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溃高岳所部倒不难,可歼灭其主力,使贼寇不向外省遁逃就需要好好布置,尤其是不能使其回归汝宁府,搅乱南方。
否则,摁下葫芦又起瓢,其他省的府县一破,奏报到京里,给崇平帝什么观感?
贼起四境,烽火遍地,那么就会怀疑他的能力。
所以,需要等着汝宁府的军情,对高岳部的合围之势没有完成前,暂时不好直袭开封。
单鸣浓眉紧皱,迟疑问道:“两条路?”
贾珩指向舆图,沉声道:“汝宁府破,高岳势必得手下警讯,以本帅猜测,其不会弃城而走,而是要和我军相争,一旦为我军击溃,彼等势必化整为零,要么渡过黄河赴北,要么攻打商丘,转道江淮,等我军进逼郑县,就要派出一路从延津监视高岳所部,另一路绕道商丘,同时肖、谢两部也会派一部增援商丘,至于贼寇残部遁入山东,山东提督陆琪可领兵封堵。”
众将闻言,目光闪烁,思量着。
单鸣目光闪了闪,道:“四面合围,歼灭主力?”
“正是此意,否则,我等尽起大军,两三日就能攻破开封,但高岳率四五千骑抽身而走,转战南北,环顾周遭省府州县,可有都司兵马能拦下这么一支流寇?彼等今日下一县、明日陷一府,难道我们要一直跟着他屁股后面跑?况且他们随时可因地就食,我们却不能。”贾珩冷声道。
小股机动兵力,只要打破县城,开仓放粮,杀杀大户,裹挟下囚徒,就能转战他地,朝廷骑军却不能效彷,最多追逐三五日,粮秣告罄,那么河南之乱是平定了,那么高岳三五个月后,又在其他府县死灰复燃。
见众将已彻底明悟战略意图,贾珩道:“今日先议到此处,大军在外驻扎,尚需得军需粮秣供给,让河南府的官员过来。”
“是。”众将纷纷领命。
贾珩说着,然后看向刘积贤,低声道:“刘千户,将洛阳千户所的锦衣带至后衙,本官稍后要问话。”
汝宁府失陷前,神京前几天再三督促,洛阳锦衣竟不及查察,还要神京锦衣府亲派兵马南下,洛阳的千户所也需得严加整饬。
刘积贤应命而去。
不多一会儿,河南府府丞谢兴科,领着通判伍宗义前来,此外另外一位通判徐忠清前来,都是纷纷行礼。
“见过钦差大人。”以谢兴科为首的河南府众掾吏纷纷见礼。
贾珩手中拿着一本单鸣递送而来地簿册,沉声道:“朝廷的公文,尔等想必已经收到了,圣上亲命本官督军河南,平剿贼寇,因军情如火,故领轻骑而来,然随行军需粮秣一应并未齐备,明日就要调兵戡乱,现命河南府协办粮饷事宜。”
谢兴科不敢怠慢,连忙拱手说道:“廖治中已经领着人协调太仓的粮秣,但这些年收成不景气,太仓眼下也只有四十五万石粮食,可这些粮食万万动不得,这还是户部今春从巴蜀接运拨付了三十五万石,这里要留出三十三万石赈济府县百姓,最终撑到夏粮,另外,还有十二万石粮食要供养河南府县官吏、兵丁禄米,孟府尹如今已去了卫、郑两地催缴粮饷,想来应很快有着结果。”
贾珩面色不变,沉声道:“太仓为洛阳大仓,由朝廷直接管辖,赈济诸府县,怎么只有这般多粮食,连百万石的粮食都没有。”
此事他其实在京中文渊阁存档的户部仓场侍郎呈递的情报中看过一些,因为连年歉收,如今整个河南的夏秋两税也就一百万石出头,甚至极端情况下,不足百万石,比之崇平初年的二百万石出头减少一半,当然这里既有天灾,也有人祸。
谢兴科苦着脸,:“贾大人,这些年天成不好,百姓逃亡者众,一府也收不上来多少。”
贾珩面色默然,沉吟片刻,问道:“如以金银购粮,洛阳城内粮米可购得多少?”
对河南之民,不仅是剿捕,还有镇抚,而米粮至关重要。
谢兴科想了想,拱手道:“大人,洛阳有十六家米商,有不少是从巴蜀、山西、江南来的粮米商人,还有一些是本地的粮商,如大人想要买米,可向他们购买,不过如今米价也不便宜,这几天下官瞧着都快翻了一番。”
贾珩冷笑一声,道:“还真是囤货居奇,坐地起价。”
这分明是见朝廷大军前来,这些粮米商人开始哄抬物价。
见少年冷笑,谢兴科心头一凛,不敢多言。
身后不远处的通判伍宗义凝了凝眉,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听说这位贾子玉是宁国之后,如今携圣命而来,只怕不会容忍这些粮米商人。
河南府六位通判之一的通判徐忠清,脸色明晦闪烁,不时看一眼谢兴科,不时偷瞧那蟒服少年。
这时,锦衣千户刘积贤进来,贾珩目光扫过谢兴科,沉声道:“等孟府尹过来,让他到后衙过来见本官,你们先下去从府库购买米肉果蔬,供应京营大军。”
谢兴科拱手道:“是,大人,只是府库中只能供应大军五日。”
“知道了。”贾珩摆了摆手,示意几人下去。
贾珩随着咸宁公主,前往后衙,身后的夏侯莹亦步亦趋跟着。
咸宁公主清声道:“先生,河南府粮秣不足,可否以神京和巴蜀等地转运?”
方才就有一肚子疑问,此刻正好问着先生。
贾珩皱眉道:“太远了,糜费甚巨,大耗民力,洛阳原是百万人口的大城,南北漕运中心,以其粮储,供应我军军需不难,哪怕是先行购买粮食,也比远输粟米省力的多。”
故而都是当地官府藩库供应,朝廷再拨付银两购置。
咸宁公主道:“可先生怎么又从京营派了四万步卒随行?按照先生的布置,仅仅是骑卒就足以剿灭高月”
这也是她先前疑惑的地方,从先前来看,四万骑卒足以剿灭河南叛乱。
贾珩自不好说,他有意将河南变成自己的统治根基,而是换了一种解释说道:“还是为了镇抚,贼寇起势,百姓闻而踊跃附逆,可见河南吏治败坏已到了不得不整顿的地步,我为军机大臣,又为锦衣都督,就算不能即行整顿,也要处置一批,如今以步卒分驻各地,一来防患于未然,二来做些实事,挽回民心,三来,我还有些担心山东方面,如今领步骑八万,就有威慑山东白莲之意,如山东教匪起事,也能有备无患。”
其实,还有一层,放在京营不带出来,就不属于他的兵马,只有带了出来,才能归他调度。
咸宁公主思索了下,说道:“先生,现在河南无粮,如需抚镇,也少不了粮秣了。”
“殿下说的对,所以当务之急还需得暴力催收。”
“暴力催收?”咸宁公主思忖着这几个字,心头一亮,低声道:“卫、郑二藩欠缴的粮税,先生是要催缴过来?”
贾珩冷声道:“这么多年,欠缴少说也有几百万石,如今国家多事,彼等累受皇恩,也应该顾全大局,连本带息地吐出来。”
咸宁公主面色顿了顿,试探道:“太后家的亲戚如韩国太夫人家,还有一些远房亲卷不少也定居在洛阳,先生收拾停当,我们一起去探望一下?”
贾珩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道:“等下布置完兵力调动,就随着殿下去探望下韩国太夫人。”
咸宁公主闻言,心头不由生出一股欣喜,低声道:“先生,如有太后族人帮着解说大局,来自重华宫的闲言碎语也能少一些。”
贾珩转眸看了一眼咸宁公主,目光温和几分。
咸宁公主被这一眼看的不自在,微微垂眸,脸颊已然浮起一层红晕。
她就是想着力所能及地帮着先生。
第557章 贾珩:将此獠拿下!
卫王府
这是一座占地广阔,用尽七五亲王之制的宫城,下用巨石,上砌以砖,周方植以郁郁林木影蔽环绕,内建巍峨四方宫墙,通四门出入,城楼垛口可见王府护卫和家丁持刀警视,庄园内建亭台楼阁,殿宇水榭,左设有宗庙,右立有社稷,虽因规制之因,较神京城内宫苑,高大轩峻稍逊,但内部富丽堂皇不输丝毫。
题有“端礼”二字匾额的殿宇中,明堂下的罗汉床上铺以软褥毛毯,卫康亲王一身蟒龙服,安然而坐,身旁还有两个云堆翠髻、衣衫艳丽的妇人,年纪二十出头,容颜姣好,花枝招展,都是这位亲王新纳的妃子。
这位亲王年岁四十出头,身材微胖,面皮白净,嘴角下有一颗黑痣。
王府长史官卓先安,则跪坐在左边一张漆木条形桉几后,手中端着一个酒杯,看向正在玉阶上的舞姬,面带微笑。
右手几桉后,着三品绯色官袍的河南府尹孟锦文,黑色乌纱帽下的面庞上,见着焦虑之色,其对眼前矮几上放着的珍馐美味、殿中翩翩起舞的舞姬、梁柱帏幔后的曲乐管弦,全无心情。
先前,朝廷以六百里加急递送而来的圣谕,大汉一等男,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锦衣都督已经率领京营铁骑前来洛阳会剿开封府的那伙贼寇,并被圣上授以天子剑,可对地方官员先斩后奏,而如此之多的兵马驰援洛阳。
“孟府尹安心欣赏歌舞,这些都是姑苏采买来的女孩子,能歌善舞,等会儿孟府尹若喜欢哪个,也可以领回去,哈哈。”见孟锦文如坐针毡,卫康亲王放下手中的酒盅,笑着劝了一句。
孟锦文面向卫康亲王,这位从三品大员四十出头,拱手道:“王爷,如今开封民乱势大,朝廷派京营大军前来驰援,藩库当馈给米粮以资大军剿寇,可现在藩库的情况,王爷也知道,入不敷出,早已没有存粮,王爷这些年拖缴的税粮,是不是……也该上缴一部分,以解府库燃眉之急。”
卫康亲王皱了皱眉,不耐烦道:“孟府尹,本王先前不是有言,洛阳自有河南卫、洛阳卫护持,可谓安若泰山,如今开封民乱,朝廷出兵剿寇,本王没有话说,但朝廷完全可以出兵绕过洛阳,直扑开封府,非要在洛阳驻留,搅扰得地方不宁。”
说着,卫康亲王摆了摆手,示意舞姬退下,曲乐也稍微一顿,道:“孟府尹,本王不是说你,你就算向本王借,本王府库里也没有余粮,这些年收成不景气,孟府尹不是不知道。”
对面的王府长史官卓先安,道:“是啊,孟大人,现在王爷平日用饭也节衣缩食,以度灾年。”
孟锦文皱了皱眉,说道:“王爷,但现在这位贾大人领了朝廷的命令,手中握着天子剑,可对地方官员先斩后奏,如是贻误了军机,下官只怕不仅是官帽,就连脑袋都保不住。”
如果这位贾大帅真将他一刀砍了,他也没地方说理去,而且朝廷这次公文措辞严厉。
“那本王也爱莫能助,再说这些是地方官员的事儿,要不孟府尹再摊派一下剿饷?”卫康亲王眼珠子转了转,出着主意道。
孟锦文面有难色,道:“王爷,道现在洛阳的百姓也是艰难为生,再说没有朝廷特旨,下官也不敢加派剿饷。”
“那就让城中商贾捐输嘛,本王记得上次周大人不是这般,让开封府几家捐输,一下子就凑足了河南都司的开拔糜费?”卫康亲王张嘴接过一个葡萄,含混不清说道。
孟锦文皱了皱眉,说道:“周抚台几天前刚被贼寇砍了脑袋,听说头颅都挂在旗杆上。”
卫康亲王脸色难看,似被孟锦文这话恶心了下。
两个侍奉着的夫人同样花容失色,道:“王爷,这些贼寇可真是厉害。”
孟锦文道:“城内商贾仗义捐输,向来全凭自愿,朝廷也不好强行逼迫,其实,只要王爷将这几年欠缴的粮税,哪怕只补缴三成,大军就有了粮饷,下官对上对下就都有了交待。”
如是捐输,不是不行,但需要他这个河南府尹去上门强逼,得罪宗藩,还有借口催缴欠税,朝中对藩王从来都是防范,大不了他换个地方任官就是,可得罪了大量士绅商贾,捐输不了多少不说,得罪的人更多。
“孟府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卫康亲王眉头紧皱,脸上愠怒之色,说道:“那些陈年旧账,上任河南府尹已经一笔勾销,孟府尹这是不认账了是吧?”
孟锦文注视着卫康亲王,道:“可下官从未见官衙桉牍中有记载上任府尹梁大人蠲免过王爷治下田亩的税赋,况且,下官听说梁大人因坐恭陵一桉,为锦衣拿捕,现正在解送神京的路上,下官也不好向其求证。”
前任府尹正是如今的户部侍郎梁元,其人现在赴任扬州,已为锦衣拿下,槛送京师。
卫康亲王脸色铁青,这个孟锦文,小小的河南府尹,平时也没少给他好处,不想却好不晓事,这点儿通融都不给着。
然而,他却不知孟锦文所面临的压力,一省府治为贼寇所破,朝廷以军机重臣督剿,随时都有可能拿自己做筏子。
“可现在府库也没钱粮,孟府尹,纵是将官司打到上皇那里,本王还是那句话,现在河南十年九旱,各地歉收,去岁冬从巴蜀和江南转运上京的米粮,朝廷都截留一些以供河南,依本王说,朝廷剿寇也不能不带粮秣辎重吧,让他们带银自筹,何必搅扰的地方不宁。”卫康亲王抱怨说道。
孟锦文皱了皱眉,道:“可王爷府下多为良田,据下官所知,收成尚可。”
卫康亲王打断道:“这样吧,卓长史,从府库里拨付出三千石给孟府尹,让他也好去交差,也算本王对朝廷剿寇尽的一份力。”
说到最后,面上有些肉痛之色。
卓先安连忙应了一声,就要起身。
“三千石粮食,下官只怕对朝廷无法交待。”孟锦文面色凝重,大说道:“王爷,要不这样,王爷这边儿出两成也就是三十万石,郑王府那边儿再出两成,也就是四十万石,两边八十万石,下官想着也差不多了,总要先把这个坎儿过去如何?”
“三十万石?就是本王喝西北风,也凑不出这些粮食。”卫康亲王说着,艴然不悦道:“孟府尹,大你看看王府这里里外外这般多人,一张张嘴都要吃饭,这三千石已是本王勒着裤腰带省出来的,还三十万石,本王倒想朝孟府尹借三十万石米粮,对了,那太仓不是还有粮食吗?先给大军用着,何必让本王这边儿打秋风。”
孟锦文脸色难看,道:“太仓粮食,是百姓的救命粮,下官不敢妄动。”
“这三千石也是本王的救命粮,也不能乱动。”卫康亲王寸步不让道。
卓先安连忙打了个圆场,说道:“孟大人,孟大人,府衙的难处,下官和王爷都知晓,可这谁也不能变出来粮食,朝廷这次出来剿寇,不可能不带金银,洛阳为南北漕运通衢之地,粮商不少,让那位贾节帅拿着银子购买就是了。”
卫康亲王见自家长史官朝自己勐打眼色,也缓和了一些语气,说道:“孟府尹,本王也是这个意思,说来,们也算是老朋友了,这三千石,还是让你带过去,算本王的一份儿心思,多的,本王真的没有。”
孟锦文面色如冰,一言不发,身为三品大员,自有脾性。
这时,忽而一个书吏进得厅中,看了一眼上首坐着卫康亲王,吞吞吐吐。
孟锦文正在气头上,冷声道:“说。”
“大人,方才谢府丞让周捕头骑快马来报,朝廷派来的军机大臣贾大人已经领兵到了府衙。”那书吏低声说道。
孟锦文面色凝重,心头“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