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魏王不留在这里,他们就不用太过担忧。
这时候,绝不可妄动,否则,落在群臣眼中,就成了不识大体,而且父皇一旦醒来过,绝计没有好果子吃!
齐郡王陈澄面色苍白,声音带着哭腔,拱手道:“儿臣谨遵母后之命,前往偏殿为父皇祈福。”
起身之间,已是泪流满面。
楚王见此,也哽咽说道:“儿臣谨遵母后之命,前往偏殿为圣上祈福。”
永昌、南阳两位驸马,在锦衣府卫士的护卫下,领着宗室藩王前往东边儿偏殿。
贾珩转头看向已是吓得跪在地上,面带惊恐的柳芳、石光珠等五军队都督府武勋,目光冷冷,此刻还不是找他们算账的时候。
就在这时,六宫都太监夏守忠,挑开后殿珠帘,急声说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晋阳长公主、咸宁公主、南阳公主,听说陛下晕倒,都过来探望陛下。”
端容贵妃着女官让众诰命夫人在看台等候,就再不停留,焦急地领着皇室宗女以及后宫妃嫔过来问探望崇平帝。
宋皇后雪颜玉肤上挂着晶莹泪珠,凄声道:“让她们都先在西偏殿候着,陛下此刻需得静养。”
如是,后宫宫妃都过来,只怕又是一阵喧哗嘈杂,而且群臣俱在熙和宫中跪着,后宫妃嫔和皇室宗女过来,成何体统。
过了大约有一会儿,贾珩看向那收针的李太医,急声问道:“太医,如何?”
宋皇后也将一双盈盈如水的美眸投将过去,道:“陛下他为何会晕厥过去?”
“已为陛下施了针。”李太医凝了凝眉,叹了一口气,道:“陛下长期宵衣旰食,不分昼夜批阅奏疏,原就心火旺盛,又加之方才先喜后悲,一时心季,才致吐血,娘娘,陛下以后需得好好调养身子。”
贾珩闻听此言,心头却有几分明悟。
说白了,就是长期熬夜导致睡眠不足,这时候就容易上火,再加上闻听战报,一时心季最终吐血晕厥,可能崇平帝还有一部分低血糖。
而就在李太医说完后,伴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崇平帝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觉眼前意识渐渐清醒,周围的声响渐渐清晰。
“圣上醒了!”
“圣上醒了!”
伴随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欣喜呼唤,原本殿里殿外跪着的文武众臣,都是心头一震,喜忧参半。
喜者,天下实在经不起这般折腾,忧者,只怕盛怒的天子,等下要发落众臣。
崇平帝此刻幽幽醒转过来,这位天子面如金纸,神情憔悴,目光渐渐聚焦,看着凑近而来,已是眼圈红肿,梨花带雨的宋皇后,唤道:“梓潼……”
“陛下,臣妾在呢。”宋皇后颤声唤着,泣不成声。
崇平帝忽而开口问道:“子玉呢。”
众臣都是一惊,这醒来第一个问着宋皇后,第二个问着贾珩?
“臣在。”贾珩连忙近前,拱手应道。
崇平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宋皇后以及戴权,低声说道:“扶朕起来。”
而后,在两人的搀扶下扶将起来,崇平帝此刻面容灰败,紧紧盯着那躬身而立的蟒服少年,目光复杂,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来话。
说什么呢?
如是他早些听眼前这少年的话,或者河南也不会落得,一省府治被破,民乱难制的局面!
想大汉自太宗以后,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儿,也就辽东失陷……如今贼寇聚十万众,河南糜烂,洛阳也危若累卵。
此刻,殿中杨国昌、韩癀、赵默、许庐等几位朝堂重臣,闻听天子醒来,也都从殿外进得殿中,齐齐跪在地上,抬眸看向崇平帝。
“子玉……”
崇平帝神情恍忽了下,压下心头的思绪,嗫嚅了下,再次唤道。
“圣上。”贾珩忽而一撩衣袍,跪将下来,顿首而拜,仰首之间,眸中已有泪光闪烁,道:“圣上,还请不要为河南之事忧切过甚,当需保重龙体才是,臣虽愚直粗鄙,可说句轻狂之言,纵河南皆反,臣自诩能从容弹压,唯圣上因兵事锥心而晕倒在地,臣却五内如焚,有力难使!臣承蒙圣上慧眼简拔,擢为军机辅臣,执掌枢密,如今河南有变,局势糜烂,皆臣之过!还望圣上不必忧心,叛军虽势大一时,但臣并非全无对策,京营已抽调骑卒,军需辎重各项备齐,随时可出京东向洛阳增援。”
下方众臣,听着那少年陈情之言,面色变幻,心头已然震撼莫名。
这是要主动揽过?
不是,这置他们满朝文武于何地?
被贼寇愚弄的他们,没事儿人一样,结果先见之明的旧贾珩,却要主动揽过。
饶是脸皮再厚,都觉得如芒刺背。
贾珩其实此刻也是无奈。
唯有如此,才能将这个场给救了,谁让崇平帝丢了这么大个脸不说,又急得吐血晕厥过去?
现在还好说,他鬼神莫测,他未卜先知,他先见之明,但事后呢?
这都是自己给自己埋雷,你比天子高明?弄得天子因为羞愧难当,吐血晕厥,这可把你能耐坏了。
当然,不是说这一切会发生,而是一丝隐患。
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不能再为天子粉饰,而是尽量澹化此事的影响,并且主动给天子想好策略,还不能太过张扬。
最最愚蠢的做法,就是嚷嚷着:“如是天子昔日听我一言,当不复有此败!”
这种论调,天子以及群臣可以这般暗中滴咕,自己千万不能这般想。
当然,他主动揽过,并不是真的把罪过揽过来。
他有什么罪过?
先见之明,天下皆知,那么谁也不能把锅让他背,但这是一种政治担当,宰辅胸襟。
现在给天子台阶下,以后纵然回想起来,也不会有任何的不舒服。
崇平帝看着跪下请罪的少年,一时默然无言,心头愧疚之余,又生出一股强烈的震动。
「河南皆反,臣都能从容弹压,唯他晕倒,却五内如焚,有力难使……」
是了,满朝文武,如论谁最不想他出事,只怕是子玉,除却朕,也没有人能让他遂生平之志。
而后面之言,分明是在帮他揽责……
这时,群臣心思也有几分复杂,对河南局势,多是松了一口气。
虽贾珩说着从容弹压得“轻狂”之言,但因为刚刚察变乱于未起,几是鬼神之能,哪怕是政敌也不觉得是什么轻狂之言。
崇平帝微微闭上眼睛,喃喃道:“河南,洛阳……”
“圣上,洛阳不会有失。”贾珩坚定说道。
这时,施杰跪将下来,膝行几步,面色肃然,叩首拜道:“陛下,臣领军机枢密,不能提前查察河南之乱,同僚有警,臣愚钝无知,还行阻拦,如今局势,臣有失职之责。”
内阁三位阁臣,此刻再也不好愣着,也都纷纷叩首请罪。
此刻,已经被吓傻当场,跪倒在地的柳芳等人,听了这话,张了张嘴,但却有些不敢说话,唯恐在这一刻成为殿中群臣的集火对象。
然而,崇平帝却是死一般的沉默,一言不发。
贾珩情知崇平帝心头还有一个过不去的坎儿,就是他拿着军报给众大臣分享,结果满朝文武一个看出来的都没有。
可太蠢了,自己蠢,满朝文武也蠢,关键是前者……
贾珩想了想,低声道:“圣上,兵部一接军报,不待甄别而呈递圣上,也有失责,不过如今正是大喜日子,彼等不经查察,就行邀功,倒也……”
说着说着,也有些洗不动了,只能选择澹化。
戴权这时“噗通”跪下,道:“陛下,是奴婢没有核实详情,妄自来报,是奴婢有错,还请圣上怪罪。”
说着,叩头不止,血流如注。
崇平帝摆了摆手,吩咐道:“戴权,起来罢。”
戴权叩首而谢,此刻额头血流如注,但却不敢去擦。
宋皇后这时候拉过崇平帝的手,低声劝道:“陛下。”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崇平帝这时候,目光逡巡向下方群臣,忽而开口说道。
“圣上。”
一时间,殿中群臣大哗,纷纷喊道,因为这是天子在自承己过。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群臣就完全脱离了责任,不说其他,通政司弹劾贾珩的奏疏还在,先前群臣一副喊打喊杀的模样,现在全部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还有先前内阁和军机处都被钉在耻辱柱上。
况且,天子都认错了,说一句,我错了,你们这些臣子,又该如何自处?
“子玉,你起来回话。”崇平帝转而看向贾珩,目光温和。
贾珩闻言,怔了下,顿首拜道:“臣,臣……臣不敢。”
“起来罢,朕等会儿还要听你细细解说河南局势,跪着又如何解说?”崇平帝道。
宋皇后看着那仍是跪地不起的少年,目光慈和,柔声道:“子玉,听陛下的,快起来罢。”
贾珩只得叩首再拜道:“臣多谢圣上。”
崇平帝目光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少年,打量半晌,心头那种复杂之感仍是抑制不住。
河南发生的一切都为其料中,与其推演几乎严丝合缝,一字不差,而且他提前还有所布置。
算无遗策,鬼神之能。
“子玉,河南局势,你早有所料,如今可有方略,洛阳方面……”说到最后,面色微白,急促咳嗽了下,一旁的宋皇后连忙伸出纤纤玉手抚着天子的后背。
如是洛阳也丢失,漕运隔绝,这江山社稷都……
贾珩道:“圣上,河南局势在臣心中已有通判筹划,但圣上可否答应臣一个条件?”
崇平帝闻言,诧异地看向贾珩。
“圣上万万不可再这般自毁过甚,太医先前所言,圣上宵衣旰食,积劳成疾,因急火攻心,才有晕倒,如今河南生乱,还望圣上不要太过忧心。”不等崇平帝询问,贾珩面色一整,拱手道。
虽然有些类似向领导提着“要多休息,不要太勤劳工作”意见的即视感,但因为他刚刚在群臣的打压下刚直不屈的模样,此刻却无丝毫谄媚的印象。
事实上,他也不想崇平帝这个时候出问题。
另外一边儿,群臣都是为少年之言一震。
哪怕是左都御史许庐,都没有觉得这话有任何肉麻,反而有着说不出的真挚。
至于韩癀,则是抬头目不转睛地看向那蟒袍少年,目光眯了眯,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经此一事,这少年的圣卷将会达到巅峰,而军机处也会成为贾珩的一言堂,如果其成功平叛河南,军机处甚至在战事决策权上,地位可与内阁齐平!
除非这少年打了败仗,犯了其他大错。
崇平帝点了点头,目光柔和几分,虽未直接应着,但温声说道:“朕以后会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