳舞学的怎么样了?”
小郡主穿着藕荷色长裙,头上梳着丫髻,空气刘海儿下的眉眼有些羞涩,柔声道:“就是抽时间学,舅妈这几天有些忙,不过已经学了五六种舞蹈了。”
等小贾先生回来,想来也能多看几种了。
“咸宁她从小就学着,学了不少曲目,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着她,反正你们两个平常待得久一些。”端容贵妃目光盈盈如水地看向李婵月,浅笑说道。
以后两个人就如她和姐姐一般,共侍一人,嗯?
这个比喻不恰当,总之,两人以后是一辈子的事儿。
不远处的晋阳长公主,一袭朱红衣裙,蛾髻云鬓,玉容姝美,一只纤纤玉手端着一个茶盅,递至唇边,轻轻抿了口,目光似笑非笑地看向端容贵妃。
问着咸宁?是想让婵月以后安心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