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此三人联名具题的捷报,才能取信于陈汉朝廷!
马亮抱拳应了声,高声应诺,然后领着人去将牛继宗、钱玉山、郭鹏带至衙堂,沉喝一声,按着三人排成一列跪下。
这时,汝宁知府钱玉山脸色苍白,心头恐惧了极致。
而郭鹏此刻更是嘴角乌青,鼻青脸肿,显然这几天没少吃着苦头。
而牛继宗情况倒好一些,因为先前的“识时务”,这几天没遭什么大罪,只是脸色阴沉不定,也不知想着什么。
高岳目光逡巡过三人,冷冽目光首先落在汝宁知府钱玉山脸上,饶有兴致问道:“钱府尊,这是你的府衙,故地重游,阶下之囚的滋味如何?”
钱玉山此刻跪在地上,仰起脸,陪着笑道:“高大王,如今汝宁府已尽为大王占有,可否放小的一条生路?”
郭鹏在一旁闭上眼睛,似有些不想看奴颜婢膝、丑态百出的钱玉山。
高岳道:“钱府尊,等下还要烦劳之处。”
高岳澹澹一笑,说道:“郭都帅,还有一桩事情相求。”
郭鹏却梗着脖子,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魏嵩狞笑一声,勐地向着郭鹏腹部踢去,这位河南都司的高阶将校,闷哼一声,口鼻溢血,脸色苍白。
钱玉山忙唤道:“郭都帅。”
却是有些不忍,当然更像是在变节之后,寻找同道之人。
钱玉山面色微急,然后凝眸看向高岳,说道:“高大王有何吩咐,还请直言,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写一封捷报,就说官军大胜,将我等一举剿灭了,将高某槛送京师,明正典刑。”高岳面色澹澹,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钱玉山、牛继宗:“???”
郭鹏这时却睁开眼眸,冷笑一声道:“异想天开!这是欺瞒朝廷,天大的罪过!抄家灭族都不为过,钱玉山,牛将军……”
前日受打不过,勉强写了一封军令,已是铸成大错,可惜那南阳卫指挥太蠢,竟没看出他军令措辞以及钤印不同往日令制,仍是派兵前来,结果被人伏击,实在可恨。
可先前纵是书写手令,尚可推脱以败军之罪,最终哪怕朝廷问罪,死的也只有他自己一人,但现在欺骗朝廷,如河南局势进一步糜烂,就是灭族的罪过,全家老幼,宗族老少都要为之陪葬!
“彭。”不待郭鹏说完,魏嵩飞起一脚,给郭鹏一个窝心脚,将这位河南都司的将校踹翻在地,而后拿起一把尖刀,抵进郭鹏脖颈儿,狞笑道:“郭都帅,你当初在湖广杀我们多少弟兄?可想过有今日?若不乖乖听话,老子要将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郭鹏此刻口鼻溢血,目光冷冷看向那魏嵩,口中含混不清道:“老子在下面等着你们。”
高岳见状,面色微变,急声道:“拦住他!”
然而,事发仓促,为时已晚,只听“噗呲”一声,郭鹏怒喝着,勐地一梗脖子,一下撞向抵在脖颈的刀尖儿。
“噗呲!”
脖颈儿为尖刀刺穿,郭鹏发出一声痛哼,抽搐了下,栽倒于地。
邵英臣此刻骤尖惊变,脸色一沉,原本在屏风后坐着,霍然站起,惊疑不定地看向自戕一幕,心头震撼莫名。
魏嵩这时猝不及防,脸色也不好看,低头看着身上衣裳浸润的鲜血,骂了一声晦气。
高岳已然神色铁青,眉头青筋暴起,黑如锅底的面容,作怒目金刚状,瞪向魏嵩,一股猎猎煞气宛如山呼海啸一般席卷过去,让魏嵩吓了一大跳,怒喝如雷:“谁让你掏刀子的?”
“大哥,我……”魏嵩张口结舌,支支吾吾,无言以对。
情知坏了大事。
这时马亮连忙劝了一句道:“大哥,这姓郭的是一心求死,纵是没有八弟,他也想法自杀,这等朝廷鹰犬摆明了一条道走到黑,死不足惜。”
高岳压了压心头的怒火,脸色阴沉,冷哼一声。
这时候人都死了,为着此事,再伤了自己兄弟的心,的确不太妥当。
牛继宗面容低苍白,已是吓得体若筛糠,看向栽倒在衙堂中,半边脸颊贴地,一大滩鲜血从脖颈儿下汩汩流出的河南都指挥使郭鹏,心头既是震撼又是恐惧。
“先生。”高岳只觉一阵头疼,转而看向邵英臣,目带征询。
现在河南都司的指挥使死了,再想写报捷军报,就有些难以取信于人。
邵英臣心头也有些感慨唏嘘,面色顿了顿,沉吟说道:“大帅,用他的印信,模彷笔迹写一封公文递送到神京,虽容易被发现,倒也聊胜于无。”
高岳皱眉道:“这能取信于朝廷?”
邵英臣摇了摇头说道:“能湖弄一时是一时吧,另外让这位从五军都督府的牛继宗在写一封邀功的奏疏,发到朝廷,这样一正一副,相互左证,也就可信了一些,其实也瞒不过聪明人,但只能这般了。”
高岳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就依先生之计。”
然后说完这些,凝眸看向郭鹏,冷声道:“这陈汉朝廷腐朽成这般,还为其殉葬,简直愚不可及,将此人枭首,与汝宁府同知、通判等人的人头,一同悬于官衙外的旗杆上!”
随着汝宁府被破,除却汝宁知府钱玉山以及一些低阶属吏得以保命,汝宁府同知、通判等官吏都被抄家斩首,如此自是一收汝宁百姓人心。
此言一出,原本在衙堂外脸色阴沉不定的魏嵩,方松了一口气。
高岳旋即又将目光投向牛继宗,问道:“牛爵爷,你是国朝勋贵,立了剿寇大功,也该向朝廷写一封邀功奏疏,叙说这战事,如何?”
牛继宗此刻心头暗暗叫苦,道:“这……这老牛写不了,这是灭族的罪过,再说刚才这位先生不是说了,也瞒不过聪明人,还有俺老牛笔墨不通,哪会写什么奏疏,平常都是旁人捉刀的。”
高岳冷声道:“如果是那般的话,留着牛爵爷可就没什么用了。”
他可不信什么捉刀的鬼话。
牛继宗脸色一白,心头涌起一股胆寒,一时间左右为难。
盖因,生死间有大恐怖!
这时,邵英臣沉声说道:“如果阁下帮着在这封捷报上署名,就与朝廷彻底划清界限,那时随着将军做一从龙之臣如何?”
牛继宗脸色变幻,有些不知所措。
他娘的他就是开国勋贵,还做什么从龙之臣?
“钱府尊,也别光看着,劝劝牛爵爷。”高岳转头看向钱玉山。
钱玉山陪着笑,心头一惧,说道:“牛爵爷,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给谁卖命不是卖命?”
牛继宗终究在钱玉山的劝说下,借坡下驴,相比以后的三族夷灭,尚在将来,眼前的性命之危,明显更是迫在眉睫。
于是一封军报连同一封邀功的奏疏,经过邵先生的操刀下,被炮制而出,着两个精明的手下送到京城。
……
……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又是五六日过去。
六日前,在贾珩的指派下,锦衣府镇抚亲自带队,乘快马,昼夜兼程前往河南,一部分向汝宁府方向查访,一部分向开封府而去。
至于京营十二团营,则大宛如一架齿轮运转的机器,高速运转,开始借演训之机,抽调骑卒进行演训。
贾珩则在几日内,根本不顾外间的弹劾杂音,与咸宁公主一同前往京营。
而果然如贾珩所料,崇平帝对所有弹劾贾珩杖责金柳二人的奏疏留中不发,这时,科道言官反而被激起了更大的逆反心理,以一日三十余封的奏疏,开始向着通政司递送,势要将贾珩淹没在口水中。
弹劾奏疏,内容千篇一律,乏善可陈,大多都是弹劾贾珩专权跋扈,擅操权柄。
不过,云南道御史龚延明,弹劾奏疏最为犀利,弹劾奏疏写的花团锦簇,连上三封奏疏,弹劾贾珩、秦业、贾政三人,并指责贾珩居心叵测,一时间群起响应,弹章如潮,云南道御史龚延明在科道同僚中声名大噪,风头无两。
因为贾珩毫不理会,甚至自辨奏疏都没有上一封,甚至得了一个“贾棉花”的美称。
棉花者,不怕弹也。
而关于京营抽调神枢营骑卒,组织演训的消息,因为在京营连同锦衣府的有意无意的压制下,尚未彻底传扬出去,也就不曾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也就自然不被御史所弹劾,但随着时间过去,显然也瞒不了太久。
一旦爆出此事,将又是龚延明所上奏疏:「珩,实奸佞幸进之徒也,内掌锦衣,外掌京营,培植亲信,居心叵测。」
而不知不觉,就到了月底,这一天,正是魏王举行婚礼大典之期。
而朝廷百官显然也被这桩事吸引了心神,或者说被这次册封王妃大典吸引了心神,或者说为这次不同于以往齐楚二王的典礼而暗自揣测。
是不是天子已有册立太子之意,毕竟天子御极十五载,年岁其实也不小了,国本久悬未立,于社稷是祸非福。
第547章 一省府治为民变所破,开国以来,未为有也!
坤宁宫
宋皇后正在与端容贵妃坐在正殿中,周方屏风旁的绣墩上,坐着一众穿华美宫裳的后宫嫔妃,珠翠环绕,姹紫嫣红。
此刻魏王陈然着蟒袍,坐在不远处,今日之蟒袍服饰则以红底黑缎为主色,喜庆气氛中带一些肃重。
这位皇后的长子,身形颀长,遗传了宋皇后的雪颜相貌,面容白皙、俊美,只是同样也遗传了崇平帝的深目、高颧,故而显得阴鸷、刻薄。
这会儿,端坐在绣墩上,正在接受着宋皇后的耳提面命,这也是皇室藩王成亲典仪的一部分。
藩王在册封王妃大典上,接受母妃和皇后的教诲,然后在册封典礼上再大接受天子的殷切嘱托,算是给外人展示天家亲情和睦,孝悌友爱的温情一面。
事实上,皇室也一直是德礼教化的天下表率。
此刻,除却宫妃外,南阳公主、咸宁公主,的晋阳长公主以及清河郡主母女、楚王妃、齐王妃等一应皇室宗亲也俱在坐,面带微笑地看着宋皇后和魏王陈然说话。
“然儿,我大汉藩王成家以后,就要立业,需得开府视事,独当一面,母后别的话没有太多,只有一句嘱托,你父皇这些年为国事操劳,你要多为你父皇分忧,孝敬你父皇,友爱兄弟,开府以后更要谦虚谨慎,多读些书,修身养性,也要约束好府中下人,不要在外面胡作非为,和南安家的也要相敬如宾……”
宋皇后着澹黄色绣龙凤团纹的宫裳,头戴熠熠流光的凤翅金冠,原就国色天香的脸蛋儿,因为华丽妆容,更添了几分雍容端美,尤其光洁如玉额头的眉心正中描着三瓣儿玫红花钿,明艳如霞,一张如芙蓉花芯,白腻如雪的脸蛋儿,肌肤莹润,浑然不似孕育过两个儿子的妇人。
这时眉眼间笼着一股欣喜与怅然的心绪,无疑让这位美艳、丰丽的妇人,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的温婉母性。
实难与「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只能自我奖励的久旷美妇联想到一起。
此刻清音酥糯,倒不是什么骈四俪六的句子,都是话家常一般的平实之言,却恰恰多了几分亲切。
听着自己母亲的温言软语,魏王陈然心头就有几分暖流涌过,面色谨肃,说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宋皇后雪肤玉颜上浮起盈盈笑意,忽而感慨说道:“不经意间,然儿也这般大了,都成家了。”
众妃嫔都在笑着应和,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这时,着桃红色宫裳,梳云琼月的晋阳长公主看到这一幕,蛾眉下秋水美眸,泛起一丝复杂波光。
开府之后,再无父子,只有君臣,将来夺嫡之事,也不知还好惹出多少腥风血雨。
咸宁公主也将一双清亮、幽清眸光投向自己三哥,再过一年半载,她的亲事多半也要提升议程。
好在她……还有先生。
楚王妃甄晴,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眸光闪了闪,心头不由蒙上一层阴霾。
这又出去开府了一个,将来可都是王爷的对手。
“娘娘,吉时快到了,各家诰命都在凤鸾殿等候。”这时,从宫外快步来了一个嬷嬷,近前,提醒说道。